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郭威的情况不同。
县里、镇里都雇佣了他,期间因为郭威临时反水的缘故,曹大宗跑了郭威家好几趟,对他家的情况也较清楚,此时赵福生一问,他很快便答了:
“是,是,就是这里着火了。”
曹大宗看了瘫软在地上如烂泥般的郭威一眼,眼中露出怜悯夹杂着厌恶的神色:
“上回他报案说媳妇不见时,我们来就见到他屋里像是才着火过。”
“这郭矮子——”
林老八正要说话,突然想起曹大宗先前的提醒,又及时换了个称呼:
“这郭威真是个糊涂蛋,家里婆娘、娃子什么时候不见了都不清楚,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家被火烧了,你们怎么知道的?”
赵福生见他主动说话,不由转头看他。
林老八此时被她一问话,心中暗喜:曹大宗提出要送赵福生腊肉,而这县里来的大老爷估计见多了好东西,未必瞧得上乡下之物。
她没有答应曹大宗的上贡,反倒似是对郭家的情况十分感兴趣,兴许聊着聊着,就将这送礼一事遗忘了。
想到这里,林老八精神一振,态度瞬间殷勤了几分:
“要不说这郭矮子糊涂呢。”他一时嘴快,又将郭威的外号叫出了口:
“十天前,约摸是十月初三还是初四——”
他说着说着,转头去问身边的村民:
“黄老根,那天你也在,是初三还是初四来着?”
被他点名的那大汉约四十岁,长得精瘦,闻言便道:
“像是初三。”他话音一落,有人就反驳:
“是初四,我记得清楚。”
“初三——”
“初四。”
封门村的村民不识字,思想僵硬、古板,思维也较单一,此时竟然为了一个时间问题争得面红耳赤,隐隐有上火的架势,仿佛一言不合说着就要动手,竟然将长条镇的差役、赵福生等人的存在忘了个一干二净。
差役们见怪不怪,露出看好戏的神色,将夹在中间的张老头儿扔在地上,没人出来主持大局,就任由双方争吵着。
“好了!”
赵福生脸色一沉,大声斥喝:
“正事当前,时间问题之后再说。”
她一发言,其他人怏怏住口。
“初三那天——”林老八刚一开口,不知是谁就纠正:
“是初四。”
双方又开始争执不休。
“……”
赵福生一脸无语,目光从村民们脸上转过。
这些人在她视线下目光闪烁,没人敢与她对视。
若是任由这些人争执下去,许久都没有个输赢,但这问题却难在此时争出结果。
她冷笑了一声:
“我想了想,曹大宗刚刚的提议不错,谁如果对日期有争议,后续案子了结后,我就从谁家提腊肉。”
“……”
她话音一落,郭威家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先前还争得面红耳赤的村民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
林老八的脸青白交错,急得要哭,赵福生满意的看着众人如鹌鹑一般的神情,看向林老八:
“你接着说,初三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大人,我——”
林老八今夜已经后悔掺合进这趟浑水里了,他正欲开口求饶,却见赵福生目光幽深,眼里带着警告之色。
他后背发寒,收敛起心中的念头,老实道:
“大人,初三那天,张老头儿家的老大把郭威打了。”
说完,他指向瘫坐在地上的瘦小老头儿:
“就是他,他与郭威是邻舍,郭家发生了什么事,大人问他最清楚。”
“你这个狗娘养的——”
那张老头儿一听林老八将麻烦甩到自己身上,顿时急了,一扫先前萎靡之色,起身想要骂人。
但赵福生目光落到他身上,他瞬间又缩了下去,双手交迭,不停的上下作揖:
“大人,你不要听他们胡说,我张家世代良民——”
“是不是良民,自然有官府去查证,我现在要听本月初三那天,你跟郭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赵福生打断了他的话:
“不要试图找借口敷衍我,我知道你家几个儿子都在,如果不老实交待,以你家与匪徒互通的罪名,将你押往县府,全家砍头。”
非常时期行非常办法。
赵福生连办数桩鬼案,与万安县治下许多村民打过交道,已经对这些人秉性有一定了解,深知有时不采用雷霆手段难以逼他们在短时间内详细交待出案件前因后果。
此时她已经很确定郭家发生了鬼案。
幸运的是她来得及时,鬼案还没有蔓延开,目前封门村看情况只有郭家遭遇了鬼祸。
若是这些村民故意隐瞒细节、案情,致使鬼案失控,可能会产生严重的后果,导致封门村死更多的人。
如今厉鬼没有现形,除了郭父、郭妻及郭四蛋离奇失踪之外,赵福生对于厉鬼的品阶、杀人法则及手段全然不清楚。
这与郭威相邻的老头儿如果再是胡言乱语拖延时间,坏了大事,赵福生不介意杀鸡儆猴,拿张家开刀,震慑封门村的这些村民。
她驭鬼之后杀气颇重。
此时眼神透出寒意,武少春便知道她动了真火。
“大人,不如我先将这老头儿四肢折断,看他说不说。”武少春说完,一个箭步上前,如老鹰捉小鸡似的向那老头儿伸出手。
镇魔司几人的果断瞬间将村民们震慑住。
那本来眼珠乱转的张老头儿听这话,吓得直抖,哀嚎道:
“我说,我说,大人别用刑。”
赵福生冷冷道:
“如果三句话之内没有说出我想听到的消息,少春折他一根手指头。”她警告完,又道:“说话时好好想清楚。”
“……”
村民们听了这话,心中不由一寒。
