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打破一个固定的,腐败的近乎是一团死水的部门,首先就得让这个部门的人员流动起来。
前世作为摸鱼的一员,周铁衣对这种事太深有感受了,很多时候并不是你想要摸鱼,而是整个部门都在摸鱼,你不摸鱼,反而显得格格不入。
很多雄心勃勃的青年,都是进入这种部门之后,逐渐消磨了壮志。
天京的诛神司大抵也是这样。
即使这里大多数都是靠着家世进来的补荫官,但其中就没有人有上进心吗?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就是申屠元和郝仁。
只要给他们看到希望的机会,他们甚至因为从小接触政治,可能比普通人更狠,更明白机会的可贵。
所以先得让‘水’流动起来,让大家看到晋升或者下降的通道,打破死水内部结构的稳定,分化其中的顽固派和骑墙派,不能够完全一刀切,不然反而会伤及那些‘吃瓜群众’,让整个部门都和你作对。
然后就是自己思考的,在诛神司内部,扶持一批寒门出身的小旗。
这里的寒门指的是古代标准的寒门。
这批寒门有一定的家学渊源,在修行之道上能够入门,现在缺的就是一个晋升台阶。
不过想要让这批寒门平衡勋贵,仅仅只是靠天京本地这点人是远远不够的,甚至很多人因为家在天京,与天京勋贵们本来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未必能够斗得起来。
所以这就需要地方和中央的流通通道打开。
让天下四十九州,各地诛神司镇抚们推荐人才来天京,让这些地方的天才们和天京的勋贵斗,这样整个诛神司底层就足以盘活,至少不像死水一般。
而对于天京诛神司而言,这其中也有一个巨大的好处,那就是加强天京诛神司对于各地诛神司的管控。
之前周铁衣在了解天京诛神司的时候,就发觉一件事,那就是真正想要做事的镇抚们不会寻求晋升,反而会宁愿留在各州府的诛神司。
加上天京诛神司总部被百家压制,地位暗弱。
那么就形成一个很简单的局面。
主弱枝强。
这是诛神司内部,总部和地方之间的矛盾。
所以六个指挥佥事,其中四个都需要巡狩天下,目的就是为了彰显诛神司总部的权威。
可惜这样始终都是徒有其表。
真的想要加强诛神司总部对于地方镇抚使们的管控,就需要一批由总部培养的基层骨干人员。
只要有足够的基层骨干人员预备着,就算地方镇抚使有问题,周铁衣甚至有信心直接罢免一地的镇抚使而不影响到地方诛神司的运转,这才是真正的尚方宝剑,比那四个巡狩天下的指挥佥事强多了!
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花了半炷香的时间完全思考了周铁衣进修选调制度的作用。
首先开口的仍然是南劲松,“办法是好办法,但是无论是选调,还是进修,恐怕都不好做啊。”
南劲松这一开口,周铁衣基本上肯定他是指挥使卫少安的嘴替了。
周铁衣呵呵一笑,“诸位当官这么久,不愿意得罪人,那得罪人的事情就让我来做好了,不愿意选调的,我自然会让他滚出诛神司!”
诛神司那么多二代,之前连考勤都一片混乱,想要将二代们下放到地方去,更是难上加难。
这需要有人来背锅,扛着巨大的政治压力。
原本的诛神司们没有一个人来做件事,周铁衣也不指望这群尸位素餐的人能够做好这件事,那么他就亲自来得罪人。
听到周铁衣这么一说,其余人都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
他们当然知道周铁衣有这个魄力,也有这个背景来做成这件事。
只是没想到周铁衣愿意做这件事。
虽然诛神司被百家掺了沙子,但是其中最多的补荫官仍然是武勋一脉。
周铁衣这么做,实际上就真的是得罪自己背后的利益团体。
周铁衣继续说道,“我们将人放下去,又让下面的镇抚使们送天才上来,他们心中肯定不愿意,那么就最简单的利诱。”
“我会奏请圣上,开兵冢等秘境,用来培养天京诛神司总部人员。”
这个世界,修行仍然是第一要义,圣上都知道修行的重要性,更何况底下的人,而天京就是整个大夏修行资源最丰富的地方。
甚至很多高级的修行资源,地方根本没有。
只要消息传出去,就算是各地镇抚使们拦着,他们的天才也会想办法往天京跑。
周铁衣只需要在这一轮轮选调进修之中,培养属于自己的班底就好,毕竟自己的督查院就是掌握着选调进修的考核权。
听到兵冢二字,库房院院长焦国平最为敏感,他眼中精光一闪,“圣上会同意吗?”
