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传世点起鬼烛,暂时将厉鬼逼退。
他将鬼烛往嘴里一叼,伸手去抓扯那鬼花。
说来也怪。
苟老四先前慌不择路,逃蹿之时一脱离鬼船界限,随即身体被鬼花撕裂而死。
而张传世去撕扯鬼花时,却半点儿没受厉鬼力量所害。
他伸手碰到鬼花的瞬间,鬼花立即凋零,很快被他撕出一个巨大的缝隙。
苟老四的头颅夹杂在鬼花之中,还兀自睁大了死不瞑目的眼。
随着张传世撕扯鬼花,鬼花所形成的牢笼平衡被打破,苟老四的头颅应力而断,飘飘扬扬被水流所裹挟走。
鲜花形成的牢笼立破。
惨白的人骨被水流绞散,长短不一的骨头被水的力量托浮着四处飘散。
鬼灯点起,惨白的灯光将昏暗的河底点亮。
一具身体蜷缩的女尸面朝上方,以下坠的姿势沉在河底深处。
无数死尸骸骨陪伴在它的四周,肆意张扬的黑发吸裹了河底泥沙,形成颗粒物,围绕着厉鬼。
鬼全身赤裸,不着寸缕,但那可怕的黑发将它尸身包围,仅露出一线青紫交错的惨白面容。
它睁开着一双森冷的鬼眼,阴鸷的盯着四周看。
从它可怖的面容,依稀可看出它在生时的秀气模样,但这越发显露出它死后的诡异森然。
鬼灯照亮后,先前凶悍可怖的厉鬼好像瞬间失去了目标,它茫然的在河底游走,好像在巡视领地一般。
长长的黑发如同河底肆意张扬的海藻,所到之处如探索目标。
可鬼发穿扬过鬼灯照耀的方向,却像是受到了某种诡异力量的干扰,自动避开了灯光的照探。
所有心弦紧绷,以为今日必死无疑的人在这腐臭的冷白灯光下,暂时感受到了一丝受到庇护的安全感。
厉鬼仍在河底,长发如同活物钻扬,却不再对船内的镇魔司四人展开攻击。
趁此时机,张传世伸手乱抓,随意逮了两根人骨,如同划船一般用力的在水底一搅——‘哗’!
水浪被撼动。
那原本牢牢粘在河底纹丝不动的黑船被张传世这样一划,竟轻轻的从河底浮了起来。
‘哗。’
水流波荡,许多尸骸被冲散,转着女鬼的尸身打转。
张传世举着两根人骨当桨,黑船被他驾驭,从水底升起,越过女鬼身侧。
惨白的鬼灯笼被他咬在嘴中,灯光照耀下,披散在女鬼身侧的长发自动散开。
黑船从无止境的黑发丝中穿行而过,赵福生、范无救及武少春三人屏息凝神,与女鬼擦肩。
在越过女鬼身边时,张传世本能的提起人骨。
‘嗤、嗤。’
灯油加速燃烧,爆发出恶臭味,将四人笼罩。
河中的女鬼一动不动,如同沉睡的死尸,看不出先前的凶悍。
鬼船如离弦的箭,倏地冲离河底。
越过女鬼身侧后,张传世拼命划动手中的骨桨,船体以快得离奇的速度上潜。
约数息功夫,众人仰头往上看时,已经可以看到河面上朦胧的火光,船身破开水面,浮潜出来。
‘呼呼——’
‘呼!’
