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几乎半座朝堂高官全都出现在同心阁。
只因为一条,太子被杀!
太子,储君也!
杀太子等同弑君!
不管哪个皇朝,对于弑君之罪,绝对零容忍。
同心阁,似乎完全凝固。
陛下手按在太子的眉心,背对众人。
二皇子趴在地上,汗流浃背。
火族众人站在墙角。
苟先生失魂落魄。
各路朝官战战兢兢,跪在四周。
陛下慢慢抬头:“列位臣工,问心阁杀我太子,敢问该当如何?”
声音并不响亮,吐字也异常清晰,但一股森然之气,从所有大臣头顶直通脚底。
宰相道:“陛下,老臣以为此事……”
陛下霍然转身:“宰相大人是觉得寡人太子该死,还是觉得问心阁有权凌驾于皇权之上,以私刑而乱法?”
宰相全身颤抖:“老臣不敢……敢杀太子者,该诛!”
陛下目光缓缓扫过下方的群臣:“既然宰相也认为该诛,那就诛!兵部尚书李云江听令!”
……
京城风起云涌,城南小院却是很安静,至少房间里面很安静。
林苏盘腿而坐,脸上波澜不惊。
夕阳西下,他的身边突然无声无息多了一人。
林苏的眼睛也恰好在此时睁开。
周魅美丽的脸蛋上,隐隐有红霞:“陛下圣旨已下,十万禁军已出京师,兵锋所指,灭问心阁满门,如此难以想象的事情,你办成了!”
林苏脸上露出了笑容:“不是我,是我们!”
周魅轻轻吐口气:“好吧,是我们!虽然我自始至终就只是搜集一些消息,你非得耍这个大方,我也领你这份人情,但我还是有些事情不明白……”
“说说看!”林苏起身,手按在桌上的水壶之侧,开启了烧水泡茶的进程。
周魅道:“你刚刚说过,赤国皇帝对于问心阁是有杀心的,而且刚刚被问心阁的人自己加以强化,但是,他们欠缺一样能摆到桌面上的理由,没有这个理由,皇帝想灭问心阁也形成不了朝堂共识,甚至调动不了军队,而转眼间,这个理由就出来了,问心阁大长老亲手给他送上这个理由:杀太子!我不明白,问心阁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没有任何理由这样做!”
林苏笑了:“当一件事情没有任何理由,却偏偏发生的时候,那你就得从根源上去分析,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事实!”
周魅眼睛猛地一亮:“太子……不是问心阁大长老杀的?”
“当然不是!”林苏道:“是……”他的手指轻轻弯起,指在自己的鼻尖。
周魅差点跳起……
“昨夜我与你分别之后,入了东宫,诛了东宫统领王长发的元神,伪装成王长发的模样,今日站在太子身后,为他护驾之人,一直都是我……”
周魅眼睛慢慢闭上……
她又一次承受了十二级台风对于大脑的横扫……
她以为她跟了他之后……哦,跟他交往多了之后,已经不太容易被一些事情震惊,但是,他这着大手笔还是超出了她心理的边界……
他提前进东宫,第一步就拿太子的侍卫首领开刀。
杀人而藏尸于身上,伪装成王长发。
这伪装一出,基本上已经宣告了太子的死刑,因为王长发是太子最信赖的亲卫,时刻跟在太子身边,这样的人暗杀,纵然太子有东宫宝印在手,也都不可能防得住,东宫宝印是需要意念激发的,太子对他没有任何防范心理,宝印都激发不了。
仅仅是这一步棋,他已是超一流的暗杀高手。
但是,这仅仅是第一步。
林苏的暗杀太子,并不是目的,而是手段,暗杀的时机选择妙到毫巅。
他选择的时机是:太子与问心阁大长老正面激发矛盾的当口。
他使用的暗杀手法是:直接诛太子的元神,这手法跟问心阁的灭魂一式如出一辙。
这样一弄,太子之死,问心阁就是元凶!
灭魂一式,最大的优势就是杀人于无形,这本是问心阁最强悍也是最骄傲的技能,但在特殊的关口,恰恰是他们的死穴,那就是:面对别人的栽赃,他们根本说不清。
棋下到这一步,已然超脱,然而,林苏的棋局依旧未完,他以侍卫首领的身份下令,让侍卫拿下面前的五位顶级长老,这命令没有半点毛病,但他却算准了,这些眼高于顶的顶级长老,不可能束手就擒,一定会反抗,但反抗的烈度一定不高,不管怎么反抗,他们的心思都会用在前面包围他们的侍卫身上,而林苏自己,从后面给他们一击,一招之间,五大顶级长老人头离地!
