第七章 向日葵



是呀,一时间,竟然有几分以假乱真,只是,谁会信呢?

爱,容不得半点欺骗。即使此时被蒙住了双眼,但是总有一天,时间会拭去一切污垢、尘埃,如何再自圆其说?

该醒了,睡得太久太久。

雨停了么,嗯,风也息了,阳光出来了?

钟荩眼睑扑闪了好一会儿,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脸扭向一边,好不容易才适应屋内的光线。

入目是熟悉的一切,记忆猛地出现了一段空白,她记不起是怎么回家的,也许是双腿自己找回来的。

这不奇怪,凌瀚走后,她的世界陡然苍白,她以为她会挨不过去。人的潜力是无限的,她不仅独自在江州又呆了三年,还让工作跃上一个新台阶。

所以,没有什么是跨不过去的,再沉的痛都有消逝的那一天。

嘴唇有点干,想起身坐起,钟荩这才发觉四肢不听大脑的使唤,抬下手臂都出一身的汗。

有笑声穿过门缝,像阳光般,星星点点漏进来。方仪么?笑得那么灿烂。这样的笑,很吝啬,她认为必须重视的领导才有机会看到。

“汤主任,花真漂亮,非常感谢。钟荩今天好多啦,热度已经退了。你请坐。”

“阿姨,我和钟荩是朋友,你叫我辰飞好了。我……可不可以进去看看钟荩?”

“当然。真是过意不去,钟荩一场小感冒,都让你跑三趟了。你先喝点水,我去看看钟荩醒了没有。老钟,你过来陪陪辰飞。”方仪改口非常快。

钟书楷也在家,“来喽!”

门只开了一点,方仪挤进来,迅速又把门给关上。

“钟荩,我的宝贝女儿,你醒啦!”方仪兴奋得眉眼都染了春色,她捧着钟荩的脸,在左右两颊,热热一吻。

钟荩僵住,印象中,她们母女从来没有这么亲密的举止。

“你真是贴心哦,知道妈妈心情不好,就送给妈妈这么大个惊喜。不过,妈妈有点小生气,这么大个事,干吗不早点说?也不知妈妈有没有失礼的地方。不想了,你坐起来,妈妈给你洗把脸、梳个头,不可以让辰飞看到你蓬头垢面的样。”说着,方仪拿了个靠垫过来,扶着钟荩慢慢坐起,然后跑进浴间,放水挤毛巾。

钟荩摸摸自己的额头,温度并不灼人,那她为什么听不懂方仪在讲什么呢?

她像个木偶般,由着方仪洗脸、擦手、梳理头发。

“你爸说了,过几天要请你们牧处吃个饭,人家真是照顾你,不止是工作,连生活也这么关心。”

“妈,几点了?”钟荩问道。

“马上十点。”

哦,今天错过上班时间了,“我睡这么久啊!”钟荩自言自语。

方仪丽眉一拧,“从小到大,你哪次感冒都没这么重,你睡了都快三十个小时。”

“对不起,妈!”

“下次不舒服要给妈打电话,别自己撑着。你不知道,门一开,你淋得像只落汤鸡,衣服上也不知碰的什么血,吓人呢,喊你也不应声。好在你自己买了药,不然还得冒雨去医院。”

买药?钟荩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有做过这事。

方仪打量着钟荩,整个人毫无妆容,无力地靠在床上,看上去十分柔弱,凭空多了点惹人怜惜的味道,她非常满意这一点。然后,她又环顾了一下四周,钟荩的房间向来收拾得一尘不染,没有什么粉色的睡袍和蕾丝内衣。

她把房门打开,搬了把椅子放在钟荩床头。

辰飞随她一同进来的。

钟荩只是小小的讶异了一下,没有表现出羞窘或者难堪。

爱,要么使人紧张,要么使人放肆。他们只是见了两面的陌生人,挤不出什么其他情绪。

方仪是热情的,“辰飞,你坐下和钟荩说话,我去厨房给钟荩榨点果汁。”

辰飞点头。

方仪看看钟荩,出门时还把门带上。

辰飞一进屋,目光首先落在墙角搁着的竖琴上。其实,很难注意不到的,竖琴的形体很大,占了卧室很大的一块空间。

“不是吹牛哦,原来真的会弹!”辰飞捏捏下巴,自言自语。

一侧身,遇上钟荩质问的目光,他挤挤眼,坐下,翘起腿,脚尖轻轻抖动。

“检察官也这么娇弱!”

