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町和阿筑都是左肩被吉久抓住、牢牢地按在地上。
左肩被抓住,左手臂难以动弹,手上的武器也都已被打掉,两只脚也都因角度的缘故,难以踢到吉久,因此二女现在唯一拥有的攻击手段……便只剩一只右拳了。
仅剩的攻击手段是如此地单薄、无力——但二女仍旧坚定且毫不踌躇地挥出右拳,打向吉久。
2只拳头中,若论谁的威力最甚,那自然非阿筑莫属。
因为阿筑此时挥出的这颗拳头……是以伊贺流的禁术:运劲击出的!
看着阿筑这以运劲打出的拳头,吉久的眉头微微一挑,不过他却像是早已预料到阿筑会用这招似的,并没有显露出太多的讶异。
阿町和阿筑这份即使只剩一只右拳可用,也要攻向吉久的意志值得肯定——但她们所挥出的拳头,注定是不会起到啥作用。
二女的近战水平……也就只能对付对付普通人,断没有能对吉久起效的可能。
只见视力已经稍有些恢复的吉久,将脑袋一偏,便躲过了二女朝他脑袋打来的拳头,随后再将脑袋往左右一甩——坚硬的额头砸中二女未来得及收回的拳头。
阿町和阿筑感觉自己的拳头像被什么铁块给砸到一般,强烈的酸麻感传遍整只右手掌与右前臂,忍不住发出低低痛呼的同时,二女的右拳软软地垂落在地。
被阿町的子弹给打烂的那半张脸,以及中了一颗子弹的左肩,现在都已经在“不死之力”的修复下,恢复如初。
至于阿筑刚劈来、仍嵌在他左臂里的那柄胁差,因暂时没空去拔出,所以吉久就暂时任由此刀留在他体内了。
看着身下已被他抓在掌中、按在地上,已再无任何反抗之机与反抗之力的二女,那宛如恶魔低语般的低沉嗓音,再次自吉久的唇间流出。
“你既然穿着不知火里的忍装……那你应该便是不知火里的残党了吧。”
吉久首先用无悲无喜的视线,瞥着阿町。
“……干得漂亮,我已经有起码二十年的时间,未在与同为忍者的同行的对抗中,吃如此大的亏了。”
“而被一个女忍搞得如此灰头土脸……这更是我的人生首次。”
“你叫何名?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吉久向阿町询问姓名。
而阿町给出的回应是——
呼……!拳头挥动,刮起细小的破风声。
阿町紧咬着牙,强忍着右手那还未从吉久刚才的那记头槌中缓过来的酸麻感,向着吉久的脑袋再次抡出一记右勾拳。
“不想告诉我姓名吗……”吉久轻轻松松地再次躲过阿町的拳击,“……那算了。”
嘭!
说罢,敏捷、反应速度都远在阿町之上的吉久,再次对着阿町还未来得及收回来的拳头来了记头槌。
“唔……!”不由得再次发出一道痛呼的阿町,她那又挨了记头槌的右手手背,直接稍稍鼓肿起来,垂落在地,被更强烈的酸麻感包裹的右臂再难抬起。
在用头槌砸落了阿町新挥来的拳头后,便见吉久缓缓转动脑袋。
他那不含半点情绪在内的冷漠目光,慢慢转到了……阿筑的身上。
“……我果然没有看错啊。”
紧盯着阿筑脸庞的吉久,其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你是丰尚的外孙女吧?”
丰尚——阿筑的外公。突然从吉久的口中听到自家外公的名字,阿筑她那正瞪着吉久的目光,瞬间一凝。
“昨夜在龙水寺看见你时,就总觉得伱很眼熟。”
“当时我还觉得:不可能吧,丰尚的外孙女怎么会在这里。”
“现在凑近了、仔细端看了你的脸后……我算是确定了:我没有认错人呢。”
眼珠的痛感已经开始逐渐减轻,视力已经获得显著恢复的吉久,微眯着眼睛,与阿筑她那正死死瞪着他的目光对视。
“我如果没记错的话……你是叫阿筑吧?”
