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知县第一反应就是万安县再次出现了新的鬼案!
城西鬼陵的烙印松动,里面埋的尸首中,有一具厉鬼复苏。
这两天莫名的天色提早黑暗,就是与鬼案有关。
恰巧在这个时候,赵福生去了宝知县未归,而县里受鬼域影响,他派出去报信的差役似是中了鬼打墙,根本离不开万安县了。
庞知县急得如锅边上的蚂蚁,正焦虑万分之际,恰巧这个时候赵福生一行平安归来了。
因她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开始又看到大小范先下车,庞知县还以为赵福生这一次办案并不顺利,但后来又听她说鬼案已经解决了。
如果不是万安县此时也危在旦夕,庞知县早问起宝知县案件详情了。
几人说话之际,马车飞驰穿过安静且空旷无一人的街道,越来越逼近城西了。
越往城西,天色便越黑,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城西的房舍全部笼罩在黑暗之中,宛如一尊尊在黑夜中蛰伏的怪兽。
而马车一路西行,‘叮叮铛铛’的凿击声便越发清脆,越发密集了。
‘铛——铛——铛——’
敲击声好似从四面八方传来,吵得人心烦意乱,几乎将‘嗒嗒’的马蹄声都压过了。
马车里静得落针可闻,几人靠近城西,都下意识的闭嘴,不再多说。
张传世听到自己及庞知县、范必死‘咚咚’的心跳,不多时功夫便觉得口干舌躁,胸口闷痛。
他僵硬的坐了半晌,大腿发麻,想要动动脚尖,但刚一提腿,衣物摩挲间发出‘悉索’声响,将所有人都吓得冷汗流出来了。
“你动什么?”
庞知县没好气的出声抱怨:
“将我吓得不轻。”
赵福生意外的看了庞知县一眼。
与这老知县相识以来,赵福生觉得他性格不错,虽说有时多虑,但对镇魔司的人一向包容。
之前在镇魔司内,提起这桩鬼案时,张传世几次打断他的话,抢他的风头,他都很是大度,这会儿却显得有些暴躁,仿佛脾气一下急了许多。
张传世倒是一反平日不肯吃亏的样儿,被庞知县一指责,顿时讪讪的笑:
“腿麻了。”
范必死一脸嫌弃看着张传世,不过并没有掺合进二人的斗嘴中,而是向赵福生说道:
“大人,车子速度越来越慢了。”
赵福生也意识到了。
从半刻钟前起,车夫赶车的动作就越来越慢。
镇魔司的马车上左右两侧各挂了一盏铜灯,灯里灌满了油。
出发前灯光还算是能视物,但越是一路往西走,那光便越发微弱,这会儿火苗只有豆点大,仅能照亮车头前直径半丈左右。
范必死的话音一落,那车夫愣了好一会儿才出声:
“大、大人,看不清楚路了。”
他好像受了鬼域影响,这会儿说话都有些不清不楚。
赵福生心中一沉,问道:
“我们这是到哪了?”
她问完之后,场面一时之间静了半晌。
‘铛——铛——铛——’
敲击声中,夹杂着马匹拖着沉重的车辆向前走时的脚步:嗒嗒嗒、嗒嗒嗒。
车轮转动的‘哐哐’声也夹杂其中,车内三人的气息逐渐变得急促。
张传世死死将魂命册抱入怀中,大喊:
“喂,大人问你话呢!”
不知何时,雾气越来越浓。
黑夜之中,有一种阴森感在空气里传递,沉默化为压抑,让人的恐惧在此时被放大到极致。
还没到鬼陵,庞知县就觉得自己的腿开始软了。
在这些混杂的噪音中,伴随着‘铛’的一声凿击声响,突然响起了‘汩汩’的流水声。
仿佛附近有了一汪细小的泉眼,悄无声息的往外涌。
这些诡异的噪音混杂在一起,反倒形成了极度静谧的效果,张传世喊完之后没人回答。
死亡的阴影一下笼罩在马车内几人的心头!
拉车的马缓缓往前走了两步,接着似是失去了人为的催促,逐渐停下了脚步。
赵福生当机立断:
“我们在此地下车,你将车立即调头,赶回镇魔司——”
说完,她作势欲起身。
但刚一起来,张传世便伸手将她拉住:
“大人三思,此地不对头。”
“别胡说了!”