五大顶级长老啊,个个精神力造诣超凡脱俗,如果跟林苏正面对上,任何一人都可以成为林苏的劲敌,天下间能够杀得掉他们的人,没几个!
但是,林苏以侍卫乱他们的心神、吸引他们的精神力,而他在后面突破,来了个声东击西,这跟他当日在北境战场,以一具元神吸引问心阁长老,另一具元神主导肉身,实施偷袭,本质上是一样一样的。
这步棋一下,今日同心阁就算是大计成功,尘埃落定。
但是,林苏的精细之处,就在于他还有一个后续。
这个后续作用未必很大,却是最触动周魅的一个点。
林苏一头撞破了下方另一个房间,这个房间是问心阁其余长老所在的区域,他不是去杀人的,他在解决自身麻烦的同时,顺手送给这批长老一个大麻烦。
他的麻烦就是——他不能永远都是王长发,他得恢复真身,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全城高手四面包围,他这个侍卫队长还想溜,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换装?如果陛下亲自询问他,搞不好他就是一场灭顶之灾。
面对这场麻烦,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王长发去死!
惟有死人才不需要作出任何解释。
他闯入这个房间之时,是伪装成王长发的林苏,一进入房间之中,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调出了王长发的肉身,而自己就此人间蒸发。
同时他也没忘记以绝代文道修为消除掉了追溯的可能。
这是解除自己的麻烦。
另外,他也给问心阁这批没有直接参与的长老,送上一个大大的麻烦。
王长发众目睽睽之下进入问心阁长老所在的区域,下一个瞬间元神湮灭从另一侧窗户被抛下来,你说说,他死在谁的手下?
问心阁先诛太子,再杀太子的护卫头目,无法无天之处,千年未见!
这样的恶行如何容?
赤国朝堂之上的那些高官,往日但凡提及问心阁,总有一堆人为它打掩护,甚至宰相都是如此,搬出一套套事例来印证问心阁的丰功伟绩。
但今日,他们怎么辩?
杀太子,国法不容!
朝堂不容!
甚至整个赤国亿万民众也都不容!
在这种情况下,诛问心阁是唯一的政治正确,任何一句为问心阁辩解之言,都是自寻死路。
周魅串通了全部事情,一时感慨万端:“问心阁渗透朝堂上下,但凡对他们不利的决策,反对重重,也唯有这种毫无争议、没有任何底线的杀太子行为,才能堵住天下间所有的反对声,才是一个诛灭问心阁的理由!”
“是!”
“陛下完全可以借这股东风,一方面除掉问心阁,另一方面整顿朝堂,是吗?”
“借东风!哈哈,小美女你居然能从死人事件中解读出‘东风’之含义,也算是千古奇闻了……”林苏笑道。
“跟你时间长了……哦,不,跟你合作的时间长了,我也多少学到了点智者思维!”周魅道:“问心阁真正恐怖之处在于两股力量,朝堂力量和自身力量,两股力量相辅相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朝堂力量被集体封堵之后,它本体的力量挡不住大军攻击,当它本体力量消亡之后,朝堂力量也挡不住陛下一击,是吗?”
“丫头你悟了!”林苏抬手,将已经烧开的水给她泡了一杯茶。
周魅接过茶杯:“这件事情的匪夷所思,我已经烧干了我的大脑,目前有个疑问在那里盘旋着……”
“说说看!”
周魅道:“你这算不算是为赤国皇帝陛下办了一件大好事?他会不会因为你这一帮而摆脱问心阁的桎梏,从而踏上赤国发展的快车道?将来会不会因为这一番变故,反而成为我大苍的另一重隐患?”
“世间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自然是凡事都有可能,但是,又能如何?国与国之争锋,跟人与人争锋是一样的道理,我们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别人很弱很烂上,而是要想着强化自身!”林苏品了口茶:“何况,赤国摆脱了问心阁的桎梏,也未必就能快马加鞭,我看火族就有些膨胀。”
火族……
周魅眼中光芒微微闪烁:“火族也随着大军出动了,出动了五十多个人,虽然总数不多,但我瞧着应该个个都是象天法地。”
“有没有探出,他们是主动出兵的,还是陛下邀请?”林苏道。
“听闻是主动出兵帮助的!”周魅道:“我猜,他们在着意消除问心阁前期发出的那则影像,带来的负面影响。”
问心阁大长老昨日刚刚送给陛下看了一幅影像,就是诸葛清风在问心崖跟杜冰畅谈的“三方联手灭赤国皇室”的大计。 这则消息,让皇帝陛下对火族有深深的忌惮。
但今日,诸葛清风用一则天道誓言将这则影像带来的负面影响消除了一大半(进入问心阁的人根本不是他诸葛清风,假冒之人所说的话,能有什么可信度?),接下来,火族主动出兵,帮助皇室剿灭问心阁,旨在消除另一半。理由是:问心阁中人精通精神力秘术,杀人于无形,一般兵士如何对抗?火族高手可以帮助他们收拾问心阁最顶层的那批力量,避免多有损伤。
道理说得通。
但是,给他们二人的感觉还是讽刺。
问心阁跟火族原本就是摆在桌面上的对头,现在火族竟然是帮助皇帝灭问心阁,敢问,到底是谁帮谁?