“真是久违了啊,真没想到……我竟然还能在这个时候,在这种地方碰见‘故人’。”
吉久脸上那抹古怪笑意,越来越盛。
没来由的,他对眼前这位“故人”为何会现身于此的原因,感到些许好奇。
“你……为何会在此地?”
“只是偶然在此地与我相撞吗?”
“还是说……”
吉久顿了顿。
“是特地来找我报当年夺你家人之仇的呢?”
或许是被疼痛所激,亦或者……是对吉久刚才的那一番话起了反应,阿筑的脸上再不见此前与吉久接战时所展露出的畏怯与惊惧。
“……不。”
凝然的少女毫不退缩地与吉久四目对视。
“都不是!”
暗沉的乌云下,少女那闪烁着坚定光芒的双瞳,犹如夜空中璀璨的星辰。
“我是来……接回我的家人,并向你这个王八蛋报仇的!”
少女的右拳,再次攥起、击出!向着吉久!向着眼前的仇人!
她的这一拳,仍旧是以伊贺流的禁术:运劲击出。
只可惜……与刚才相似的一幕,再次发生——吉久仅头一偏,便将阿筑挥来的拳头躲了过去,紧接着转用头槌将阿筑的拳头砸落。
看着步上了阿町的后尘、右手也被他的头槌给击出了個大鼓包的阿筑,吉久冷冷道:
“你的运劲……火候还差得远呢。”
右手受伤——阿筑最后的攻击手段也失去了。
但即使如此,阿筑仍旧死死地瞪着吉久。
用仿佛随时都能射出2支利箭的目光,瞪着吉久。
迎着阿筑所投来的目光,吉久脸上的古怪笑意,缓缓消散。
“……你和你妹妹在与我战斗时所用来看我的目光……真是很像啊。”
“看着……就觉得烦躁!”
“为什么,要这么看我——!”
啪!啪!吉久他那分别紧攥着阿町和阿筑肩膀的双手五指突然猛地一叉!
不再是攥着二女的肩膀了。
而是转而抓向二女的脖颈!
脖颈被抓的二女,立即感到呼吸开始变得困难,双手下意识地去抓吉久攥在她们脖颈上的手掌。
“好了,游戏结束了。”
吉久恢复回了那副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冷漠模样。
“我已经对你们俩都没兴趣了。”
“所以——都快点……给我去死吧!”
说罢,吉久将攥握二女脖颈的手一紧!
二女白皙的脸庞……于转瞬间,变为了红中带紫的诡异颜色。
两只脚不住地瞪着地面。
两只手像是在去抓救命稻草一样,抓挠着吉久掐她们脖颈的手。
吉久的力量何其大?
不过仅过了一息多一点的时间,无法再呼吸的阿筑,就开始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
阿筑以前也常听闻:人在将死的时候,会回想起过往的人生。
但现在,阿筑惊讶地发现——这则传闻……似乎并不完全正确。
此时此刻的她,脑海中并没有回想起以前经历过的往事。
她仅回想起了她的家人们。
回想起了分别5年,至今未寻得踪影的父母……
回想起了……某道美丽的身影……
抓挠吉久手掌的双手……此时已因失去气力,而缓缓松开、垂下。
在双手垂落在地,意识已快要断去之时——
“阿……玖……”
阿筑用细若蚊吟的声线,念叨着……妹妹的名字。
……
嗤啦!
……
利刃穿透皮肉的声音,突兀地传进了已快要窒息的阿町和阿筑的耳中!
被这声响所惊的阿町,率先强忍着窒息的痛苦,缓缓睁开眼睛——
剑。
在睁开眼睛后,首先映入阿町眼帘的……是2柄剑。
2柄……自后方穿透了吉久胸膛的剑!
