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一,山铜府,何家。
奢侈的墨石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辉,所谓靠山吃山,很多天京大人们都舍不得用的墨石在山铜府豪门内却用得很自然。
灯光下,何启功看完了今天送来的报纸,连声感叹,“不容易啊,真不容易。”
山铜府和天京有五千里之隔,想要得到报纸,那么就需要让往来山铜府的飞鹏每天都带几份回来,何家是少有的几家既有能力,又意识到报纸价值的豪门,于是嘱托驾驶飞鹏的墨家修士从天京捎回报纸。
何家家主何伯荣也看完了报纸,虽然上面的信息不全,但是结合最近几期的报纸,他大概能够想象出天京局势的凶险以及他们背后靠山的运筹帷幄。
他低声说道,“当真有这么厉害?”
这报纸上周铁衣不仅已经将天京大大小小的商人抓了一遍,还敢从户部手中抢夺收税的权力。
敢从九部手中抢夺权柄……
就算虎威将军周擒龙在天京也做不到吧。
何启功神色恢复平静,倒是淡然地放下报纸,说道,“毕竟是隐忍了十七年的潜龙,能够骗过天下人十七年,此时玩弄风云于鼓掌之间,再正常不过。”
当你足够成功时,之前一切异常行为,都会被人找到合理的解读方式,以维持你在他们心中高深莫测的形象。
何启功看向眉头紧锁,仍然在思考的何家谋士陶孟学,“汤州府那边准备好了吧?”
陶孟学回过神来,恭敬地答道,“人已经安排妥当了……”
他迟疑了一下问道,“但他们真的会这么容易上当吗?”
何启功哈哈一笑,“你是不知道崔玉和莫天恒这两个倔牛的性格……”
他一边说着,一边眺望外面沉静的夜色,乌云将星空遮住,只露出在天穹泛舟,时隐时现的明月。
他不禁想到了几年前的事情,想到了那个为了一个贱民,不仅拒绝自己招揽,还要和自己赌斗的莫天恒。
现在思考起来,自己似乎应该更加委婉一点,不用闹得满城风雨,只不过自己当时心高气傲,也不觉得有错。
结果赢了莫天恒之后,自己得意地回到书院,不仅没有得到同窗的称赞,反而要割席断交。
这件事何启功自己也想了很久,为了一个贱民,他们到底在犯什么混?他们难道不懂天下终究只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道理吗?所谓的仁义礼智,终究只是手段。
“愚蠢。”
何启功出声评价道,而后重新看向报纸,想到了周铁衣的风采,见了天京的声色犬马之后,他更觉得两人愚蠢,连自己一向佩服的崔玉在周铁衣面前,也如明珠在皓月面前黯然失色。
他再次冷笑道,“他们不是想要仁义,想要告状吗?那就让他们告,看这天下的事情他们他们管不管得过来!这天下的大道伱们走不走得通!几十两银子的事就要去告状,那当真正的大奸大恶摆在你们面前,看你们心中的仁义道德还管不管用,亦或者说所谓的仁义道德,终究只是你们标榜自己的手段!”
何伯荣略带担忧地问道,“但这件事毕竟会牵扯到汤州府的宁王一系……最后他们复盘,大概率会猜到我们从中驱使……”
何启功笑道,“父亲怎么到现在反而拎不清了?先不说宁王管不管得到山铜府来……我们不用这计策,难道真的派门客去暗杀?这么愚蠢,不等儒家和宁王动我们,周二少爷就容不下我们!”
“况且我们最重要的是帮助周二少爷将局势搅浑,到时候天京的事情自有周二少爷处理,至于宁王……”
何启功看到报纸上已经提了五期的‘奢侈税’三个字冷笑一声,“早晚会对上的。”
宁王豪奢,天下皆知。
山铜府与汤州府相近,宁王时常从何家采购墨石,所以对于宁王那边的事情,何家知道不少,也知道该怎么安排,这二十几日时间全花在这上面了。
何启功继续说道,“陶先生,你去联系暗月楼。”
暗月楼是存在江湖已久的暗杀组织,两百年前突然出现,尽管大夏几次三番命令地方围剿,但是暗月楼仍然如野草般死灰复燃。
陶孟学问道,“是趁乱暗杀,还是……”
何启功笑道,“当然是保他们在宁王手中多活一些时日,争取让儒家的人彻底和宁王对上,到时候就算宁王怪我们,但是也不能够放过儒家,反而有可能权衡利弊,先和周家联合起来,对抗儒家,毕竟现在追着咬人的是儒家,不是我们,事急从权,只要宁王府的谋士不傻,会懂怎么分清先后的。”
陶孟学对于何启功的计策没有疑问,唯一的问题是,“暗月楼不一定会接保护任务,那样太麻烦了。”
何启功随意摆了摆手,“那是给得不够多而已。”
而后他感叹了一句,“见了天京的声色犬马,我才知道钱的好用,也看明白了周二少爷为什么第一个先动商人。”
······
汤州府乃是三河津渡,三教九流汇聚,又气候潮湿,天色尚未明亮,泛着浓雾。
客栈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李剑湖三人的房间被敲响,李剑湖打开门,只见小二身后跟着几个虎背熊腰的武者与一个文士模样的中年人。
“什么事?”
