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转眼到了给荣府送妆的日子。这日丹济家的小院自然也是宾客盈门, 前来贺丹济与荣国府这样的门第结亲。

丹济是肃亲王一脉,但因是旁支, 加之生父早逝, 因此家境很是一般。只多亏生父当年在侍卫处还有几个故旧, 如今有做到内大臣的, 才让他有机会补了侍卫缺。此次上头竟然指了留牌的秀女下来,丹济自己也没有想到。

丹济家中,除了寡母马佳氏之外, 还有一个小妹子丹蓉, 另外他的长姐丹菁嫁的是正蓝旗佐领齐世雄。丹菁也回到本家,一来摸摸弟妹的底, 二来听说弟妹出自国公府, 也是为弟弟壮壮声势来的。

“国公府的姑娘,要么是庶出, 要么就是相貌平庸, 但凡是个好的, 也不会指到咱们家来!”

丹济在外头张罗着迎客,丹菁就在后院里面陪着母亲和妹妹说话。

马佳氏与丹蓉听了这话登时都是一噎:大姐,您这话, 到底是想损谁呢?

偏生这话又不好反驳, 马佳氏已经从儿子口里听说了,儿媳确实是国公府的庶女,相貌人品什么的,却不大好打听了。但是据丹济说, 大舅哥看起来是个不错的。时人结亲,对岳家子弟颇为看重,丹济又没有其他兄弟,所以马佳氏心里只想着,能攀上国公府这一门贵亲,有个助力,就已经不错了。

此刻丹菁这么一说,马佳氏心里立即又没了底。

“瞧着吧,姑娘家妆奁怕是有限,回头还要咱家贴补呢!”丹菁蛮有把握地说。

“真的吗?”马佳氏唬得心里一抖,问,“人家是国公府,嫁女能那么寒碜?”

丹菁便道:“娘,您是不知道,这天底下,底子被掏空了的国公府,多了去咧。前阵子还听说他们家为了亏空的事儿,到御前去哭咧……”

“娘,”恰在这时,丹济已经从外头冲了进来,说:“荣国府抬了六十四抬嫁妆过来,儿子看着库房装不下,就想问哪儿还能先放一放?”

马佳氏和丹蓉齐齐瞅着大姐丹菁。丹菁也登时涨红了脸,心想:六十四抬?

马佳氏立即做了主:“哥儿先将新院子里的厢房开了,将东西收进去,回头慢慢拾掇,该摆出来的东西都摆出来,地方就腾出来了。”

丹济一听,点头应了,赶紧出去吩咐。

丹菁瞪着眼,还未想通是怎么回事儿,只听马佳氏笑着说:“大姐儿,刚才忘了与你说,前些日子,丹济的内兄使人过来,给新屋小院里都安上了玻璃窗。”

丹济家娶亲,没法儿建新院子,便特地将最好的一进院子腾出来,里里外外粉刷了一遍。贾府遣人过来量尺寸的时候,就已经向丹济打过招呼,在结亲之前,给新婚夫妇的小院安了玻璃窗。

丹菁一听,心里便十分着恼:哪有弟弟弟妇先用上玻璃窗,娘还在用着纱糊窗格的道理?

只是这话说出来便煞风景,丹菁见母亲一派期待,只能把话都吞了回去。

至于丹济,他在所有东西都入库妥当收起,亲自谢过送妆的人之后,才有功夫坐下来细想这一切。他实在是没想到亲家竟是这么大的手笔。

至于未婚妻的性子么,丹济倒也有些担心,生怕国公府出来的小姐,性子倨傲,回头慢待了母亲与妹妹,因此平添了一份担忧。

翌日便是丹济娶亲的正日子。他那些侍卫处的同僚凑热闹,派了八名不当值的,穿上侍卫服饰,跨上高头大马,耀武扬威地去贾府迎亲。

这御前侍卫也有御前侍卫的好处,三等侍卫便已经是正五品的武职背在身上,意气飞扬的年轻人,齐刷刷穿着整齐划一的侍卫服饰在身上,便晃花了贾赦的眼。本来这位当岳父的因为和老太太怄气,不怎么待见丹济,可是陡然见到这一群鲜亮的侍卫服色,就像是看到好多名未来的散佚大臣、超品武官在面前走动,不由得他不露出柔和慈爱的模样。