……
四人一脱险境,随即大口喘息。
张传世如离水的鱼,张大了嘴,嘴里叼着的鬼灯落下来,被他颤抖着抬手将其接住,再心疼的将鬼灯按熄。
‘嗤’声响中,火光一暗,那股恶臭的气息消散。
张传世强打精神,低头往内一看:只见人皮灯笼内装了一个古怪黑色小碗,碗内还盛有拇甲片儿似的一层薄薄灯油。
他心疼得呲牙咧嘴,但又想到自己好歹将命保住,才松了一口气,无声的跟赵福生等人一样,往黑船上一躺,如死鱼一般,大口喘息,连说句话的力气都提不上来。
在庄家村时汹涌澎湃的河水此时平静异常。
黑船不再颠簸,安静的浮在水面上,几人九死一生才刚脱困,静静的躺在黑船中,享受着这难得的短暂平静时光。
赵福生感应着自己疯狂跳动的心率逐渐缓和,危险刚过,她迅速将意识沉入识海。
先前在水底之中,张传世后背的门神烙印启动时,封神榜曾提示过她:门神获得信仰,并增加了香火值。
只是当时时机不适合,她还没来得及细看。
这会儿地狱封神榜仍是阴风阵阵,门神的神牌虽说依旧血迹斑驳,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森戾,却也似是比之前更亮了些。
她意识一沉入榜上的门神神位之上,果然就见到了改变。
门神:虔诚的信徒1人,香火值+1。
注:神明已经感应到香火值的存在,供奉一定的香火值,会使得门神晋阶。
注:门神晋阶后,会对厉鬼形成震慑。
赵福生的眼睛一亮。
她暂时不清楚门神需要多少香火值晋阶,但有了香火愿力的出现,使她多了晋阶升级封神后的厉鬼实力法门。
一旦被她掌控封神的厉鬼升级,便意味着她力量也会随之而升级,将来在处理鬼案时,自然就更多一重保障。
原本她答应替范无救等人绘鬼印只是暂时的安抚,可有了香火值的存在后,赵福生已经开始考虑等此间鬼案一了,她积攒的功德值足够后,可以慢慢替人打印,并为门神晋阶。
……
她缓了口气,坐起身来。
船身轻轻的摇晃,水波荡漾间发出轻轻的响声,这声响惊醒了其余三人,众人接二连三将眼睛睁开。
几人都没有受伤。
水底的鬼神大战是厉鬼之间的交锋,没有涉及到人类——除了苟老四慌不择路之下意外死亡,镇魔司四人仅只是因为惊骇交加而心神疲倦。
但赵福生仍例行公事般问了一句:
“你们没事吧?”
几人摇了摇头。
张传世哭丧着脸,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扭头往后背看去:
“我背上的印子还在不在?”
他自己看不到,就转身去让范无救等人看。
范无救及武少春抹了把脸,凑了过去,便见张传世后背上赵福生雕刻出来的门框内似是多了几许血纹。
那血纹如同被人以尖利之物抓挠过,在疤痕的边沿处便止住,仿佛被强行打断。而赵福生烙下的鬼影经历先前与河底女鬼交手后,血光淡了些许,不过两人一望过去,那鬼影的两双眼睛中泛起红光,仍令人头皮发麻。
武少春、范无救不约而同的将头别开,说道:
“还在——”
“在是在,不过颜色好像淡了点。”
一听颜色淡了些,张传世不由自主有些紧张。
他想到了先前河底的危险。
因为鬼花的存在,厉鬼一被引出便率先攻击了他。
如果不是赵福生有先见之明在他身上打下了鬼印,使得赵氏夫妇的鬼影现身缠住了女鬼,恐怕他当时就要死在河中——哪怕他有鬼灯在手,可压根儿没有时间去将鬼灯点燃。
鬼神印的妙用无穷,能在关键时刻救他一命。
张传世毫不犹豫转身哭道:
“大人,你再给我补补色儿——”
“暂时补不了。”
赵福生摇头。
张传世一听这话,正要哭嚎,但见赵福生眼里露出的警告之色,又怏怏的将到嘴边的哭声咽了回去:
“我就是担忧女鬼再来——”
“这个暂时补不了。”
赵福生缓和了一下语气,又重申了一次:
“而且这是鬼印,始终对你有影响。”
她目光落到张传世身上。
先前这老头儿转身时,她也看到了张传世后背的抓挠痕迹。
如她最初预料,鬼印应该是在与河底庄四娘子大战后短暂失控,但最终被她画出的门框所阻,才没有酿出大祸患。
一旦鬼印反复叠加,如果没有压制鬼印的能力,可能会导致鬼印失控,反倒危及画印之人的性命。
赵福生说完,看了迫不及待想说话的张传世一眼:
“再加上你吃了鬼花,恐怕你未必会再需要鬼印。”
“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传世听到这里,愣了一愣。
范无救与武少春也想起了张传世先前在河底下疯癫的一幕,范无救道:“老张,真看不出来你这么横,连那庄老七身上摘下来的鬼花你都敢吃。”
“……”
张传世瞪了他一眼,没有理他,而是摸了摸胸口,又腆着脸问赵福生:
“大人说我吃了鬼花不需要鬼印是什么意思?”