钟荩记得有本书里写道:爱抖脚的男人分为两类,一类是患有轻微的社交恐惧症,一到了人多的公共场合就会紧张,不自觉的抖脚,是驱散他内心焦灼的表现;另一类则没这么简单,则是自私者的性格暗语,这类人相对较为自我,且不顾他人感受。

辰飞显然是后者。

“你怎么会在我家?”

“只可以你调查别人,别人就不可以调查你吗?”

“我调查别人,那是工作,你呢?”

辰飞笑,“高热刚退的人,口齿还这么伶俐,看来脑子没烧坏。我当然是想更多的了解你啊!是不是很有成就感?别人对我俯首帖耳,我却为你马首是瞻。”

钟荩没笑,更谈不上感动。能够随便说出这番话的人,她也就随便对待。

“都让你赢了,还板着个脸。”辰飞递过宠溺的一瞥。

钟荩无力地闭了闭眼:“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动机,但我除了谢谢,还是谢谢。”

“你如果发觉了我的好,你就舍不得说这句话了。我们需要时间。”

“时间只会揭穿丑陋的真相。别扰乱我爸妈的人生,他们年纪大了。”有牧涛作内应,辰飞踏进她的家门不是难事。

“我要是那么好打发,就不叫汤辰飞。检察官,咱们走着瞧吧!”辰飞嘴角勾起自信的一抹笑,“等你感冒好了,给我弹首曲子。听说竖琴的音色美妙得无与伦比,音量虽不算大,但柔如彩虹,诗意盎然,时而温存时而神秘,是自然美景的集中体现。”

钟荩没有说话,白了他一眼。

在室内乐中,竖琴无疑是最浪漫最诗意的,但是她的价格高得离谱。她这把竖琴,还没什么装饰,方仪就花了十五万,那还是十几年前!你让一个小孩守着十五万十年,每一天心都悬在嗓子眼,生怕一不留神,铸下弥天大祸。没人能懂她当时的恐惧与惊惶。揣着这样的心思,再美妙的音乐,她听着也是煎熬。虽然她后来弹得很不错,但是一踏进大学校门,她是能不碰琴就不碰。去江州后,她是彻底远离了竖琴。

凌瀚听她说起学琴的经历,心疼地说,你的童年太沉重了。

她听得泪水涟涟。

现在,他留给她的回忆也很沉重。

“想起什么了?”辰飞凑过来,她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气。男人用香水,讨厌他的理由又多了一条。

“你怎么还没走?我要休息了。”她毫不客气下了逐客令,实在是没有力气应付他。

辰飞笑意不减,“你看上去是需要休息,那我明天再来。牧涛那边我打过招呼了,你想休息多久就多久。”

也不知道是谁给了他这么大的权利,钟荩抿了抿干裂的唇,那是嘲讽。

似乎方仪和钟书楷一起把贵宾送下楼,送上车。回家之后,两人还是激动得不行。

虽然辰飞的自以为是让人不满,但是能让方仪和钟书楷这么快共守同盟,也算是个契机。

方仪端了果汁进来,同时拿进来的还有钟荩的手机。

“从前晚到现在,响了不知多少通,都是同一个人,说是你同事,我说等你醒了给他回过去。”

钟荩接过手机,这个号码她没存储,不是很熟悉。

“刚刚在楼下听到件事,说有个黑影总是半夜来,天亮前离开,就站在对面的花坛旁,一动不动,不知是人是鬼,有几天了。你以后下班别在外面久呆,早点回家。”方仪说着,听到有人按门铃,扭过头去。