阿筑近乎是和阿町于同一时刻,睁眼看到了这2柄突然出现、突然贯穿了吉久身体的利刃。
止不住的讶色,从二女的颊间浮出。
而同样止不住脸上讶色的……还有吉久。
胸膛处突然传来的剧痛,让吉久脸上的神情大变。
而就在这2柄剑穿透了吉久胸膛的同一刹那——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
分别由一男一女喊出的吼声,自吉久的身后迸发而出。
紧接着,感觉就像被一头蛮牛给撞到、顶开一般——吉久感到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上他的后背。
对这起突如其来的袭击完全始料未及的吉久,被从阿町、阿筑二女的身上撞离,向前方的地面摔去,摔了个狗吃屎。
而在向地面倒去时,吉久总算是有机会往自己的身后看去、往受袭的地方看去。
视线刚扫到自己的身后,吉久他那本就被惊愕之色给填满的神情,再次发生骤变。
只见在吉久的身后,那用利刃穿透他的胸膛,并将他撞倒在地的人,并非他人——正是现在本应仍在昏迷的初光,以及刚才被吉久给一脚踢飞的柴田!
各握着一柄剑的初光和柴田,以飞扑的形式撞向吉久,将各自手中的剑自吉久身后穿透他的胸膛,然后再借着飞扑的势能将吉久扑倒在地。
而在吉久被扑倒于地后,穿透吉久胸膛的那2柄刀,便像2根尖钉,将吉久牢牢钉于地上。
初光和柴田的攻势,至此还未停止。
倒不如说——现在才是他们的进攻的开始!
哗啦啦啦……初光将身上仅剩的所有手里剑全数掏了出来,然后用双手各倒握着1根手里剑,向着吉久的两个后臂扎去!
锋利的剑头穿透了吉久的后臂、没入其身下的泥土!
将吉久的两只后臂和其身下的地面钉作一块后,初光不带任何停歇,又拿起2根手里剑,往吉久别的部位扎去!将吉久别的部位也与地面连作一块!
至于柴田——他则是死死地将身子压在吉久的脊背上,然后跟着初光一起往吉久的各个部位“钉”上手里剑。
——可恶!
猛然惊觉初光他们所欲为何的吉久,牙关一咬,鼓足力气,将身体向上一抬,企图将压在他身上的初光、柴田给顶飞,并将身子从正被钉作一起的地面拔离!
这拔离的过程,自是极其痛苦。
他胸膛的那2柄剑,以及初光他们目前扎在他身上的那几根手里剑,都将他的身子与其身下的地面紧紧相连。
可以说——吉久的身体每动一下,钻心的疼痛便足以让意志力薄弱的人发狂。
吉久也不愧为伊贺之里的现任首领。
明明每动一下身子,都是那么地痛苦,他却连哼都没哼一声。
在吉久的反抗下,初光和柴田顿时像坐在摇晃的舰船甲板上的船员,身子随同着不安分的“甲板”一起剧烈摇摆。
在吉久被撞倒在地,终于可以呼吸的阿町和阿筑,此时都正捂着被掐出一个大红印的脖颈,张大着嘴巴,贪婪地吞吸着周围所有的空气。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二女都极其地迷茫。
但好在——迷茫归迷茫,二女并不迟钝、晕笨。
见着初光和柴田刚才那一连串往吉久的身上扎手里剑的动作,以及二人现在这副随时都有可能被妄图起身的吉久给顶飞的模样,阿町马上领悟过来这二人都在准备做什么,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所应该做的事情。
只见呼吸还未理顺的阿町,向着吉久就是一个飞扑,将身子牢牢压在吉久的左腿上的同时,向阿筑大喊:
“阿筑……!咳咳!快来!咳咳咳……!把这家伙的另一条腿给压住!”