“主动出兵,有意思!”林苏道:“所以说,赤国的朝堂,目前还是一锅粥,皇帝想要的太平,短期内根本看不到任何端倪。”
周魅道:“问心阁已被连锅端,赤国朝堂一派内乱,大苍边患已解,咱们是不是早些离开?我有些担心,你所做的这些事情,会被对方智者猜到。一旦猜到是你所为,那赤国朝堂上下,恐怕会再次发生巨变。”
“什么样的巨变?”林苏道。
“会因为你这个共同的对手,而空前团结,所有势力矛头转向,共诛林大搅屎棍!”
林苏笑了,哈哈大笑……
周魅对他这态度很不满意:“你是不是有点飘了?你真的以为你的计策天衣无缝?至少我都看得出端倪!比如伪装诸葛清风这件事情,你就有漏洞!漏洞不在于计策本身,在于逻辑性……天下间有几个人能抬笔写下五彩诗?天下间有几个人能够片刻间破开问心阁的阵法?天下间有几个人能在几方高端势力面前搅弄风云?几相组合,只要他们的人稍微有点敏感性,都会将矛头直指你这个名扬天下的搅屎棍!”
……
夜已深,京城还是万家灯火,白日间同心阁上一番变故,算是京城的一颗超级炸弹,但是,不管多么威力强劲的炸弹,总也不能覆盖整座京城,一番波澜,一番吵闹,该来的平静终归还得到来。
北城万仙居,京城最高档的酒楼里,一个年轻男人站在平台之上,远眺京都。
他是诸葛清风!
今日同心阁上,他打算表演的,他的舞台已经搭建好,他的智道已经拉开了序幕,他的首秀万事俱备。
但是,就在他即将展开他表演的那一刻,剧本不由他掌控。
太子被杀!
太子一死,舞台就不是他的!
接下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非他所能掌控,而他,恰好也愿意看到这场大戏的拉开,于是,他就选择了沉默,静静地观看,随后,潇洒而去。
也就是在这夜深人静之时,他才一遍遍反思,总觉得这其中有着某种大玄机。
房门轻轻敲响……
诸葛清风慢慢回头,走到门边,拉开了房门……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绝色美人,腰肢如嫩柳,面若桃李芬芳,夜风悄然掠过她的发际,一缕幽香仿佛能唤醒任何一个男人血液中的热度。
“姑娘是……”诸葛清风脸上露出了动人的笑容。
“小女子杜冰,来自问心阁!”
诸葛清风脸上的微笑僵硬了……
杜冰嫣然一笑:“问心阁当前已成禁忌,小女子自知自报家门或许招来意外之祸,但面对公子这般人物,隐瞒身份颇有不敬,是故坦诚相见。”
诸葛清风脸上的微笑又重新绽放:“姑娘之气度,清风敬佩之,请!”
手一起,房门一开一合,杜冰来到了茶几之前。
“茶还是酒?”诸葛清风道。
“向闻大苍有一句千古名言,万里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壶茶,小女子愿先喝一杯茶,再品三杯酒!”
万里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壶茶!
诸葛清风心头一丝奇妙的感觉流过,他知道这两句诗来自何人……
他也知道这两句诗何所指……
一杯香茶奉上,诸葛清风道:“千秋大业一壶茶,姑娘只管指点江山!”
杜冰微微一礼谢茶:“公子日前同心阁上对天而誓,言进入问心阁之人并非公子,而是另有其人,不管别人信不信,小女子是信的!”
诸葛清风淡淡一笑,未置可否。
杜冰道:“却不知公子可知,公子言之所指的另有其人,究是何人?”
“姑娘莫非已有定论?”诸葛清风道。
杜冰道:“公子今日本已搭好了高台,本有指出此人之意,奈何事出突然,打断了公子之惊天言论,公子就不想畅所欲言么?”