钟书楷开的门,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鲜花店的小妹,一个是洗衣店的大嫂。

“谁送的?”钟书楷边签字边问花店小妹。

小妹脆生生回答:“他没写贺卡,就让我捎个信,祝钟小姐早日康复。”

钟书楷把花和衣服一起送进钟荩的房间,花是一束用玻璃纸包的向日葵,衣服是钟荩的。

方仪随便把向日葵往边上一扔,从外面拿进一束白玫瑰,“人的品味,一比就知谁高谁低。”

钟荩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洗衣袋里面的那条灰白格子的围巾让她心口一窒。

“妈,那条围巾?”

“不是你的吗,也淋湿了,就一块送去干洗的。”

钟荩记得那晚围巾似乎掉了。从“小屋”出来,她只感到围巾像绳索,紧得让她无法呼吸,她就扯掉了。

记忆出错了吗?

“辰飞说明天还来,你一定要留他在这吃饭。当然去饭店是很好,但我想他爸爸工作那么忙,他很少有机会吃到热热的家常饭。”方仪说道。

“他爸爸?”钟荩不解,“你们认识?”

方仪笑了,“省公安厅的汤厅长,你不认识?”

钟荩真不认识。

站在一旁的钟书楷接过话:“南京人认识汤厅长还不是因为他官大,而是因为二十年前发生的一桩杀人案。那时汤厅长还只是刑警大队的队长,辰飞妈妈在郊区的一个劳改农场工作。有天晚上他妈妈值夜班,不知道什么人闯了进来,残忍地杀害了他妈妈,最后还放火灭迹,这桩案子至今都没侦破。辰飞当时不会超过十岁,很小呢!唉,可怜的孩子。”

钟荩突地打了个冷战,她想起在饼屋与辰飞见面时,辰飞

曾说过有关他妈妈的一番话,后来他否认了,原来有那么一点真。

“辰飞是汤厅长的独子,虽然没有妈妈,但蛮出息的,年纪轻轻,就是经贸委的计划办主任,多少人仰着脖子看呢!”方仪一双美眸晶亮如星。

钟荩懂方仪的语下之意,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天下父母都希望女儿嫁得好。

只是她------

不能想,心像撕裂般的疼。

方仪催着她喝尽果汁,拉着钟书楷出去了。钟荩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陌生的号码。

不等对方出声,一听那粗重的呼吸,钟荩就知是谁了。“有事吗,常律师?”

“那个……那个……”

常昊竟然结巴了,让钟荩很是诧异。

“你妈妈说你生病了,你……好点没有?”常昊还是吼出来了。

“谢谢,好多了!”

“向日葵是我送的!我送花并不是道歉,是……随便啦,你想啥就是啥!那天并不是我的错,你先动手的,我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没想到你像纸糊的。”

钟荩没有抵赖,“嗯,对不起,那天我情绪不太好。”

