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李舜臣带领梁山泊上的流民开荒,加上木下藤吉郎带着人在山里捕猎,总算是养活了梁山上这近千名流民。
可是随着梁山的名声越来越响,梁山附近县里活不下去的流民都跑上了梁山,现在山里的流民大大小小有了三千人,这座山再也无法养活这么多人了。
李舜臣也派人下山打听过,为什么山东涌现出这么多的流民,这么一打听才明白,原来还是隆庆派出的矿监太监的锅。
张居正当政之后,立刻裁撤掉了各地的矿监,但是这些矿监造成的影响已经无可挽回了。
由于这些焦太监的盘剥,大量自耕农破产,这加剧了山东地区的土地兼并。
兼并带来的问题可不是简单的财富集中的问题,这会引发一系列的问题。
自耕富农的破产,让他们不得不变卖土地。
能够躲过矿监盘剥的,必然是地方上的大户,这些大户乘势购入土地。
而这些大户往往都有逃税的手段,官府越来越难以从这些大户手上收税。
虽然朝廷没有给李成梁财权,但是山东的赋税都是就地转运三镇新军的,也是最早能吃上的粮食,所以李成梁非常的重视。
他到任山东之后,给各地衙门都下了死命令,今年的天赋丁税一分钱都不能少,否则他就会直接罢免这些官员。
大户收不上粮食,那就只能压榨中小地主和自耕农了,这又进一步的导致更多的农户破产。
土地兼并的另外一个恶果,就是粮食产量和劳动力的萎缩。
自耕农还是会自己打理庄稼的,他们虽然有田有地,但是如果不精耕细作,一次天灾或者人祸就会破产,所以他们的土地亩产都是比较高的。
而对于大地主来说,他们是躺在土地上的食利阶层,他们是不可能自己耕种土地的。
大地主会将自己的土地包给佃农来耕种,抽取远比官府赋税比例还要高的田租。
而普通的佃户,如果和自耕农一样精耕细作一两亩的土地,交上了官府的田税和地主的田租之后,是绝对活不下去的。
为了活下去,这些佃农只能耕种更多的土地,比如一个人要耕种十亩土地,才能勉强糊口。
在长期来说,地主和佃农之间维持着一种平衡。
如果田租太高让佃户饿死,那佃户就会逃亡。
如果田租太低地主不满意,地主就会涨租。
这个平衡虽然脆弱,但是好歹维持着基本的秩序。
焦太监的横征暴敛,以及坚壁清野造成的大量流民,彻底打破了这个均衡。
新进入的流民为了活下去,就会愿意接受更高比例的田租,承租更多的土地,“卷”死那些和地主斗争到平衡状态的旧佃户。
这样的结果是那些卷到了承包土地的佃户,没办法精耕细作,粮食产量进一步下降,累死累活还只能糊口。
大户看起来提高了田租,实际上粮食生产效率下降,实际上收到的粮食还减少了。
官府收不到赋税,再因为流民出现了大量治安问题,需要内耗更多的粮食来维持稳定。
这些被流民挤掉了租种土地的佃户,和越来越多的流民只能逼上梁山,为了活命开始造反。
但是此时的狗大户们,正因为大量廉价的劳动力涌入而欢呼雀跃,因为提高的田租而弹冠相庆,却没有想到灾难就在眼前。
土地兼并就像是一个下坠螺旋,一旦开始就再也无法刹车,向着最底部的深渊狂飙猛进,带领所有人一起坠入深渊。
等到新的秩序建立,又会重复这个过程,成为笼罩在所有王朝头顶上的周期性魔咒。
李舜臣的心情非常沉重,因为他从山东的土地兼并,看到了朝鲜国内的问题,如今朝鲜内部土地不断向大家族聚集,和明廷在山东发生的事情如出一辙。
甚至大明的国土辽阔,还有一个缓冲的空间,朝鲜本来就是小国寡民,适合耕种的土地本来就不多,现在这些土地更是集中在大地主的手上。
朝鲜朝堂的混乱斗争,其实不仅仅是权力的斗争,而是朝鲜国小地少,实在养不活这么多食利阶层了。
就连李舜臣这种祖上曾经做过官的,都已经跌落到靠人资助才能读得起书的地步,由此可见朝鲜的兼并是多么严重。
也亏得这些年朝鲜高层内部的厮杀激烈,死去的地主好歹还能吐出一部分利益来,才维持了朝鲜如今半死不活的局面。
不过现在李舜臣也没时间去考虑自己祖国的问题了,这梁山上的几千人就快要饿死了。
事情是什么时候失控的呢?