这话一出,诸葛清风动容……
一般人看不出来他的意图,而面前这个女子竟然看出来了……
不简单啊!
“姑娘说下去!”
杜冰道:“世间假冒之术甚多,假冒之事更多,假冒一般人容易得紧,但假冒一个本是文界、诗词绝世、文道双修的绝代天骄,却非一般人可以办到,提笔就写下彩诗之人,天下间没有几人,文道双修之人,没有几人,抬手破阵之人,没有几人,以智谋搅动天下之人,没有几人,有动机做下这些事情的人,没有几人,所有条件全都具备的,天下间恐怕只有一人!青莲第一宗师林苏!”
诸葛清风眼睛大亮。
这是一种如遇知音之大亮。
杜冰道:“如果真是他,那么,太子之死就极有可能也是他!”
诸葛清风眉头微皱:“太子之死……太子死于灭魂一式,已然经过了种种复验,你言他精通灭魂一式?”
“他非问心阁中人,断然无法精通灭魂一式,但是,此人兵法之诡异,世所知闻,借刀杀人策,可是实施过很多次!”
诸葛清风道:“你的意思是,他今日就在同心阁上?”
杜冰道:“今日同心阁上,共有五拨人马,太子一系,二皇子一系,问心阁一系,火族一系,再加上公子你,这几个主要人物,断然不可能是他所假扮,但是,护卫团队呢?谁又真的能确保护卫团队每个人都是本人,不是他夹在其中鱼目混珠?”
诸葛清风道:“如果他身在同心阁上,施展某种兵法,让问心阁长老陷入被敌攻击的幻境之中,问心阁长老自然得还击,这一还击,他再施展借刀杀人之策,将攻击转攻太子……”
“公子果然智道超群,一语道破玄机!”杜冰赞道。
诸葛清风轻轻一笑:“这些,都是你想到的?”
“是!”
“为何作出如此假设?”
杜冰道:“基于一点,我问心阁的处境,众位长老全都清楚明白,断然没有杀太子的理由,一丁点理由都没有!当一件事情完全没有理由的时候,这件事情就得重新审视,是否是事实!”
诸葛清风托起茶杯:“姑娘之智道,清风佩服!”
“公子之心胸,冰儿才是真的佩服!”杜冰托起茶杯,与他轻轻一碰。
“你的意思是,你是问心阁的人,我本不该与你相交。”
“当前大势已改,趋利避害人之本能也,公子不以冰儿出身问心阁而疑,冰儿岂能不感激?”
“趋利避害,呵呵……”诸葛清风淡淡一笑:“何为利?何为害?区区赤国朝堂,又有何资格对我言害?姑娘心意我已然明白,从今而后,你可跟在我身边。”
杜冰道:“你我既然已经谈到这一步,下一步该当是有所决断,不知公子欲如何?”
诸葛清风轻轻叹口气:“你所求之事,我心中了然,然而,终究是无法改变,你需要知道,灭你问心阁,起因固然是太子被杀,根源还是陛下要杀!”
太子被杀,只是一个借口。
陛下要杀,才是真正的原因。
问心阁已经触碰了皇家的逆鳞,陛下发自内心地想灭了问心阁,这种情况下,任何人求情,都不可能改变陛下的决定。
但是杜冰轻轻摇头:“我踏入你这房间之前,问心阁已经灭了!”
诸葛清风眼睛猛地睁大,这么快?这么决绝?
杜冰道:“公子也看出来了,行动速度如此之快,足以看出陛下对问心阁下手之决绝,这种情况下,冰儿不会求公子为问心阁求情,现在求情也是毫无意义,冰儿要求的,只有一件事情,让这个贼子,碎尸于赤国京都!”
问心阁已经被灭!
她要的,是复仇!
凭她的力量,蝼蚁一般,但是,她会借力!
她要借的力,就是诸葛清风!
她唯一能借的力,也是诸葛清风!
而且她也清楚明白,诸葛清风的力量,她一定可以借得到,为何?因为她提前做过功课,她知道诸葛清风跟他有过牧野交锋,她知道诸葛清风心中,林苏是一根毒刺。
林苏其人,要对付非常难,在大苍之内,或许根本没有人能将他怎么样,但是,眼前却是一个千载良机,林苏深入赤国京城,只要找到他,四面八方,各大势力,全都会成为他的对手,包括皇室,包括诗圣圣家,包括火族,包括问心阁残余,他一番大计伤了多少人,他的生死仇敌就有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