听了阿町的这声提醒,后知后觉的阿筑也连忙醒悟——毫不踌躇地学着阿町刚才的动作,一个飞扑过来,将整个身子压在吉久的另一条腿上。
在阿町和阿筑压上来后,吉久顿时感到压力大增。
两条腿分别被阿町与阿筑这俩成年女人给压住——这对正试图起身的吉久来说,可实在是太致命了。
力从地起——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即使吉久是有着“不死之力”的“不死人”,也没能违背这条真理。
两条腿都被二女死死压着,这让吉久难以再靠“脚蹬大地”的方式来发力!10成力气至多只能发出5成!
即使是吉久,也不可能于短时间之内,将压在其身上……其中2人还是压在他腿上的4个成年人给顶开!
多了阿町和阿筑的援助,压力大减的初光和柴田,以更迅捷的速度,将他们身上所携带的每一根手里剑扎向吉久。
吉久此时的脸色……光用“难看”来形容,已不够格了。
初光他们每往他身上“钉”入一枚手里剑,他将身子从地上拔离的难度便提高一分……
吉久若是想顶开压在他身上的这些人……这并非是办不到。
但是——这却需要一点时间。
要用蛮力顶开背上的阿町、柴田等人的同时,挣脱开将他身子与大地扎在一块的这些“钉子”……少说也需要至少10秒的时间……
10秒——这个时间,对初光他们来说,以及完全足够了!
初光无视着吉久的挣扎,以疾风迅涛之势,将一枚接一枚的“钉子”楔进吉久体内。仅转眼的功夫,便见吉久的身体“镶”满了一颗颗的“钉子”。
双掌、双臂、双肩、胸膛……总之——所有的关节位,都被初光给扎上了一根或数根手里剑。
——怎么能……就这么任由你们摆布!
五官拧成狰狞形状的吉久,将气力灌注双臂。
吉久的两只手臂,现在各插着3根手里剑,他所打的主意很简单——先解放出双手。
只要双手能解放,那么能做到的事情,便能变多许多。
吉久强忍着利刃切割皮肉的痛楚,将双臂抬高,让双臂从将他的手臂和大地钉在一起的手里剑上脱离。
可却在他的双臂就快要恢复自由时——
嗡……
吉久陡然感到……自己的脑门处传来冰凉的金属气息。
扬起布满红血丝的眼珠,向上看去——半跪在其身侧的初光,面无表情地将一柄手里剑对准了他的脑门……
“不要动。”初光凝声说,“再有任何一点妄动,就将你的脑袋和地面扎在一起。”
“哈……总算是……将你这混账……给放倒了啊……”这时,浅井他那稍有些虚弱的声音突然自不远处传来。
仍死死压在吉久腿上的阿町,连忙循声转头望去——刚才被吉久给一击放倒的浅井和岛田,现在正互相搀扶着,以略险蹒跚的步伐,向着阿町他们这儿走来。
“浅井先生,岛田先生。”看着这二人来了,柴田连忙向二人展露出一抹喜悦的笑颜,“谢谢你们二人的刀!”
“不用谢……”浅井微微一笑,“能在与这混账的战斗中……帮上一点忙就好……”
初光和柴田用来偷袭吉久,刺穿了吉久胸膛,并将吉久胸膛与地面钉住的那2柄刀,正是他们刚才向浅井与岛田借来的这二人的佩刀。
“……初光……!”全身上下,仅剩一颗脑袋是没有被钉在地上、是能够自由活动的吉久,咬牙切齿,“你们……是怎么近我的身的!”
“这个问题……我反倒还想问你呢。”初光淡淡道,“虽说我和柴田的‘潜行术’的水平都算不错,但我也没有足够的把握能成功偷袭你这个有着‘不死之力’加身的怪物。”
“我本就是抱着‘成功率一定不会太高,拼一把吧’的赌博心态,来向你发起偷袭的。”
“我自个也没想到——对你的偷袭,竟能如此之顺利呢,真是可喜可贺。”
听完初光的这番话语,吉久的神情立即一滞。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刚才没有察觉到初光他们近了我的身?!