赵福生回头喝斥他:
“我们来此就是办鬼案的,如果这里一切都对,我就不来了!”
事关鬼案,她没有像平时一样好说话。
张传世怔了一怔,下意识的放手。
车内其他几人没有动,赵福生起身下了马车,车夫僵坐在车头没有动。
“下来吧。”
她喊了一声,范必死等人松了口气,接二连三的也跟着下车。
庞知县走在最后。
他年纪老迈,胆子也不算大,如果不是担忧家里被厉鬼标记的夫人,恐怕早撑不住,瘫软在车上了。
四人一下马车,放眼往四周看去,入眼是一片茫茫无际的黑暗。
黑色宛如这个世间最纯粹的颜色,将所有的存在尽数污染了。
待眼睛适应了黑暗,可以看到无尽的黑雾中,有细小的尘珠在空气中浮动,远处的房屋化为更浓的黑影,蛰伏于远处。
整座万安县城像是成为了一座空城,听不到鸟、虫的鸣叫,感应不到活物的存在。
“嘎——”张传世试着张了张嘴,想喊一声‘大人’,可因为恐惧的影响,他一张嘴只发出了机械似的叫声。
幸亏此时没有人嘲笑他。
范必死、庞知县都心中害怕极了。
庞知县靠着马车而站,紧紧拉住了范必死的衣角。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了赶车的马夫身上,借着微弱的一点灯光,四人可以看到他坐在那里,手牵着绳索,脑袋垂落了下来,车辆不知何时早就停下来了。
他像是睡着了。
“不对劲。”
赵福生摇摇头,看了范必死一眼。
他肤色本来略深,此时已经吓得泛白了,接收到赵福生的眼神,他干咽了一口唾沫,壮着胆子往车夫走去:
“喂——”
范必死伸手一推,先前还端坐在车头前的车夫身体软绵绵的就倒下去了。
他‘噗通’落地,所坐的位置早被染红。
“血!血!”
张传世一见满座血迹,吓得瞳孔乱抖。
浓郁的血腥味儿传开,化为死亡的阴影,笼罩在众人心头。“死了?”
赵福生心中一紧,没料到事前半点儿征兆也没有,厉鬼还没有见到,镇魔司内已经有人在她面前被杀死了。
范必死这会儿没有说话,拼命的将手在衣裳上蹭着。
碰触到被厉鬼杀死的人的尸身是十分奇怪的。
这个时候人之将死,照理来说应该尸身柔软才对,可这赶车的人死于厉鬼之手,那尸体冰冷阴凉,硬得有些硌手。
再加上此时周围环境的影响,范必死之所以没有逃跑,纯粹是因为赵福生的威信所在罢了。
而张传世一见车夫被范必死一推就倒的刹那,表现得比庞知县还要怂。
他双腿直打颤,两条裤子极有节奏的抖动,靠着马车厢的壁,站都站不稳脚。
这个废物!