荣府那头,迎春已经收拾妥当,准备上轿。

这日凤姐儿一直陪着迎春,此刻望望镜中,登时笑道:“二妹妹今儿的精神与颜色真绝好,我若是个男人,见了妹妹也挪不开眼的。”

迎春抬抬唇角想笑,可是不知为什么,心里发酸,泪珠子像是要从眼角溢出来。

凤姐立即笑:“得,这难道是我又说错话了不成?你二哥哥刚才递话进来,一会儿他背你出去的。他就只嘱咐你一句话:你性子虽好,但有时过于软乎了,到了夫家未免吃亏。他只告诉你说一句:有什么事儿,别在心里憋着,给娘家送个信,自有娘家人给你撑腰的。”

这么一说,迎春更加忍不住了,滚烫的泪珠儿都落在凤姐手上,嗓子眼儿却堵着越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凤姐赶紧哄:“哟哟哟,好姑奶奶,今儿明明是好日子,怎么叫我招成这样了?快别难受了。”

凤姐一张利口,能瞬间将迎春哄得落泪,也照样能哄得她破涕为笑。可是此刻凤姐心里却明白得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姑奶奶能在三两个月里转了性子,那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然而她为人圆滑,贾琏既然托她传这些话,她便说,能不能改变得了迎春,本不关她的事儿。

此刻凤姐望着迎春,脑海里却在回想丈夫早先交待自己的情形:

“二爷真觉得那丹济前程不错?”凤姐儿问。

这两口子原本都是无利不起早的,贾琏这阵子却都在为迎春奔忙,想来是看中了丹济的前程。

贾琏点点头:“那丹济是不错,眼下看着不显,日后怕是有造化。你好生照应照应二妹妹,妆奁的事情也看顾着点儿,别叫那起子采买将二妹妹欺负了去。”

贾府的采买也是个肥差,若没有人盯着,回头少不了这儿那儿坑迎春一把。

凤姐唇角一挑,心想,果然丈夫还是那个性子,应了正要去,忽听贾琏说:“谁叫我就二妹妹这么一个血亲妹子了呢?”

荣府里头,就只贾琏迎春是长房的成年子女,他们两人又各自与贾赦不亲近,若是贾琏不看护着迎春,就真没人再顾得上这一位了。

当时凤姐听了一怔,觉得丈夫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眼下凤姐正在回想,外头娶亲太太已经在说吉时已到,新人上轿。贾琏想必已经在外头候着,准备背妹妹上轿了。凤姐儿突然省起还有好些话没来得及交代迎春的,只说了一句:“诸事多听你乳娘的话!”

迎春出嫁,荣府陪送了四个丫头,迎春原本侍奉的丫头有几个已经到了年龄,放出去陪小厮了,只一个自幼跟着的绣橘陪了去,其余三个都是外头新买的。除了丫头之外,荣府还陪送了两房家人,其中就有迎春的乳娘那一房,指着她老成些,能指点指点迎春。

一时贾琏背了迎春上轿,丹济等一行人将喜轿迎回丹济家小院里。

从二婶王氏这头算,石咏算是女方亲友,从同僚情分上算,石咏算是男方亲友。因母亲石大娘和二婶王氏不便去吃喜酒,石咏只有选了两天,两头都跑了一趟。

荣府那边还好,动静不算太大,丹济这头则小小地“爆”了一回,简直是宗亲大聚会。丹济是肃亲王一脉,因丹济与荣国府联姻,显亲王怕面上不好看,所以发了话,本家亲眷来了不少;此外,平郡王纳尔苏因与丹济成了连襟,他自然将克勤郡王这一系的子弟带来不少。丹济侍卫处的朋友也大多是宗室子弟,一时丹济家院子里便聚的,不是黄带子便是红带子,像石咏这样既不是武官又不是宗室的,大多喝一杯喜酒就跑,不去凑那个热闹。