他在心中这般高声质询自己。
很快,他便自己找到了答案。
——那女孩的枪声!
吉久猛然醒悟过来——一切的“罪魁祸首”,皆是在刚将阿町给按倒在地时,阿町对他贴脸发起的“零距离射击”!
他虽躲过了阿町的这一枪,但因枪口是贴着他脑袋射击的,所以那震耳欲聋的枪声,直震得他耳内直到现在仍在“轰轰”地响,脑袋微微有些发晕……
正是这道枪声,削弱了他的听力,导致他没能及时察觉到初光他们的近身……
“那你又是如何醒过来的?!”吉久再次朝初光高声问道,“按理来说,你不可能这么快醒过来才对!”
“那这……就得多亏我有一个优秀的同伴了。”初光的嘴角微微翘起,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虽然把我折腾得够呛,但也是多亏了他,才能打败了你。”
“初光小姐!”仍死死压在吉久身上的柴田,在听到初光刚才所提及的“优秀”这一字眼后,露出一副感动得似乎随时要哭出来的表情。
初光向吉久不急不缓地诉说着他这位优秀同伴的功劳。
原来——在被吉久一脚踹飞后,不知自己究竟还能派上什么用场的柴田,猛然想到:倘若他最倚赖、最信赖的初光能醒过来的话……说不定就能让战局起到啥新的变化。
于是,柴田就奔到了昏迷的初光旁边,左一个巴掌,右一个巴掌,将初光给硬生生打醒……
在初光被柴田打醒时,恰是吉久将阿町、阿筑按倒在地之刻。
于是,初光迅速拟定好了“偷袭吉久,将吉久撞倒在地,把他钉在地上”的作战计划,然后向难以再战斗的浅井和岛田借来了他们的佩刀。
再然后的事情……所有人便都知道了。
得知初光竟是这么醒来的之后,阿町等人连忙向初光的脸上看去。
初光她那吹弹可破的白皙脸蛋……现在的确是有些红肿……
隐隐约约的,似乎还能瞧见一些掌印……
“……呵……原来如此……我是……败在你们的通力合作上了吗……”吉久将视线缓缓放低,盯着其鼻尖下的泥土,面无表情,让人看不透他现在的所思所想。
吉久要从阿町等人,以及他身上的这些“钉子”的控制下挣脱——即使可以办到,也需要至少好几秒的时间。
这么长时间……已完全足够初光将吉久的首级切砍个数遍。
胜负……已经见了分晓。
“快将这家伙的脑袋砍下来!”浅井高呼,“赶紧砍了,也能早点安心!”
浅井的高呼声刚落下,与他搀扶在一块的岛田便跟着连忙喝道:
“快杀了他!”
“是啊!初光小姐!快宰了这畜生!”柴田这时也紧随其后。
哗啦啦啦……
雨,浠沥沥地下着。
漫天大雨下,众人嚷嚷着,催促着目前唯一一个还留有足够余力的初光,挥刀诛除吉久的性命。
而就在这一片片的呼喊声中……一道低沉、颤抖的声音,悠悠地响起。
“饶……饶了我……”
这道求饶声的主人……正是吉久。
所有人,此时都朝突然求饶的吉久,投去带着几分讶异的目光。
初光的眉头,这时也微微一挑。
在众人的目光集中在了吉久身上后,刚才将脑袋埋低的吉久,猛地将头一抬——
刚才那个一直保持着镇定、冷漠的神情,以强大的姿态将阿町他们统统逼入绝境的伊贺之里首领,不见了。
现在,只剩一个涕泪横流,丑态尽显的老人。
“求求你们饶了我吧!”
老人高喊。
“饶了我!饶了我!”