兵冢乃关乎国本,一般情况下只有前线部队立了大功,才会开放兵冢给最优秀的部队将士,将烈士遗骸送入兵冢,同时送进去的同伴们,就会获得兵冢里面的机缘。
兵冢沉铁就是最有名的一种资源。
他们诛神司虽然说出自兵家,但这些年越发衰败,原本根本不敢妄想这种事情。
周铁衣颇有深意地说道,“圣上会同意的,以前我们天京诛神司没有用,不代表以后我们没有用,不仅有用,我们还有大用!”
圣上开始修道,从圣人的境界跌落,他对于天京的掌控力度直线下降。
按照琯琯的说法,以前的天京,除了她这种极为特殊的神孽,基本上就是神孽的禁地。
而现在,太虚幻境的神孽们都开始用【祖先祭祀封神之法】开始挑起地方门阀士族们的野心,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将主意打到天京来。
就算不能够一次毁灭整个天京,他们也想要逼迫圣上出手,以此来判断出圣上究竟还剩下多少实力。
而这就是周铁衣说的,天京诛神司的大用,所以只要自己能够真正改制诛神司,让诛神司变强,那么圣上就会倾斜资源过来。
众人都听懂了周铁衣话里的意思,不过这话涉及到圣上修道,所以在场的人都不想要过多沾染,卫少安打断说道,“选调进修制度此乃良策。”
他这句话算是定下了督查院第二个职能的调性,接下来就是其中巨大的权柄划分了。
周铁衣顺势说道,“每三月一次考功,进修选调,我督查院列出名册之后,由指挥使上印如何?”
卫少安是诛神司的指挥使,名义上的最高长官,这种涉及人员调动,升迁,贬谪的事情不可能绕开他。
同时自己还需要借用卫少安的势力,快速将这个制度推行下去。
虽然诛神司现在是主弱枝强的局面,但卫少安当了那么久的指挥使,本身又是上三品的修行者,地方的镇抚使肯定有一批是他的亲信,不然卫少安岂不是太过于失败了。
周铁衣也不准备磨蹭,要了考查权,提名权,将决定权留给卫少安,基本上算是直接将这进修选调的权柄平分。
其余诸人,包括指挥佥事公孙仇,都听得心馋,眼巴巴望着卫少安。
卫少安当然不会将这么重的权柄分下去,直接和周铁衣联合确定了此事,“可。”
前两条诛神司的权柄确定,众人看向周铁衣的神色出现了变化。
天京局势变化,众人没少分析周铁衣的行事手段。
但是当这如同鬼斧神差般的手段用在自己身上,大家才发现其中厉害的地方。
两条对策,一对外扩大诛神司权柄,周铁衣联合了指挥佥事公孙仇确定下来,同时给大家一点权力扩张的遐想。
一对内改革诛神司的权柄,周铁衣联合指挥使卫少安确定下来,同时也加强诛神司总部对于对方的管控。
两条策略不仅没有动摇诛神司内部的权力稳定,反而因为他的加入,更加平衡了指挥使,指挥佥事,督查使三者的权柄,相互制约,又相互联系,形成稳定的权力三角。
看似周铁衣在这其中的权柄最小,两个地方都要别人上印,但是他管得最多啊,做事情是他在做,两头并进,只要有一头出问题不想要上印,周铁衣完全可以拿另外一头作为对比组上报给圣上。
圣上伱看,不是我周铁衣不做事,是有人不想要做事,不然为什么我一件事做得好,一件事做得不好呢?
这周家子,不当官可惜了。
在场的人在心中感叹一声。
南劲松现在是心里最难受的,因为当了卫少安的嘴替,他估计周铁衣以后会帮助公孙仇扩张权柄,那么他同为在京的指挥佥事,权柄自然就会相对缩小。
但是刚刚卫少安已经应了下来,他自然不好在此时唱反调,不然就是周铁衣,卫少安,公孙仇联合给他施压了。
众人顺势看向周铁衣划分地第三条督查院职能。
“审核行动档案,府库用度,典狱案件之权。”
当看完这一条,库房院焦国平,典刑院侯乐军神色难以掩饰地变得难看起来,果然和他们想得一样,这头顶上还真是落下了个‘婆婆’。
焦国平斟酌着开口道,“周大人……”
周铁衣直接打断,“诸位,诛神司以前是个什么样,大家心里都有数。”
周铁衣这话一说,就直接开了嘲讽,就差指着众人说,诸位,你们都是垃圾!