哦哦,这么礼貌的钟荩让常昊大呼吃不消,“我……也有一点小错,我不擅长开玩笑。那你养病吧,咱们法庭上见!”他火烧眉毛似的挂了电话。

钟荩听着嘟嘟的回音,眼睛湿润了。常昊不知,那几句无心的调侃,字字都如针,直直地戳进她的心。

早餐是从一杯热茶开始的。

汤辰飞不爱喝咖啡,至少早晨是肯定不喝的,晚上陪朋友去咖啡厅坐坐,他会喝上一小杯,但绝对不碰黑咖啡。他非常自信自己的精力和意志,不需要依赖任何刺激物。

一口暖暖的红茶入肚,立时,从里向外,每个毛孔都舒展开了,生气勃勃期待汤辰飞接下来的安排。

接下来,汤辰飞要去钟荩家。

今天是周六,他把所有的行程都腾空了,决定每一分每一秒都留给她。换作别的女人,可能会喜极而泣,而钟荩一定会把眉头蹙成个结,恨不得他能人间蒸发。

汤辰飞倾倾嘴角,笑了。

他不是喜欢挑战,也不是有降服欲,他就是觉得新鲜。

父亲汤志为说他在感情上不踏实,女友换了一个又一个,有一天,他会受报应的。他不以为然地回道:过于完美的男人,应该属于集体资产,谁都不能占为已有,才算公平。

汤志为气得吹胡子瞪眼。

从九岁起,汤辰飞就知道父亲的软肋在哪里。虽然父子俩经常交战,落于下风的人从来不是他。

一工作,汤辰飞就搬出来住了,父亲有继母付燕,不会孤单的。他和汤志为各有各的朋友圈,在一块,彼此都不太方便。

付燕是在他母亲逝后的第二年冬嫁过来的。三十岁的小学特级教师,长相清丽,能力强,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最最可贵的她还待字闺中。付燕的出现立刻就为汤志为带来了浓浓的春意。仿佛她守身如玉、忍受着世俗白眼的一年又一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和汤志为相遇。

婚礼非常低调,是付燕坚持的。领证之后,在酒店摆了两桌酒席,然后一家三口去海南度蜜月。在海滩、椰林、星空下,他是带给他们星空下最光明的一盏灯。

付燕待他还不错,让一个姑娘把八岁的男孩视为已出,那是无理要求。但付燕还是力所能及对他好了。他也没像个坏小子,耍心计为难她。大家相处得非常和谐,付燕和汤志为的感情更是一日比一日黏稠。

有一次,汤辰飞陪某女友去整形医院割双眼皮。其实,他喜欢自然美女,讨厌女人在脸上动刀子。他和女友开了句玩笑,你哪里都漂亮,除了那双单眼皮。女友当时就哭了,后来就决定要去割双眼皮。他听了心里面就做了分手的打算。送她来割双眼皮,是他送给她的分手礼物。

在医院的走廊里,他遇到戴着墨镜的付燕。她也看到他了,两个人都没打招呼,像陌生人一样,错身而过。

小护士悄悄告诉他,付燕是来割眼袋、去皱纹的。

他哦了一声,挑逗地对小护士挤挤眼,小护士脸腾地红成了血泡。

想拴住一个男人的心,不管什么样的女人,都是需要付出“血”的代价。

这年头,人人都爱官二代。官二代就像养在温室里的高贵兰花,享受最适宜的阳光,沐浴最充沛的雨露,天生的贵族气质。

他冒味地敲开钟家的门,自我介绍时,不着痕迹地提了下自己的工作和家境。他知道这是一把万能钥匙,果然,冷面打量他的方仪,不介意地笑出了一脸光芒。钟书楷和他握手时,手都在抖。

偏偏钟荩,对他避之不及,这就是与众不同。

他喜欢独一无二!

阳台外,雨后放晴的阳光跃出云层,天地间陡地灿烂起来。闭上眼,仿佛都能听到植物拨节的声音。

这应该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早晨,汤辰飞给自己倒第二杯红茶,他觉得有点渴。

热茶倾倒下去,洁净的白瓷杯突然裂了条缝,在他还没回过神来,杯子裂成了两半,他被热水烫得失声叫了起来。

也许之前,杯子就有了条闷缝,而他没有发觉。这是件小事,然而汤辰飞的心不知为何就此一沉,仿佛有什么堵在喉咙口。

真的是事事不顺。

陆虎出小区大门时,与一骑车的小孩迎面相遇。他并没有撞上小孩,但小孩摔倒在他车前,手和脸都破了,样子看上去很惨。他花了一千块,才摆平这事。到了钟家,竟然扑了个空。方仪抱歉地告诉他,钟荩一大早就去看守所了。