“你们若能饶我性命,我立即就离开这里!再不回来冒犯你们!”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放我一条性命吧!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老人每高喊一声“求求你们”,就甩动着脑袋,不停地将额头用力朝地面撞去,向初光等人磕头。
他的力道极大,仅片刻的功夫,便瞧见丝丝血线顺着老人的额头淌下。
哗啦啦啦……
雨水淌在老人的脸上,与其额头的血水、眼泪、鼻涕混作成桃红色液体,糊得满面都是。
阿町、浅井……除初光以外的所有人,此时都止不住脸上的愕然。
死到临头之时,狼狈地哭喊着求饶的人——他们也并非没有见过。
但这种人……多为实力和心智都极其差劲的弱者……
像吉久这样,明明也算是一方枭雄,却毫无尊严地摇尾乞怜的人……他们倒是首次相见……
“饶你的命?!”和阿町他们同样也是面带愕然的柴田,这时缓缓展露出狰狞的神情,“饶了你的命!那谁又去饶那些被你害死的人的命?!”
压在吉久背上的柴田,猛地抬手抓住吉久的后衣领,然后用力摆动吉久的脑袋,将吉久的额头重重磕向地面。
“你知道我是为什么要和初光一起将脑袋别在腰间、誓要与初光小姐一起毁灭伊贺之里吗?”
柴田的眼眶,慢慢发红。
“你这个畜生,你晓不晓得究竟有多少无辜之人被你所毒害?!被你所杀?!”
“为了确保能有足够的新鲜血液,四处搜集孤儿,见到有忍术潜力的孩童,甚至还不惜将他们拐骗过来、抢夺过来!”
“你记得叶次郎吗?哼,我想你肯定也不记得这位在你眼里,完全无足轻重的少年了吧!”
“他就是因有着忍术潜力,而被你们强行抢夺而来的孩童之一!”
“他明明只是想要偷偷回家……看看自己因被你们强行拐走而数年不得相见的父母而已……就被你们以严肃纪律为名,残忍杀害……”
豆大的泪珠……已开始从柴田的眼眶中滚落,顺着脸颊淌下。
“他是你眼里无足轻重、杀了也就杀了的小兵。”
“但对我而言,却是无可替代的挚友!”
“你这个手上沾满血债的畜生!有什么资格在这求饶!!”
说罢,柴田再次将吉久的脑袋,用力朝地面撞去。
“你……说得对……!”脸旁被撞得血肉模糊的吉久,用抖得更加厉害的声音道,“我……就是一个畜生!”
“你们就当我是条狗,饶了我的狗命吧!”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吉久再次一下接一下地将脑袋向地面磕去。
“初光!初光!”
吉久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一脸希冀地看着初光
“初光!我一直视你为我的亲孙女!将你当亲孙女那样拉扯大!你还记得吗?我还曾经在你落水的时候,舍命救过你!”
“求求你了!求求你看在我俩的情谊上,饶了我一条命吧!”
“饶我一条命吧!饶我一条命吧!”
哗啦啦啦……
雨继续毫不见颓势地下着。
看着哭喊着、求饶着的吉久,众人沉默不语。
磅礴雨势下,仅剩吉久的磕头声。
一下接着一下……
“哈、哈哈哈……”柴田笑着,向吉久发出露骨的嘲笑,“吉久,你也有今天啊……”
“堂堂伊贺之里的首领,想不到也只是一介怕死的懦夫……”
“……行了,柴田,别说了。”
冷不丁的——初光打断了柴田的嘲笑。
在柴田面露向初光露出疑惑神情时,初光垂下眼眸,以平静的目光,静静地看着仍在磕头的吉久。
“……‘慷慨就义的人往往只是另一种的懦弱而已,即使被千夫所指,即使忍受着世间所有的屈辱,也要为完成任务、志向而忍辱负重的人,才是真正的勇者,才是真正的忍者’。”
初光的这句话……像是有什么魔力一样,让吉久止住了磕头。
天地之间,仅剩雨声……以及初光不见哀乐的语调。
“我以前,其实并不太理解你曾严肃告诫过我的这句话是何意。”
“直到在决意毁灭伊贺之里后,我才渐渐明白了此言是何意。”
“在屠刀即将挥下之时,挺胸抬头地去死,慷慨就义——这的确是很潇洒、很气派。”
“可是——那又怎样?”