赵福生心里无语,随即吩咐庞知县:
“庞大人取一盏灯下来。”
庞知县也害怕,可想要救回夫人的心愿形成一股无与伦比的勇气,他听到赵福生吩咐,忙不迭的应了一声:
“嗳。”
说完,鼓足勇气颤巍巍的走到车头边,抬手去摘那铜灯。
‘铛——’
‘铛——’
敲击声不绝于耳。
他后背空荡荡的,沁出的冷汗早将衣裳湿透,这会儿夜风一吹,衣裳贴在他背心上,让身处鬼域的庞知县总觉得像是有一个鬼贴着自己的后背站,对着他在吹冷风。
若非此时惨叫不雅,他早就大声哭嚎了。
越是慌乱,他的动作越是迟缓,摘了好几下灯还没摘下来。
几人分散开数步,都让庞知县失去了安全感。
幸好这会儿范必死缓过了气。
相较于半点儿不中用的张传世,他的表现无疑要好了许多,听到赵福生喊庞知县取灯,他就知道赵福生应该是有意想要取灯照亮。
要么是查看车夫尸首,要么就是途步前行。
想到这里,他大步绕到马车的另一边,壮着胆子去取那灯。
铜灯的挂勾接口处像是生了锈,已经被半焊死在车厢上了。
镇魔司才刚重新启动,一切物具都是新制,此时这种锈显然不太正常,应该与此地鬼域有关系。
他用力取了几下,将灯撞得‘哐哐’作响,却没有将灯取掉。
“大范,你轻一点——”
张传世每听到一声敲击声,就心中惶恐,伸手捂着胸口。
范必死没有理睬他,而是兀自暴力取灯。
他年轻力壮,力量不是庞知县这样的文人可以比的,不多时便将铜灯取了下来。
只是经此一拿,那灯内的油泼洒了大半,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赵福生见他取了灯,便在倒地的车夫面前蹲了下来。
她的动作验证了范必死心中的猜测。
车夫倒地的情景与先前镇魔司内于维德的情况相似,都是四肢蜷缩,像是手脚受到了某种力量的牵制,往肚腹的方向紧缩。
他死不瞑目。
赵福生忽视他那张苍白的脸,用力将他护住胸口的双臂撕开——
车夫的衣裳早被鲜血浸透,牢牢的贴在他冰冷而僵硬的尸体上。
赵福生小心的将吸饱了血的数层布料剥开,果然便见衣裳下方出现了一个茶杯大小的血洞。
这洞是被鬼以不知名的杀人手法从内凿出,翻卷的皮肉下可见断裂的骨头。
一会儿功夫,死者的血液已经开始凝固,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不详的紫黑色。
就在这时,庞知县久久将灯取不下来,他又急又怕,连喊:
“张师傅,来帮帮我。”
“……”
张传世不想干活。
但今日就像中邪了,范必死喊了他两次,连庞知县都在叫他。
如果他仍然站在原地不动,可以想像赵福生等下定要骂他了。
他心中骂骂咧咧,起身往庞知县走去,一面走一面抱怨:
“我说你这个老父母怎么回事,读书写字多了,这手连取个灯都取不下来了。”
两人合力去拉拽那灯,弄得‘哐哐’作响。
而就在这时,赵福生听到两人斗嘴声中,有一声‘铛’的重击声响传来。
她手一抖,捏提在她手指尖上的车夫血衣便一下‘啪’的一声重新落回死者胸口。
“我说你们——”
她没好气的出声,话没说完,范必死发出一声惊呼:
“福、福福——”
他似是极度惊恐,一时之间因为骇怕,竟连话都说不大清楚了。
赵福生后脑勺冰凉,意识到不妙,顾不得去看张传世,下意识的将意识沉入封神榜,险些将门神召出。
一股可怕的惊悚感笼罩了她。
但她想到门神心愿,以及需要付出的代价,硬生生的止住了自己的念头。
她强迫自己冷静。
赵福生的性格不喜去想猜测、想像,就算身后站了厉鬼,她也要亲眼目睹。
想到这里,她倏地转头。
张传世、庞知县二人在范必死的惊慌失措的喊叫声中,终于齐心协力,格外神勇的将灯取了下来。
与此同时,转头的赵福生以及其他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死去的车夫身上。
只见先前死去的车夫这会儿动了。
“……”
“……”
“……”
四人诡异的沉默中,死去的车夫僵硬的梗起脖子,将头抬了起来。
他干瘦的脸上失去了血色,一双眼睛泛着一种怪异的幽蓝之光。
死者的瞳孔放大,已经映不出四人身影了,他的脑袋上像是有一根无形的丝线,提着他起身。
那两条僵硬的手臂不知何时被卸去了劲道,无力的垂落下地,像是两条拖拽的布巾。
他脑袋起身,接着是脖子、胸腔。 •ttKan •¢O
这个起身的动作撕扯到了他致命的伤口,里面又有大股已经凝结的黑红色血块滚涌而出。
之后这死人浑身骨头扭得‘啪啪’作响,腰部、双腿——接着离奇的以一种僵硬而又可怕的姿势站起身来了。
张传世此时觉得自己没有尿一裤裆真是勇敢极了!
‘咕咚。’
范必死再咽了一口唾沫。
在几人目光下,死人颤巍巍的站立,宛如初生学走步的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