她不是还病着吗?他急了。

方仪说是呀,可怎么劝都不听,她说那案子不要再拖下去。

戚博远的?这不是个新闻,晚报每天都登上一篇。

是啊,我看钟荩这感冒就被案子折腾出来的。不知道有什么难,以命抵命,把戚博远判个死刑算了。

他坐了五分钟,便告辞了。

他当然不会轻易放弃,开了车直奔看守所。

龙华看守所在城西,以前是郊区。它的前身就是龙华农场,五年以下的罪犯在这里劳动改造。那一年,他妈妈就是在这里遇害的。

往事如烟,他深吸一口气。

如果可以,他尽量不来城西。其实城西的变化很大,都看不出从前的痕迹。他还是用导航找到了龙华看守所。找了个位置停好车,他开了窗,掏出烟。周六的看守所并不冷清,外面停了不少的车,大概是来探视的犯人的家人们。

像他这样跑到这追女人的,是唯一的!

陪着他抽烟的还有一个男人,站在路边的一棵树下,皮肤黝黑,胡须很浓,年纪看上去四十多了,穿着像个民工,抽烟非常猛,一支烟,几口就吸到头。他也不熄火,从口袋里抽出另一支,直接凑上烟头。

马路上,车来人往,民工都没抬下眼,仿佛抽烟是件非常重要的事。

汤辰飞随意瞟了他一眼,就把目光转开了。

钟荩没让他久等,半小时后,就出现在看守所大门口,她身边站着书记员。她穿件黑大衣,戴了口罩。黑与白是那么的显明,看着就是形销骨立。

书记员和她在议论什么,她不住点头。里面有人喊书记员,书记员应了一声,进去了。

钟荩提着公文包,低着头慢慢地走。

“钟荩!”他像一个王子般,温柔地凝视着她,优雅地向她走去。

钟荩吓了一跳,抬起头。

抽烟的民工也倏地别过头来,目光越过他,细细微微落在钟荩身上。

辰飞在等着钟荩的反应,钟荩的目光跳了跳,被他身后的一株柳树给锁住了。

多日的寒雨、阴冷,让钟荩忘了时令早就跨入了春。株柳的枝干还是冬日的枯老与沧桑,而枝条间却冒出了一排毛茸茸的绿芽。那样的绿,很柔,柔如清晨的一滴夜露,太阳出来,立刻就会蒸发不见;那样的绿,很脆,让你不由自主地放缓呼吸。

柳树的隔壁是棵春梅,梅花刚开,是半开,玫红色。花开半妍偏好,条条枝枝都缀满了花瓣,没有绿叶的陪衬,竟自灿烂如云霞。

视野就这么鲜亮起来,钟荩的眼睛晶亮如一汪清水,纯真、清澈,星星点点的光泽是她内心的微澜。

“钟荩?”辰飞又叫了一声,体贴地接过她手中的公文包。

钟荩向他摇摇头,“别说话。”

辰飞怔了怔,随即笑了,他想她肯定是在回味刚长的审讯。他打开车门,用手做了个请进的姿势。钟荩到是没有推脱,让辰飞暗暗一喜。

车门拉上,钟荩又回头看了看那株柳和那棵梅。目光的边角掠过皮肤黑黑的民工,没有停留。

钟荩一开始没注意到这人,登记时听狱警嘀咕,抬头看了看。

狱警说他是个哑巴,在他后面用锣敲,他都没回过头。神智也不太清醒,在墙角一呆就是大半天,你给他只馒头,他也不伸手,也不摇手,那个像面瘫的表情搞得你想骂娘。

看守所附近有不少工厂,外来打工人员很多,公交车上经常遇到民工。钟荩把登记簿递给狱警,这事根本就没往耳中听。

辰飞专注地开车,阳光透过车窗打在他脸上,跳跃不定。车内空调温度宜人,钟荩慢慢闭上眼睛。

公子哥们追女友,三流肥皂剧里经常演,首先是鲜花敲门,然后是豪车接送,接着是烛光晚餐,大半夜的跑去某山顶看星星、晒月光,重头戏是手持金卡,去专卖店、珠宝店,一举攻下城

池。

她在心中冷冷一笑,所谓风花雪月,都是用金钱和权势营造出来的。与其说女人是物质的,还不如说男人很懦弱。假如有一天没有金钱来替他撑腰,他还敢奢望谁会爱他?