李剑湖皱眉看向小二。
小二战战兢兢,倒是中年文士先开口道,“这城里出了神孽,有人看到神孽逃进了这家客栈,为了诸位的安全,所以特来搜查。”
这个时候崔玉走了过来,对着中年文士一礼,“阁下是诛神司的人?”
中年文士冷笑道,“诛杀神孽,人人有责。”
随后他眼神示意了身边的武者,几个武者如狼似虎地冲了进去。
李剑湖刚想要动怒,被崔玉按住了肩膀。
等武者进去搜查了一番,只见到莫天恒一人,并无其他人,走过来对中年文士摇了摇头。
中年文士眉头微皱,背在身后的手掌运算起梅花易数来,过了一会儿仍然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难道真的逃走了?
崔玉拱手笑道,“诸位,搜查过了,是不是该退出去?在下是鹿林书院进京赶考的考生,这位是我的书童,那位是我的护卫。”
中年文士看了一眼崔玉,他皮笑肉不笑道,“几位若是发现神孽的踪迹,还请立刻联系官府。”
崔玉笑了笑,不答话。
等如狼似虎的众人离开后,李剑湖撇嘴关上了门,向崔玉吐槽道,“这都是什么人啊!”
崔玉笑了笑没有说话,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崔玉先是拿出剪纸,一吹,剪纸立马膨胀十倍,糊在门口,窗上,映照出里面虚假的三人人影。
然后走到墙边,对着墙面一揭,一张剪纸出现在手中,剪纸里隐藏着一位身穿黑衣,打扮干练飒爽的女子,女子约莫二十来岁,脸色苍白,身上有不少伤口,还未处理,若不是崔玉刚刚以剪纸之术隐藏对方和血腥气,恐怕早就被那中年文士给抓住了。
女子上前拱手答谢道,“恩公……”
崔玉抬手制止女子答谢,“先不忙谢,若你真是神孽,我还要将你押送过去呢。”
施雨彤露出苦笑,“这四十九州之地,有多少人因为神孽之罪被处以极刑?真正的神孽又抓到了几个?”
李剑湖好奇地问道,“那你为什么被他们追杀?”
师雨彤看了一眼崔玉,咬牙说道,“我偷到了一份宁王府私运墨石的账册。”
“偷到的?”
李剑湖惊讶地问道。
施雨彤微微自豪地挺起胸膛,“我是盗门‘君子派’的传人,前段时间得了消息,有批珍宝和墨石要运送到宁王府,因此出手劫富济贫。”
李剑湖看向崔玉,对于修行的事情他还了解得很少。
崔玉眉头皱起,对李剑湖开口解释道,“盗门君子派,也称之为梁上君子,他们专门偷盗豪富之财和不义之财,并且将这偷来的钱暗中资助给穷苦人家。”
崔玉叹息一声,“有人让你来找我们?”
施雨彤这么直直地闯入他们的房间,还‘碰巧’跟着追兵,背后自然有‘高人’指点。
施雨彤连忙颔首道,“昨天我被追杀得走投无路了,遇到一位易数高人,不仅躲过了一劫,还指点我来此保命。”
说到这里,施雨彤敬畏地看了一眼崔玉,这个面相柔和的书生好厉害啊,她不是没有想过逃离汤州府,但宁王手下有易数大家,自己的行踪都会被很快锁定,如果不是相应的易数大家帮自己遮掩,那么根本躲不过去。
而这书生竟然能够当着别人的面帮自己隐藏踪迹。
这个时候莫天恒走到了崔玉身边,两人对视了一眼,从施雨彤闯进他们的房间,他们管了这闲事开始,就已经落入对方的算计之中了。
宁王府的人可不会管他们看没有看过施雨彤手中的账册,有没有备份。
只要发现施雨彤待过他们这里,那么一切都按照有备份来操作,这才是常理,而崔玉搬出自己鹿林书院学生的名头,要去天京,只会让宁王那边杀意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