明明当初自己计划就是招募一些流民,在山上耕种一些粮食作为北上的口粮,只要去到大沽就能乘船返回东南。
怎么现在搞成了三千人的梁山土匪团伙,自己一个东南的新兵,转眼就变成了睁眼就为了三千人的吃喝发愁的大当家的?
“大当家的!”
木下藤吉郎风风火火的闯进来,这厮最近当二当家的上瘾,整天叫嚷着要冲下山抢他娘的,搞得李舜臣非常的头疼。
梁山距离李成梁屯兵的济州城并不远,如果引来李成梁的三镇新兵,这山上区区三千流民如何应对?
这段日子靠着不断勒索梁山周围的官府,总算是将冬天过了下来,可眼看着开春上山的流民越来越多,李舜臣又没办法对这些流民置之不理。
木下藤吉郎走上来对着李舜臣说道:“大当家的,咱们下山抢他娘的不就行了!”
李舜臣揉了揉太阳穴,都已经到了梁山了,下山抢劫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可是自己这帮梁山好汉,手上最好的武器就是十五把鸟铳,剩余的就是上一次珲城县进攻梁山送来的物资。
而除了李舜臣和木下藤吉郎,以及他们连队的十三名普通士兵,这梁山上能领兵的,就是被逼上梁山落草为寇的珲城县衙役头目阮勇。
李舜臣站起来,如今梁山上的粮食已经吃光了,如果现在不下山抢劫,等到大家都饿的吃不饱饭了,那就更抢不了了。
下了决定之后,李舜臣说道:
“召集弟兄们在聚义厅开会!”
等到众人在聚义厅集合,李舜臣对着众人说道:“明廷无道,上山的兄弟们才越来越多,如今要下山,还需要打出个旗号来。”
化名穆夏的木下藤吉郎立刻说道:
“大当家的,这旗号不是现成的吗?咱们聚义厅前,就欠一面‘替天行道’的大旗!”
众人纷纷点头,《水浒传》流传之广,这口号确实朗朗上口。
李舜臣点头说道:“那就打起替天行道大旗,我等下山还需要约法三章!”
“只抢贪官和劣绅,不抢无辜百姓!”
“不得扰民害民,不得伤天害理。”
“不得出卖兄弟,咱们梁山好汉就要同生共死!”
