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明辈分比穆尔泰低了一辈, 且此前穆尔泰确曾明示暗示过卜勒察氏,有意将英姐儿嫁给德明, 因此到了穆尔泰面前, 德明便不方便说话, 只管抬眼, 微笑看着十六阿哥。
“忠勇伯府旁支的那个哥儿?”
穆尔泰惊讶极了,他万万没想到十六阿哥会亲自上门保媒,而且保的人他还认得, 不仅认得, 不久前还刚刚见过,承了对方不少人情。
“唉, 其实都是我不好, 这两年内务府交给他的差事太多太忙,累得这好好的年轻人蹉跎至今, 媳妇儿都还未讨上。听闻大人膝下一双双生女, 年幼的那位尚自待字闺中, 我这不还欠着老尚书家人情么,少不了腆着脸上门,给石家保这个大媒。”
十六阿哥扇不离手, 此时打开了, 轻轻摇着,笑道:“依我看,茂行的人品才干,均堪为令嫒的良配。我可以打这个包票, 茂行若是做了您的女婿,数年之内,只会令您脸上有光的。”
穆尔泰轻轻锁着眉头,缓缓开口:“不瞒十六爷说……”
他想说,他两个闺女中,年纪小的那个也已经有了大致的对象了,然而刚开口,眼光移至德明那里,见到德明坦白地冲自己微笑着,他突然明白过来,便知卜勒察氏没戏,与德明结亲的事已是黄了。
十六阿哥继续摇着扇,淡淡地道:“若是穆尔泰大人觉得我出面还不够分量,我四哥那里还等着。他老人家原也想出面保这个媒来着的,然而茂行是我的手下,总不好平白将这人情让四哥占了去,所以……我算是个打头阵的先锋,只等着看大人如何回话。”
穆尔泰更加惊讶了,眼前这位的四哥,那是和硕雍亲王啊,哪有这样的事儿,两位皇子阿哥一起抢着给人保媒的道理,这个石茂行,究竟是什么人那——
想到这里,穆尔泰更加怀疑,觉得德明是不是因为被这些大人物们施了压,因此才放弃了求娶英姐儿的念头,转而为她人说媒。
德明一见穆尔泰的眼光,便知对方在想什么,当即一拱手,笑着道:“世叔,茂行此人,小侄也是极熟的,的确人品端正稳重,行事有度,小侄对他那一手好字尤为佩服。十六爷说起,小侄便一起跟着过来。毕竟十六爷早已应承了,若是这份大媒能够保成,小侄自可以沾沾喜气,讨两杯喜酒喝!”
穆尔泰怀疑地盯着德明看了半天,便道:“茂行此人,我也识得的,确实是人品端方,处事周到。可是……可是我……”
可是这世上讲究高门嫁女,低门娶妇,结亲到底是讲究门第的。穆尔泰认得石咏,与他相处也觉得此人看着就可靠,然而这位当爹的却反复犹豫:石咏如果是忠勇伯富达礼的亲儿子,他怕是当场就应了,
十六阿哥冷眼看着这一位当爹的百般纠结,当即笑说,结亲是人生大事,这为人父母的自当详加考量,一切都考虑妥当了再说,绝没有说一次就说成的道理,他只管等着穆尔泰的好消息,说着起身告辞,带着德明走了。
穆尔泰眼巴巴地看着德明离开,很想问个究竟,却一直没有机会。
然而他也没机会考虑多久,只隔了一日,富达礼便来了。穆尔泰知道前次清虚观打醮的时候,富达礼和他手下的正白旗兵丁帮了老尚书府不小的忙,穆尔泰只有连连表示感激的份儿。他大致知道,富达礼身为石咏的伯父,这时前来,应当与十六阿哥保媒的事儿有关。
富达礼果然是为石咏来的,然而他对穆尔泰却没有丝毫保留,直接将石家与忠勇伯府昔日的一番纠葛说了一遍,也提到了石家当初如何搬出伯府,昔日如何困窘,而今日又如何重振。
富达礼说得很实在,府里的一应旧事哪怕是难堪的,也没有丝毫隐瞒,足见坦荡。说完之后便即告辞,请穆尔泰自行考虑。
穆尔泰登时更加纠结了二十倍。
富达礼的意思他听得明白,石家从一穷二白到如今家业初振,不过用了几年的时间,在这短短几年里,石咏的官职升了一口气升了四级,这个上升的速度与势头,不能说前所未有,毕竟是少见的。
然而穆尔泰所担忧的,内务府与六部不同,内务府官员完全是京官中的另一个体系,内务府官员固然能富得流油,但是升到一定职位以后,能否再升,总还两说。且石咏当初是补了笔帖式入仕的,身上没有功名,功名对在旗的人家并不算太重要,可是没有功名,也意味着将来的仕途会有个“顶儿”,到了,就再难越过去的。