“慷慨就义……又能得到什么呢?”
“无非就是保全了所谓的自尊,留下了漂亮的名声。”
“但是——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才有未来。”
“才能接着去实现自己的志向。”
“若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为怜惜名声、尊严而去寻死之人,不过只是另一种的懦弱。”
“能在该死的时候,慨然赴死、英勇就义。能在还需要活下去的时候,即便只有一线生机,也要努力活下去,即使是要喝泥水,即使是要向有着杀人夺妻之恨的人摇尾乞怜也在所不惜。这才是真正的大勇之人,这才是……真正的忍者。”
“能在武士们都已经开始堕落、已快无忍者的容身之处的这个时代里,还能出你这样一位真正的忍者……也算是武道的一件幸事了吧。”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自刚才起,便停下了磕头、把脸埋在地上的吉久,突然发出低低的笑声。
“看样子……你的确是领悟了我当年告诉给你的这句话的含义了啊……哈哈……倒是没枉费我当年对你的耳提面命啊……”
吉久缓缓将头抬起,看向初光。
老人的脸上……已不再见有任何的眼泪、鼻涕淌出。
他的眼神、他的神情,又恢复成了那睥睨四方的伊贺之里首领。
他的两颊、两只嘴角向上提着,向着初光展露出带着邪气之风的露齿笑容。
吉久用着意味深长的目光,紧看了初光一眼后,缓缓收回了目光,随后闭上双目,将额头贴住地面,后脖颈稍向上提。
“……动手!”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也再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
仅将脖颈调整成更适合初光劈砍的方位。
仅对初光说了句“动手”。
“……阿町小姐。能将你的胁差借我一用吗?”
“……”阿町没有说话,只默默地将腰上的胁差拔出、递给初光。
掂量了下阿町递来的刀后,初光将刀刃贴在吉久的后脖颈上,校对了下位置后,缓缓将刀举起……
初光的脸庞……自刚才起便一直是毫无表情、神情淡然。
但此时此刻,在将刀身缓缓举起后,初光脸上的神情……缓缓出现了细微的变化。
因角度的缘故,阿町等人都没有看到初光现在的神情。
只有天、地、风、雨,看见了此时的初光,究竟是何模样——
……
……
“……这些年来,辛苦你的照顾了。”
……
……
嗡——!
白刃闪过……
哗啦啦啦啦……
漫天大雨冲刷着最后的忍者所淌出的滚滚热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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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的质量,作者君觉得真的是杠杠的啊,仅一章的功夫,便让此前只有“战斗力高”这一标签的吉久的形象深刻起来。
这一章写完,真是让作者君有种舒了个口气的感觉。至此,本书花过大笔墨塑造的3个忍者,已全数完成了塑造,立起了各自不同的形象。
被“复兴风魔之里”的执念所折磨,但最终看透了伙伴们才是最重要的风魔,放下了执念,得了善终。
同样被“复兴”这一执念所折磨的炎魔,却放不下前人交给他的重担,在本可逃命之时,回到了残破的不知火里,誓要将不知火里从黄泉中拉回,最终与不知火里殉葬。
也是一心一意地想着“复兴”的吉久,却从未迷茫过,不惜向敌人求饶,不惜忍辱负重,也要继续活着、继续为大业奋斗,他或许不是历史上最强的忍者,但他却是将“忍者”的理念给贯彻得最忠实的人,可不论他怎么忍辱负重,最终也还是没有看到伊贺复兴的那一天。
“不论怎么挣扎,新时代都已经没有我们的席位了”——这大概便是这3个“旧时代残党”的不同命运的真实写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