她已经没有什么要和辰飞说了,她只有耐心地看他“耍猴”,然后鼓几声掌,让他体面地下台。

整理好思绪,她放任自己沉入刚才与戚博远见面的情形中。

从严格意义上讲,今天的这次提审,更像是一次道别。她的话很少,戚博远说得多。她没有什么要再去确定、证实,现有的供词足够她写起诉材料了。

爱情是魔障,自古天子与英雄都难过美人关,戚博远也是一凡人。心里面有爱的人,却要日日面对貌合神离的妻子,某一次失控是有可能的。

再一次见到戚博远,她的心情有些异样。她承认,有凌瀚和卫蓝的缘故,但这并不会影响到她的工作。

戚博远很敏感,或者讲他很细腻,一下就感觉到了。她还特地戴了个大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

戚博远说她心里有事,她否认。她没有把戚博远电脑里的那张女人照片拿出来。在江州的时候,有次一个女高中生下晚自习回家,在路上被人强奸了,家人当即报案。警方六次向女孩询问案发经过、歹徒的长相,女孩不得不一次次让自己坠入那个可怕的黑夜之中。歹徒后来被抓捕归案,女孩就在那天夜里,用丝袜吊死在阳台上。人的心理薄弱如纸,吹弹得破。戚博远已经愿意负起杀妻的罪责,不必再把事态往外扩展。就让他最后一次以男人的身份保护他所爱的女人吧!

例行公事又将案件的经过从头到尾复述了一次,戚博远的回答没有任何误差。签字,合上笔记本,她轻轻叹了口气。

“下一次再见,就是在法庭上了。”起诉材料递交上去,二个月内法院将会开庭审理。

戚博远点头,没有感到意外,又问:“你怎么了?”检察官的眼神空洞而又呆滞,笑容短暂而勉强。

钟荩没有回答,问了句题外话:“你为什么不能和爱的人在一起?”戚博远不是官员,不必担心仕途会受离婚影响。他和妻子没有感情,他们甚至都没有一个共同的孩子。

戚博远沉默,许久,才答道:“她爱上了别人。”

“她伤害了你,你还爱她?”

“爱是没有目的的,爱是信仰、是意志。”

钟荩苦笑,在这一点上,她和戚博远是不谋而同。

“你有没有渴望过她回头?”

“除了回锅肉很香,其他什么再来一次,都不是原来的味。”戚博远促狭地眨了下眼睛。

“你会想她吗?”

“回忆不受我控制。”

“假如有来生,你愿意与她再次相遇吗?”

“不要。有些事注定了我们是不可能的。”

钟荩内心凄然,她没有说再见,淡淡点了下头,走出审讯室。所长在外面找她,告诉她昨天远方公司分管业务的副总和技术科长来探视戚博远了,是关于前一阵动车组误点事情。三月初,CRH380BX型动车组,连续发生热轴报警误报、自动降弓、牵引丢失等故障,引起动车组一再误点,各大媒体都报道过这事。

前有总工杀妻,后有动车组故障,远方公司是腹背受敌,股价在周五严重受挫。远方公司现已召回这个型号的动车组。

所长喃喃自语:离婚又不难,犯得着杀人吗?聪明人尽做傻事,你看现在对家人对国家,多大的损失!

钟荩脑中突地冒出一丝灵光,但她选择忽视。她不愿意再深究下去了,戚博远与卫蓝的关系,卫蓝与凌瀚的关系,促使她想速战速决。

“下车吧!”