到了晚间,丹济回房的时候,自是紧张。大姐的话已经通过下人之口传到丹济耳中,导致他对妻室没有太高的期望,只盼着以后能好好过日子举行。

可是待揭了盖头,丹济借着那一对双喜龙凤红烛的烛火,只见灯下的美人儿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可人。丹济喜出望外,一夜缱绻,自不必说。

三日后迎春回门,回娘家住了对月之后,再回夫家的时候,便提出孝敬丹济之母,将丹济之母马佳氏所住的院子都安上玻璃窗,小姑丹蓉的屋子自然也顺带手都安上。

那时已是入冬之后,安上玻璃窗的屋子,即便不用火盆,只烧一回炕就能暖上好久。马佳氏自是欣喜,丹济也觉得妻子孝顺婆母,说话行事又温柔,一颗心总算都悠悠地放回肚子里去。

且不说迎春嫁后过得颇为顺意,单说城中平板玻璃价格大降之后,十三阿哥有些不放心,又将石咏和贾琏薛蟠这三人请来一起商议。

石咏听十三阿哥说起他的担忧,登时便笑道:“十三爷,您放心吧,即便是眼下这个价,厂子里还是有赚头的。”

十三阿哥看过薛蟠带来的账簿,便知道他有些杞人忧天了,当下笑道:“只不晓得这价格究竟降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石咏也笑:“降到我们这儿不产玻璃了,他就不想再降了。”

十三阿哥一想也是,到了九阿哥的厂子一家独大,垄断直隶全境的时候,他铁定就不想再降价了,眼下只是想将自己这边挤走而已。

“既然这样,以后咱们还产这平板玻璃么?”十三阿哥天生一股子傲性儿,九阿哥越是与他争,他越是不屑与人争。

石咏点点头,说:“十三爷,依卑职拙见,咱们有人、有材料、有设备,既然有赚头,就再产一阵,等价格再降下来些,咱们这儿无利可图的时候,就干脆不产了。”

十三阿哥的玻璃厂,规模不及九阿哥的后来居上,时间久了定然无法与之竞争,所以石咏他们早已在盘算着将主要的出产转到其他东西上。

但是现下平板玻璃的价格,还是有些嫌高了,倒不如再等等九阿哥那边,继续将价格压得低些,那时再退出也不迟。须知这一时降价容易,降下来想要再提价就难了。到时那些豪门大户,不差钱的,都早已领先一步,将玻璃窗都安了,要换也还没那么快。那边降价再提价,买家势必会观望,厂子难免压货,价格势必会再降回去。

石咏就这点儿想法:玻璃窗若能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那就最好了。

十三阿哥听了石咏的意见,又问过了石咏对那两名“技术研发人员”的安排,满意地点点头,赞道:“茂行,你是越发历练出来了。”

一时贾琏与薛蟠告辞,十三阿哥单独将石咏留下,对石咏诚恳地说:“茂行,你也算是我府上常客,有件事,我想拜托于你,不知行不行?”

这哪儿还有什么不行的,石咏当即请十三阿哥开口,却只听十三阿哥说:“听说你在四哥府上教弘历阿哥学书,教得很是不错,我倒是想问问,你有兴趣再教一个不成?”

石咏:……啊?

十三阿哥当即吩咐:“去,去福晋那里,将三阿哥带来。”

十三阿哥膝下的三阿哥弘暾,是十三阿哥膝下的嫡长子,几乎是十三阿哥最为困顿的时候出生的,身体难免有些孱弱,因此开蒙也略晚些。

石咏心里便泛起嘀咕。三阿哥开蒙就算是再晚,有十三阿哥在府里天天教,听说已经认识好些个字了。十三阿哥本人是个文武全才的,写的一手好字,石咏见过,并不在石咏之下。

待到三阿哥从福晋那里带来,向阿玛请过安之后,十三阿哥一脸宠溺,将弘暾抱在自己膝上。

弘暾大约以为阿玛又要教自己习字,自然而然去抓面前炕桌上的笔管,看来这一对父子教习学书,本是寻常的事儿。

石咏则在一旁瞪眼看着,拼命在想,十三阿哥此举,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他突然明白了。十三阿哥这在问他要不要教三阿哥,三阿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