“若诸位大人都是高瞻远瞩之辈,那么我周铁衣也不会来这里,既然圣上让我来诛神司,立下督查院,那就是要改革诛神司,这一点圣上没有明说,但大家都心里明白。”
“我是来改制诛神司的,不是来陪大家过家家的!”
这番话一说,和周铁衣之前用的政治手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显得极为盛气凌人,以势压人。
“督查,督查,我立下督查院,若是连这点权柄都没有,那么何谈督查?指挥使大人觉得呢?总不可能指挥使大人既想要用我这柄刀来斩诛神司内部尸位素餐之人,又连动刀的勇气都没有吧?”
这番跳脸,即使以卫少安的城府,手掌也忍不住按在了旁边的椅子扶手之上。
他刚刚还在想周铁衣的计策甚好,怎么用好周铁衣这柄刀砍武勋的补荫官,现在周铁衣就直接戳中了他的心思,而且挑明给大家看。
“周大人言重了。”
卫少安打了个马虎眼。
周铁衣看向库房院的焦国平,“焦院长你这么急着说话,是因为有什么账没有清吗?”
被周铁衣的眸子审视,焦国平干笑道,“库房院的账每年都是交给指挥使上印,申报给户部审查,何来没有清的账,周大人说笑了。”周铁衣顺势看向典刑院院长侯乐军。
侯乐军冷哼一声,“周大人放心,我们典刑院已经几年没有开张了,牢里面连苍蝇都没有几只。”
“这就好,这就好。”
周铁衣笑道,“我诛神司众正盈堂,大家都光明磊落,我也只是上个保险,给圣上一个交代,不然我这督查使名不副实,圣上的颜面也不好看啊。”
卫少安叹息一声,前两条策略,周铁衣都是通过合纵连横之策完成,最重要的是,这两条策略都是扩张诛神司的权柄,大家都会支持,所以他不用以势压人。
等前两条策略过了,大家已经看到周铁衣有改革诛神司的本事和担当,周铁衣再将需要以势压人的策略拿出来。
这棒子,枣子都有,督查院也就立下来了。
“就这么办,以后各院审计,交由一份给周院长,周院长审核之后,再由本官上印。”
接下来就是督查院官吏人数,品阶的确定,办公的院落等诸多杂事,周铁衣也没有要求额外的配置,和其余诸院一样,要了正六品副院一人,从六品知事四人,七品,八品文吏官职若干。
将整个部门体系,职能完全划分之后,就由卫少安上印,再上报给宫中留档,形成制式。
一番讨论下来,一天的时间基本上就已经溜走。
等周铁衣从诛神司出来,天空中晚霞绯红。
周铁衣望向远处的绯红晚霞。
他之前承诺了武勋的纨绔们,等自己大哥赌斗之后,就会去潇洒一番,这是拉拢纨绔们的手法,至少让他们觉得自己‘没变’,是自己人。
这种惠而不费的事情,周铁衣当然不会拒绝,刚好今天确定了督查院,自己可以借机再筛选一番,到底哪些是自己人,哪些不是自己人。
他才好确定诛神司的武勋补荫官,哪些该动真刀子,哪些是明降暗升,去地方历练一番,可以培养成亲信。
“希望大家都是自己人啊。”
周铁衣笑着坐上了自走车。
有周铁衣的通知,不过半个时辰,白虎城武勋中的纨绔们就汇聚在周府,其中还有四皇子李静。
“周哥儿,你总算要找乐子了。”
这是一位年龄比周铁衣小一岁的杂号将军嫡子,名叫刘宗,仗着年龄小,笑着说,“大家伙早就想要给周哥摆一桌庆功宴了,只不过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今天定然要不醉不归,说不得还要和周哥儿做同道中人呢。”
说着,他对四皇子李静挤眉弄眼,狡黠之意十足,周围的纨绔们也附和着大笑。
男人之间,讲点荤段子,是最好的拉近阶级距离的方法。
周铁衣也轻笑了一声伸手抓住刘宗轻轻一捏。
刘宗立马吃痛一叫。
“你小子,没大没小的。”
拉拢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方法,与这些武勋子弟在风流场合逢场作戏可以,但谁当真谁是傻子。
刘宗讨饶,周铁衣也就顺势放开了他。
“好了,风骚话等会儿酒席再说。”
刘宗笑着附和,“对了,周哥儿,你还没有说今天去哪玩乐呢?是逍遥楼,还是春风阁?”
这两个都是玄武城有名的玩乐去处,在他们之上的,仅仅只有太子掌控的临水轩,七皇子参股的天宝楼了。
但周铁衣和太子,七皇子有隙……
周铁衣笑容不变,反问道,“为什么不去临水轩?”