钟荩睁开眼,发觉车停了,辰飞笑容可掬地看着她。

她扭头朝外看,愣住了。她认出这儿是东郊的一座小山,想不到这儿的春梅开得很艳,周日踏青的人非常多,路边车都排成了长龙。

“别说话!”辰飞在她说话前,摆摆手,“前面的路不好开车,我们步行。”

他在前面引路,避开人群,走上一条山间小径。小径曲曲折折,路边杂草还枯黄着。在一个小树林里,有几个学生模样的在野餐。其中一个男生在弹吉他,一个女孩与他背对背坐着,跟着旋律轻声吟唱。

在那歌声里,钟荩觉得心都澄净了。

青春真好,恋爱真好,最好是能把时光停驻,那么才能留住快乐。

其实快乐最短浅,只有痛苦才永远。

再往前走,出现了一条小沟,沟里有潺潺的水流。可能是远离都市,水流是清澈的。沟边是去年冬天残留下的一簇簇芦苇。山风吹过,风情凋零。

许久没走这么久的路,钟荩出了一身的汗,正想问辰飞还有多远时,他回过头,说到了。

前方出现了几座农家小院。院外有菜畦,一小块一小块的田字格,种着各式各样的蔬菜,院中长着果树。现在虽然还看不出春光烂漫,但是不久,能想像得出会是一番怎样的花团锦簇。红墙青瓦,迎出来的妇人笑意真诚、纯朴。

钟荩倏然转过身,眼中涌满了泪水。

江苏农村的院落,从苏南到苏北,格局布置上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这个小院和安镇小姨家的很像很像。

不管双腿走多远,每个人的心里只有一个家。在疲累至极、孤单寂寞之时,轻易地就会动起回家的念头。

在看守所门外看到柳树和梅花那一刻,她灰暗无光的心欢喜不已。

春天终于来了,油菜花就要开了,她要回安镇去。

看着钟荩微微抖动的双肩,辰飞对女主人微笑道:“太激动了!”

午饭就在院中吃的,辰飞的建议。女主人杀了只鸡、红烧野刀鱼,一碟油炸春卷,炒豌豆苗、韭菜炒鸡蛋,都是地地道道的农家菜。一块儿端上桌时,完美绝配成一幅画,让钟荩迟疑了好一会才下筷。

正午的阳光暖暖的,空气里带着泥土和草香的清新,钟荩渐渐舒展了眉头。

不管是巧合,还是刻意,她在心里都很感激辰飞今天的安排。

吃完饭,谢过女主人,两人步行回去,正好消化吃撑的胃。

钟荩继续沉默,她觉得春光太美好,说什么都不合适。辰飞目的已达到,他乐得不打扰她。

上车时,钟荩郑重地向辰飞说谢谢。

辰飞眉一挑,“这才是开始!”

钟荩看着他,目光恍惚了。

回到城里,他带她去影城看电影。钟荩凝视他的目光,像外星人光临地球。是部不新不旧的片子,2009年奥斯卡最佳服装设计获奖影片《公爵夫人》。时尚而又华丽的宫廷片,衣香丽影,集尽所有的奢华。钟荩喜欢清新的小文艺片,她想去影院睡一觉也不错。

没想到,她又流泪了。

浑身散发着迷人魅力的公爵夫人乔治安娜,让所有英国男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唯独她的丈夫对她不屑一顾。不仅如此,他还让她最信任最要好的闺蜜做了他的情妇。在发现的那一刻时,乔治安娜崩溃了,她的世界倒塌了。她对公爵说,这是我唯一的快乐,你也要夺走。公爵回以她冷酷而又漠然的目光,仿佛她不可理喻。

爱情,就是一把不太锋利的刀。

随着人流走出影院,钟荩一直低着头,她不想让辰飞看到她红红的眼睛。

辰飞想牵她的手,手伸了一半,又缩回,也许现在还不到时候。

钟荩又说谢谢。

辰飞笑,怎么让我觉得你以前过得很辛苦似的,一滴水,你都当成了大海。

她没接话,把头别向一边。做公子哥,除了外在环境,自身可能也要有点天赋。经过今天,她承认辰飞这样的公子哥,并不让人很讨厌。

辰飞很会投其所好。

时间还早,辰飞考虑了很久,决定还是送钟荩回家。她感冒还没痊愈,需要休息。

“这两天你的车该到了,到时,我陪你去取。”陪钟荩走到楼梯口,他说道。

钟荩警觉地瞪着他,“什么车?”

