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大雨让河水都涨的满满的,村里人家黑色的瓦屋顶上全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烟雾,偶尔会有一串狼藉不堪的泥脚印从田野深处一直延伸到门口的竹篱笆外,篱笆里开着几株猩红的夹竹桃,几只麻雀抖动着湿漉漉的羽毛在篱笆外跳来跳去。
戏志才来到一间低矮的土墙茅草的房外扣了扣门,一个清脆的少年音答道:
“谁啊?”
戏志才没好气的说:“好你个郭奉孝,除了我还会有谁搭理你这个惫懒鬼!赶紧给我开门!”
“来了来了,少啰嗦……”
脚步声渐渐清晰,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清秀俊雅的少年探出头来,清晨的阳光照着尖削的脸,白的不见血色,带点病态像常年没见光一样。
长发不扎不束,飘飘荡荡。寻常青年男子披头散发,总免不了要带几分疏狂的味道,可是他这样反而清雅以极,全无半分散漫。
美少年一看戏志才手里提着包扎的烧鸡和两坛酒,不禁露出狐狸般的笑容说:
“戏兄来就来呗!还提什么东西?不过你今天算是来着了,我刚烧了一条大鲤鱼还热着呢!”
说完拉着戏志才朝屋里走去,屋里空空荡荡,就一张床和一张桌子。破破烂烂的床上放着一张又破又脏的被子和四五捆脱了线的竹简。
屋子中间放着一张木桌子,断了一条腿,主人随便砍了一截树枝接上了,上边放着一口碎出好几个缺口的瓷碗,还有一条装着红烧鲤鱼的盘子,和一双长短不齐的筷子。
戏志才忍不住吐槽:“我说你就不能折根树枝削双筷子吗?这一长一短像什么话?亏你想的出来!”
少年娴熟的把烧鸡拆开,先给自己倒满一碗酒,喝了一大口随便用袖子擦了擦嘴,左手抄起一块鸡腿啃了一口,这才含糊不清的回道:
“反正一头齐就够了,干嘛非要两头齐呢?”
戏志才也是知道他惫懒的性子,摇了摇头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呡了一小口叹道:
“奉孝你今年已经十九了,再这么惰怠下去,以后看谁家女儿愿意嫁给你?”
少年满不在乎的说:“子曰,君子有三戒,血气未定,戒之在色。我这是尊崇圣人教诲,习诗书,疏女色。”
戏志才差点被他气的昏过去,这纯粹就是断章取义,胡说八道了。
《论语》有云: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孔子说:君子有三种事情应引以为戒:年少的时候,血气还不成熟,要戒除对女色的迷恋;等到身体成熟了,血气方刚,要戒除与人争斗;等到老年,血气已经衰弱了,要戒除贪得无厌。
这句话是劝诫人控制和约束自己的欲望,积极向上。绝对没有半分反对娶妻的意味。
郭嘉的学问还在自己之上,不可能不知道,这明显就是胡搅蛮缠了。
不过戏志才也懒得和他辩了,这小子一张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还会引经据典,和他争论十次有九次是惨败收场。
戏志才对郭嘉的情况了如指掌,郭嘉本来也是氏族出身,后来家道中落,哪想到屋破又逢连夜雨,父母和未过门的妻子都在黄巾之乱丧生,家里的仅剩的一点财产也全让黄巾贼卷走了。
郭嘉从小身体虚弱,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唯一的长处就是读书做学问,根本没有谋生的手段,辛亏亲戚的救济才得以过活。
哀大莫过于心死,他人是活下来了,但是自此之后好像抽走了精气神,每天得过且过的混日子,一副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惫懒模样。
慢慢的亲朋好友也对他失望了,再也不见他们登门了,到现在只有戏志才同病相怜,明白寒门士子的艰辛,虽然自己的日子过得也不太好,还是不时的接济他。
郭嘉突然好像发现了什么,斜睨着戏志才说:
“戏兄这是又发财了最近?来一趟又拿鸡又提酒,还换了件上等料子的新衣裳?莫不是休了嫂子,入赘章家娶了那个独眼五小姐了?”
戏志才白了他一眼,笑骂道:
“呸!还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要入赘也该你去才对!我这把老骨头人家怕是看不中。但你这样眉清目秀的小后生,章五小姐指定会满意,那你以后也不用住这个狗窝了。每天绫罗绸缎,大鱼大肉的有人伺候着,多好!”
两人习惯性的互相损了几句,然后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突然戏志才话锋一转,语气沉重的说:“其实……我今天是来向你辞行的……我就要去南边了。”
郭嘉笑容僵在脸上,有些猝不及防的说:“南方?去哪里?”
“会稽。”
“会稽……”郭嘉愣了一下,“你要去投张帆?”
戏志才摇摇头,“对了一半。我不是去投张帆,而是已经拜张帆为主了,大约很快就会随他南下了……”
郭嘉诧异的说:“认主?张帆现在在颍川?你们怎么会碰上的?”
“不是碰上的,他特地来颍川招募荀彧荀攸叔侄,我就厚着脸皮让荀攸带着我一起去见了他……”戏志才就把当天的事情跟郭嘉讲了一遍,接着说:
“当他说出十胜十败论的时候,我彻底震惊了。那一刻我知道他就是我一直等待的明主,而且他并没有因为我不请自来而轻贱于我,也没有因为我贫寒出身而对我另眼相待。当他向我们发出招募的时候,当即我就答应了,荀攸沉吟片刻也答应了……”
郭嘉眼里异彩涟涟,幽幽叹道:“居然连荀攸都能折服,看来这张仁甫果然非同凡响!荀攸可是拒绝了何进和袁绍的……”
戏志才点点头说:“那是当然,袁绍、何进两个草包居然迎四方诸侯带兵入京,就冲这一点,如果我是荀攸也绝不会选他们……”
郭嘉叹道:“哎!那你也无需如此心急,如今局势不明,提前下注是不明智的……”
戏志才摇摇头,“奉孝,你才十九,还很年轻,还有大把时间可以挥霍。可我今年已经三十六了,已经不允许我再等下去了。错过了这次,难道眼睁睁看着我这一身才学随我埋进棺材里吗?……而且我觉得我这次压对宝了。”
郭嘉突然神色凝重起来,眯着眼睛问:“那戏兄今天来,不是告别这么简单吧?”
戏志才也神色凝重的打量着郭嘉,一字一顿的说: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既然如今我身为谋主,就不得不为我主谋划一番,我一人南下略显寂寥,你不如随我一起去会稽吃肉喝酒吧?”
郭嘉突然笑了,“让我猜猜,要是我说个不字,今天这顿酒不是给你践行,而是给我送终,对不对?”
戏志才也笑了,“知我者,奉孝也!毕竟我可没信心未来做你的对手,也只好先下手为强,以绝后患……”
两人你指着我,我指着你,笑的前俯后仰,撑着桌子面对面笑的眼泪都下来了。
两人笑累了。郭嘉幽幽叹道:
“哎,你也知道我体弱多病,在这里一到冬天都没法出门。听说会稽那边冬天也挺暖和,我早就想去了……”
戏志才笑眯眯的说:“那太好了,你屋里这些破烂就别要了,到那边我都给你换新的。车我都备好了,咱们走吧!请……”
“那敢情好,走吧!”两人大笑三声,说说笑笑,勾肩搭背的朝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