众人纷纷站起来,跟着李舜臣起誓,紧接着又有人搬来了酒水,聚义厅众人歃血为盟。
木下藤吉郎拿来一面白布,李舜臣亲自挥毫,写下“替天行道”四个字。
木下藤吉郎拿着这面旗帜,如同窜天猴一样爬上聚义厅前竖起的竹竿,他将旗帜挂在竹竿顶端,众好汉纷纷大喝。
李舜臣也知道军心好用,带领众人从梁山上杀出,第一个目标自然就是珲城县。
负责带路的是已经被迫成为梁山好汉的前珲城县衙役头领阮勇。
上一次珲城县攻打梁山的时候,阮勇就是作战勇猛,又深得衙役们拥护,被李舜臣设计扣在了梁山上。
没想到这阮勇在珲城县的时候因为为人刚正,得罪了不少县里的人,特别是和他一同被俘虏的尤县尉,以前就和阮勇不对付,尤县尉被放下梁山之后,更是诬陷阮勇通敌,早就暗中投了梁山。
阮勇的妻子貌美,也被这尤县尉觊觎了很久,返回珲城县之后尤县尉直接将阮勇的妻子抓进监牢。
阮勇的妻子为了贞洁在狱中自尽,尤县尉就带人抄了阮勇的家,将阮勇在县衙的亲朋故旧全部下狱。
得到消息的阮勇哭了一场,然后求见李舜臣,请求加入梁山。
在梁山的头领中,也只是阮勇最积极要求下山攻打县城的。
这一次李舜臣就让阮勇为先锋,将上一次缴获的武器都给了阮勇。
阮勇熟悉珲城县的布置,他扮作商人混进了县城,又在夜里摸上了城门,然后打开了城门。
埋伏在城外的梁山好汉们立刻冲进了珲城县,李舜臣带领众人直扑珲城县的武库。
而阮勇则带着人冲向尤县尉的宅子,一脚踹开了尤家富丽堂皇的大宅。
尤县尉刚娶了新的姨太太,才刚刚睡下就被惊醒,紧接着就看到了满脸血迹的阮勇。
他刚刚准备开口求饶,就被阮勇一刀扎进了胸膛。
阮勇手刃仇人,还来不及悼念亡妻,就带着人继续杀向县衙,等到天亮的时候,珲城县已经落入到了梁山好汉之手。
李舜臣升起公堂,由阮勇指证珲城县中恶贯满盈的贪官劣绅,李舜臣快速进行了审判,将这些人全部吊死在珲城县的城墙上。
李舜臣又将这些贪官劣绅家的宝库打开,将一部分粮食和财宝分发给佃户,剩余的充作军粮。
李舜臣做完了这些,没有在珲城县停留,而是继续攻打附近的东阿县。
东阿县的情况也和珲城县差不多,李舜臣也没想到山东的局势竟然到了这样的地步,他只是打出了“替天行道”的旗号,攻打东阿县城的时候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迅速控制了东阿县城。
不过在控制了两座县城之后,梁山好汉们还是遭到了地主团练武装的顽强抵抗。
因为前线的缘故,山东地界上的武器非常多,这些地主也恐惧东南新军杀过来,纷纷吸收流民中身体强壮的人,甚至有的大户还有专门脱产训练的“家丁”团练。
这些住在城外的大地主还会守望相助,结社互保,李舜臣替天行道的旗号打出来之后,这些为富不仁的地主更加恐惧,立刻就动员了起来,组成团练要来收复县城。
李舜臣等梁山好汉虽然抢到了武器,但是这些流民毕竟训练不足,而且李成梁的三镇新军就在距离梁山不远的济州城驻扎,李舜臣也怕引来明廷的正规军镇压。
在抢到了足够的粮食之后,李舜臣也干脆的放弃了这两座县城,再次带着部队跑上了梁山。
济州城内的李成梁得到消息的时候,珲城县和东阿县的县城已经被地方团练收复,但是县城被洗劫,这些贪官士绅在城内的财产被抢劫。
两座县城被迫,两座县衙被屠,梁山附近的州县也大为惶恐,他们纷纷上书朝廷,要求派遣正规军去镇压梁山贼寇。
李成梁作为统领山东军政事务的新军大臣,他对于这伙占山为王的梁山贼非常轻视,但是他也明白山东的局势,若是真的被这帮梁山贼寇打出旗号来,怕是整个山东就会群盗并起不得安宁了。
李成梁喊来自己的养子李如彘。
李成梁掌控明廷新军之后,立刻给自己的养子们升了官。
李如彘也升为第一镇第五协的协长,他统领一千人的女真协,顾名思义这些都是女真人组成的部队。
“梁山上有一伙贼寇,你带着第五协去剿灭了,将匪首的脑袋带来济州城。”
“遵命!”
李如彘刚刚升任协长,正是想着立功的时候。
让他去打东南新军他肯定是不敢的,但是剿灭区区一群占山为王的土匪,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李如彘明白这是李成梁在提携他,更是珍惜这一次的机会,对着李成梁立下军令状道:
“大帅,属下十日之内定踏破梁山,就带着匪首的脑袋向您报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