“高尔夫啊,白色的。我没有抢着付款,你别激动,我只是让他们把加价去了,那个太欺负人。”

“你怎么知道我买车的?”钟荩压低音量,头发都竖起来了。

“我是个好学生,做足功课了。”辰飞的表情很希望得到她的夸奖。

钟荩硬邦邦地说道,“不麻烦你了,那是我的事。”

辰飞邪邪地笑:“怎么忽阴忽晴?不过,我是不会爽约的。不打扰伯父和阿姨了,明天见!”

他潇洒地一挥手,等着她上了楼,才转身离开。

作为汤志为的儿子,在宁城想调查一个人的信息,还是很容易的,只要他想。今天开头不顺,他细细回想了下后来的安排,包括每个细节,都非常非常好。所以,当辰飞走进公寓电梯时,心情非常愉悦。

钥匙插进锁孔,就听到座机在响。

他僵在门口,座机除了汤志为和付燕,其他没人知道这个号码。而这个时间,他们是不会给他打电话。即使要打,也是手机。

这说明什么呢?在他看不见的角落,有一双黑眼睛正看着他?

座机上没有来电显示。

背后嗖嗖发凉,他拿起话筒喂了一声,对面一片寂静。感觉实在太诡异了,他问:“你是谁?”

是个男声,讲普通话,听不出年纪,听不出地域,“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打住,离她远点,不然,你将付出昂贵的代价。”

(本章完)

第十二章 天鹅第十二章 天鹅第五章 雨点不断打在我头顶上第十二章 天鹅第三章 爱情就像一张纸第十三章 猎鹿人第三章 爱情就像一张纸第十六章 夜潮第十四章 迷雾第十三章 猎鹿人第六章 幻化成风第十五章 风中的天使在睡觉第七章 向日葵第五章 雨点不断打在我头顶上第十八章 故事第七章 向日葵第八章 不可能的梦想第六章 幻化成风第二章 去往昨日的河川第五章 雨点不断打在我头顶上第八章 不可能的梦想第五章 雨点不断打在我头顶上第三章 爱情就像一张纸第十六章 夜潮第十四章 迷雾第七章 向日葵第十五章 风中的天使在睡觉第七章 向日葵第五章 雨点不断打在我头顶上第七章 向日葵第四章 花开花落第十四章 迷雾第三章 爱情就像一张纸第十二章 天鹅第十章 破晓时分第四章 花开花落第五章 雨点不断打在我头顶上第九章 风之甬道第一章 月光恍似你第十四章 迷雾第十七章 甜蜜回归第一章 月光恍似你第五章 雨点不断打在我头顶上第十四章 迷雾第十二章 天鹅第十八章 故事第四章 花开花落第十六章 夜潮第四章 花开花落第四章 花开花落第一章 月光恍似你第十三章 猎鹿人第十八章 故事第十八章 故事第四章 花开花落第四章 花开花落第一章 月光恍似你第三章 爱情就像一张纸第七章 向日葵第十二章 天鹅第六章 幻化成风第八章 不可能的梦想第二章 去往昨日的河川第十二章 天鹅第十八章 故事第十六章 夜潮第八章 不可能的梦想第十三章 猎鹿人第十六章 夜潮第八章 不可能的梦想第八章 不可能的梦想第十八章 故事第二章 去往昨日的河川第五章 雨点不断打在我头顶上第十二章 天鹅第九章 风之甬道第十一章 心灵之影第四章 花开花落第十四章 迷雾第十二章 天鹅第十七章 甜蜜回归第十四章 迷雾第十二章 天鹅第十四章 迷雾第六章 幻化成风第十七章 甜蜜回归第十二章 天鹅第十章 破晓时分第十七章 甜蜜回归第十三章 猎鹿人第四章 花开花落第十三章 猎鹿人第一章 月光恍似你第八章 不可能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