“你吃了鬼花后有没有哪里感觉不舒服?”赵福生问。
张传世偏头仔细想了想,又拍了拍身上,肯定的摇头:
“没有。”
“我们先前被厉鬼的力量拉入了河底,一开始是挣扎不动的。”
赵福生说完,范、武二人俱都想起当时的情景,心有余悸的点头。
张传世也点了点头:
“当时脚被船粘住了。”
看样子大家当时的感受都一样。
赵福生低下头,抬了一下双脚。
除了因为身体在水中浸泡多时,身体大量体温流失后导致双腿有些泛沉之外,此时的她全然没有在河底时双脚无法脱离黑船的感觉。
——也就是说,厉鬼利用黑船困锁众人的力量已经消失了。
只是不知这种力量是来自于河底(鬼物本身鬼域)影响,还是因为黑船本身古怪的原因。
“但我看你当时吃了花后,鬼船一下就被你控制住了。”
赵福生这话几乎已经算是明示。
张传世吃了一惊,没有再说话。
范无救性格虽莽,但他好歹在镇魔司内呆了许久,也算有些见识,赵福生的话一说完,他也想到了某种可能,不由怪异的盯着张传世看。
唯独武少春不明就里。
他虽说经历过一桩鬼案,但狗头村案子对他来说只知前因后果,中间过程稀里糊涂。
虽说事后恶补了一些经验,可始终对厉鬼了解不深,此时压根儿听不明白赵福生话中之意。
见他面露疑惑,赵福生就解释:
“人死之后如果厉鬼复苏,便会化为鬼物,但鬼复苏后,与鬼生前、死后相关的东西,都有可能衍生为大凶之物。”
“如我爹娘死后尸身停放在门板上,最终门板化为鬼物。”
武少春也非傻子,她这样一说完,他顿时领悟:
“大人意思是,这黑船,鬼花,都是伴厉鬼而生的大凶之物?”
“应该是。”赵福生此时也只是凭空揣测,并没有将话说死:
“老张吃下鬼花后,应该因缘际会掌握了鬼船,所以我们当时才能死里逃生。”
“但他是人非鬼,掌控鬼船后险些遭遇不测,可我提前给他打下的鬼印应该替他压制了一部分鬼船的反噬。”
赵福生说到这里,范无救点头:
“老张当时脸上出现了大块紫斑,当时他身上出现了鬼门板,将鬼斑压制了下去。”
张传世也想起了河底出现鬼门板的情景,但他看不到自己当时的脸,不知道自己那会儿情况有多凶险。
现在听范无救一说,心中才一阵后怕。
“那我——”张传世急急开口,赵福生打断了他的话:
“你不用担忧,有鬼印在。”
鬼印暂时无法完全压制河底厉鬼,可暂时压制一件河底厉鬼衍生的大凶之物应该不成问题。
“不过这些只是我的猜测,至少是不是真的,你自己得试一试。”
“怎么试?”张传世一脸懵,下意识的问。
“先试着划船,将船往河岸靠去。”赵福生答了一句。
“河岸?”三人听到这里,大吃一惊。
赵福生抬头看向远处,微笑着应了一句:
“是啊,河岸,我们快到蒯良村了。”
三人顺着她目光看去,只见黑船停靠在河面上,仅依靠着三人先前起身后的动作而微微颠簸,一圈又一圈的水波以船体为中心,往远处蔓延开去。
如果说庄家村看到的上嘉江分支是水流湍急的大河,那么此时众人船下的河便如一面平静的镜子。
船只停靠在河中心。
十来丈开外,可以看到河岸。
远远看去,岸边一片鲜红如血,远处是一排排错落有致的村舍。
此时天色漆黑,头顶上方不见月亮,但村落之中却亮着星星点点的火光,宛如黑夜里天空的星斗,将这一片鬼域点亮。
众人一见灯光,不由面露喜色,但欢喜之后,张传世最先意识到赵福生先前好像提到了重要的三个字:
“蒯良村?!”他怪叫了一声:
“大人,这是蒯良村?我们到蒯良村了吗?”
赵福生的目光还看向远处的村落,听到张传世的问话,她漫不经心应了一声:
“应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