刘宗笑容一滞。
周围原本带着笑意的纨绔们也神色尴尬。
大家只是想要出来玩,没想要出来站队。
而且这队站不好是要死人的!
唯有四皇子李静抚掌笑道,“贤弟果然是个妙人!”
周铁衣笑了笑。
等周铁衣笑着带领众人,领着亲卫向临水轩而去的时候,一大半的武勋纨绔就尿遁,病遁而去,周铁衣也没有拦着这些蠢货,只不过自此之后,大家都是路人,也就别怪周某下刀子狠了。
自从圣上修道求长生之后,现在天京有三件事,做了怎么都不会错。
吃饭,睡觉,打太子。
特别是我周铁衣才受了圣上的封赏,那就代表着圣上的意志,这就更不会错了。
······
太子府。
太子李灿正在用晚宴,忽然一个下人急匆匆走进来,身边带着另外一个人,是临水轩的大管事,“太子殿下。”
李灿亲切地道,“苏同,你用膳没有,若没有用膳,不如与我一同用些。”
手下在用餐的时间进来禀报,那足以说明事情很重要。
不过李灿当了那么久的太子,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应该表现自己的镇定,这样才不会让手下慌张。
而表现镇定,最简单的方法就是邀请手下用餐。
这吃饭,总归不会是一件错事。
“殿下仁厚。”苏同回答道,“小人前来,是有事禀报。”
“什么事?”
太子李灿夹起一块牛肉,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周铁衣今晚携众来临水轩,恐怕来者不善,小人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所以前来禀报。”
若是一般人,苏同当然不会这么谨慎,这样只会显得自己无能。
但周铁衣不一样,自己是真的看不懂,也应付不了。
太子李灿夹起牛肉的动作一滞,看着满桌的珍馐,他忽然觉得这桌珍馐失了香味。
深吸一口气,太子李灿放下碗筷,对下人吩咐道,“将罗先生请到书房中。”
书房内。
太子李灿屏退左右,只剩下他和罗淼。
“岂有此理,简直是欺人太甚!”
没有外人,只有亲信,太子当然不需要隐藏真正的情绪。
罗淼第一时间没有说问题,而是说道,“殿下,君子慎独。”
太子李灿深吸一口气,平息心境,然后对罗淼行了一礼,“先生教训的是。”
随后他才露出几分苦笑,“但我不知怎么的,自从风雨湖之后,一想到周铁衣,就心绪不宁,格外容易动怒。”
罗淼深思片刻,对于太子李灿的回答,并没有随口安抚,而是认真地说道,“殿下身系天下,自有神异,既然对周铁衣感到厌烦,那就足以说明周铁衣威胁巨大。”
太子李灿眼中凶光一露,走到书桌前,拿起一串佛珠拨动,“何以见得?”
说了玄学之后,罗淼开始讲具体的原因,“今日周铁衣去临水轩,就是佐证!他的目的就是为了逼殿下现身,与他争斗,到时候无论对错,都是殿下错了!”
太子李灿拨动佛珠的手指停了下来,“是啊,现在天下,唯有孤一人之错,是父皇忍受不了的……”
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悲哀之意,从小到大,他都认为自己是那个要继承天命之人,但自从父皇开始尝试修道之后,一切都变了。
这三年来,在谋士罗淼的帮助下,他越发谨小慎微。
但就算他再谨小慎微,也架不住别人来主动招惹他啊。
特别是如今周铁衣深得父皇圣眷,谁知道这是周铁衣自己的意思,还是周铁衣受了父皇的指示,前来试探他呢?
毕竟现在天下对父皇修道最不满的,除了儒家,就是自己,甚至自己的怨怼要远在儒家之上,而作为太子,自己是最有能力在儒家帮助下,收拾父皇修道烂摊子的人。
所以父皇会怎么想?
“先生可有计教我?”
罗淼认真想了想,“为今之计,只有以人饲虎。”
“何人?”
“赵佛儿。”
太子李灿瞬间明白罗淼的意思,那就是让赵佛儿继续和周铁衣斗,自己在背后为赵佛儿支援,这样就是周铁衣和赵家的事情,他也可以脱身。
而且赵佛儿在临水轩和周铁衣斗,这太正常了。
即使赵佛儿是李灿的表亲,李灿也没有丝毫犹豫,“我这就让人去通知赵佛儿。”
半个时辰之后,通知赵佛儿的人回来了,同时也给太子李灿带来了个不好的消息。
赵佛儿离京远游去了,而且是五月初八连夜出发,所以没有通知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