在穆尔泰这里,他也绝非是嫌弃石咏官职低,家底薄,实在是因为落差太大:此前他想为英姐儿说亲的德明,父亲是大学士,舅舅是外省督抚大员,德明年少进学,得名师指点,进士及第,石咏自然与他无法相提并论。
于是穆尔泰在这里百般纠结,心里在想:这个德明,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为石咏与英姐儿说亲的事儿,一直是十三阿哥夫妇两人在背后暗暗操持。他们原本想自己出面的,但穆尔泰家因为承嗣的事儿与清虚观的事儿,与十三福晋多有冲突,最后大家便商议了,由白柱那边负责打听消息,另一头则请十六阿哥出面为石咏保媒。
白柱不负众望,自然打听到了穆尔泰相中的是卜勒察氏的子弟德明。
石咏一听,这德明竟是与自己认识的。当初德明是追一幅郑燮的字画,追到了石咏这儿,两人畅快交流过一番对书法的看法,有好些想法都不谋而合,相见恨晚。以字识人,观书交友,说的就是这两位了。虽然见过的次数不算多,但是两人颇为相投。
得到这消息以后,石咏便去寻了德明,坦诚了自家正试图向兆佳氏求亲,直言请德明出手助攻。
正巧德明压根儿也不想马上续娶。他的发妻过世刚一年,以德明的话,凭什么女子要为丈夫守三年,男子只一年便得续娶?
“再者,娶妻乃是一辈子的事儿,”德明想起往事,便觉郁郁,“这般盲婚哑嫁,但看家世门楣,不问性情习惯,便是拿根绳子将两个人生拴在一起。我吃过一回亏,便是将来想再续娶,也一定要娶个知根知底,能相伴一处过日子的。”
石咏心知德明上一段婚姻有难言的隐情,结局亦是凄凉,一生一死,生人兀自郁郁——他心里同情,却又不好多问。
“你既然相中了兆佳氏的小姐,考虑清楚了决定非她不娶,我自然愿帮,这又有什么好说的?”德明为新结识的朋友两肋插刀,于是便有了与十六阿哥一起上门为石咏保媒之事。这位其实也是先斩后奏,家里还不知道呢,德明已经跑上穆尔泰那里去了。等到卜勒察氏的长辈们知道,德明已经当着穆尔泰的面儿表了态,长辈们想再挽回,已经没机会了。
穆尔泰纠结了两日,瘦了一圈。如英大致知道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便偷偷下厨,给阿玛炖些滋补的汤水,被穆尔泰知道了,倒也感到老怀欣慰,此前对英姐儿的怨气顿时消散了不少。
安佳氏那边则是目瞪口呆,原本算计得好好的卜勒察氏说不娶便不娶了,换了个五品的小官,忠勇伯府的旁支,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如玉则悄悄摸来寻安佳氏,将她从小丫头口中打探到的消息告诉嫡母:“不……不晓得是不是姑母,姑母为妹妹安排的……”
十三福晋连个伶人都好生安置了,若妹妹真是拦阻了那封矾书,十三福晋怎么会坐视如英的婚事被人摆布?如玉心里默想着如英的话,越想越吃惊。
可若说如英自己睁大眼选了个旁支的小官,如玉又觉得妹妹的眼光好像……有点儿问题。
安佳氏想了想,点头道:“确实有鬼。不能就此让她这么嫁了。”
若是嫁到卜勒察家,安佳氏自忖还有能力把握一二。但若是这个三不知的忠勇伯府旁支,安佳氏瞬间觉得自己就对这个姐儿失去了控制。
“卜勒察那里只能算了,”安佳氏自信满满,“且让我再为英姐儿寻一门‘贵婿’。”
安佳氏的话戳中了穆尔泰的心思,他也忧这个,旁的不怕,唯独怕将闺女低嫁,委屈了英姐儿。听起来石咏什么都好,唯独门楣是个短板,可若是明着用这话去回绝十六阿哥,又恐怕会将对方得罪得不轻。
就在这时,十六阿哥又来了,他倒也没有催着问穆尔泰考虑得怎么样,只是轻摇折扇,告诉对方一个消息。
“皇阿玛今儿个刚刚下旨,刚赐了石咏那小子一个爵位。”
面对穆尔泰惊愕的眼神,十六阿哥笑得格外谦虚:“不高不高,不过就是个小小的三等轻车都尉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等轻车都尉,从三品,民爵、虚衔,排在公侯伯子男之后,和珅起家的时候封爵就是这样一个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