一开始的时候,林老八等人见她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女,虽说曹大宗对她恭敬有加,但村民心中难免有些轻视之意。
直到此时她说话、行事表现狠辣,大家这才真正意识到这是镇魔司的大人物,对村民有决定生死的权力,顿时大家便都害怕了。
张老头儿更是被吓得不轻。
他吞了两口唾沫,那常年极少思考的大脑飞速运转,将十来天前的事一一在脑海里先回忆了一番后,才胆颤心惊的道:
“回大人话——”
赵福生冷酷道:“这算第一句了。”
‘喀嚓。’武少春折了折手指关节,吓得张老头儿浑身皮肉直抖。
“初三那天酉时末(约傍晚七点)的时候,我们一家已经上床准备歇息了,突然我闻到了浓烟,还有一股烟熏烤肉的味道,我开始还以为是家里谁馋了,夜半烤东西吃。”
他深怕武少春上前折断他手指,将两手揣进袖口中牢牢缠起,见赵福生目光一动,便大声的道:
“我家里穷,粮食有定数,但有时小的们不懂事,饿了半夜会偷,我又听到‘噼里啪啦’的烧火声,心中冒火,连忙推醒老婆子起身一起去看,结果发现灶房里头冷冷清清的。”
这老头儿深怕受刑,如竹筒倒豆子似的,话语说得又快又急:
“但我仍闻到浓烟,查看后发现烟子是从隔壁传过来的,想是郭矮子家着火了。”
“你怎么肯定是他家着火了?”赵福生问。
“他家穷得揭不开锅,平常就是晌午才生一顿火,夜半三更,怎么可能生火?”老头儿拢着袖子答道:
“不可能、不可能。”
“官府给了他几百大钱,有什么不可能的?”赵福生道:
“他家往常穷,这两天应该是有钱买粟麦下锅。”
“大人有所不知,他家拿钱之后,李大龅子就找上门,硬生生从郭威手里要去了三百钱——”
赵福生冷冷问:
“你怎么知道李大龅子上门找他要了三百钱,郭威和你说了?”
她说到这里,转头去看郭威,却见郭威此时瘫坐在地,后背佝偻成一张弯弓,双腿圈分,脚心相对,哭得鼻涕、口水直流,只知道喊:
“四蛋、四蛋,你去哪了——”
“我郭家这下绝后了——”
他人像是已经糊涂了,根本听不进别人的话,身体不住的抖。
张老头儿想要伸腿去蹬他,但在赵福生目光警告下,浑身使不上力气。
一旁武少春虎视眈眈,盯着他手指头。
“回大人的话,我听到的,我贴着墙根听到的。”张老头儿见郭威不肯作证,便连忙交待:
“当日李大龅子进了他家,我隔着门缝看得一清二楚,我就躲进我家厨房,隔着天窗往外瞅。”
这老头儿深怕今日大祸临头,顾不得隐瞒,一五一十的道:
“我听到李大龅子和他开玩笑,恭喜他近来发财了,想找他借些钱花——”
赵福生转头看向林老八,林老八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
“李大龅子是封门村的人?”她明知故问。
林老八有些为难,踌躇着看向曹大宗。
曹大宗恨铁不成钢,骂道:
“在大人面前,你麻痹的有话就说,看我干什么?!”
今夜发生的一切超乎了曹大宗的预料。
这一趟封门村之行,并非他原本想像的只是护送一个大人来走一趟这么简单。
镇魔司的这位赵大人不好惹,她身边牵着的那个小丫头更是个狠角色。
曹大宗亲眼目睹了路上拦道的匪群之死,早就吓得心力憔悴,此时完全是强撑着一口气不至于倒下。
林老八被他一骂,顿时讪讪道:
“四爷,我这不是怕说错话,得罪人了吗?”
“得罪谁?有赵大人在这里,天王老子来了都得跪着。”曹大宗大声道。
他在封门村行走多年,林老八对他性格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听他这样一说,顿时心中一凛,便有数了。
“回大人,李大龅子是我们封门村的人,他家有三兄弟,他是小的,上头还有两个哥哥。”
林老八说完这话,村民们的脸上露出畏惧之色:
“八哥——”
赵福生将这些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她此时还没见过李大龅子的面,但心中对于这个人的身份已经有了底。
“听说此人与黄岗村山后的一个土匪窝的匪首有交情?”她问道。
林老八一听这话,顿时吓坏了,目光闪躲,连连摆手:
“没有、没有,这个我不清楚。”
他又惊又惧,这副模样,显然不是提起一个普通村民那么简单的。
赵福生揉了揉眉心。
她今日长途跋涉,来到了封门村中,为的可不是要在这些村民身上与他们打言语机锋。
赵福生眼中里闪过锋芒,准备速战速决。
“这李大龅子现在何处?”她问道。
林老八也非普通村民,此时听出她平静语气下暗含的杀意,顿时脖颈立起鸡皮疙瘩,倏地抬头看她。
火光下,赵福生眉目深邃,嘴唇紧抿,眼神锐利,令人不敢直视。
他下意识的低头:
“就在家中。”
说完这话,林老八已经预感到赵福生可能会对李大龅子下手。
他心中又惊又怕。
这位镇魔司来的年轻大人手段果决刚勇,且似是并不怕孤身入山村之中。
林老八的目光落到她手中牵着的小孩身上,又看了一眼年轻的武少春,心中暗忖:莫非这位镇魔司的大人,以为仅凭这几个人,进入封门村后,依靠镇魔司的名头就能将一个穷凶极恶的匪盗镇住?
“大人——”
“少春,你与曹大宗带上这几个差役,林老八找两个熟路的村民,将李大龅子带过来。”赵福生不理睬林老八的注视,转头吩咐武少春道。
武少春毫不犹豫:
“是!”
现场差役一共有五人,加上曹大宗共有六人,这几个差役听到赵福生的吩咐,有些害怕,脸上露出不愿前往的神色。
村民们也后退了数步,显然对李大龅子有些畏惧。
林老八的目光落到了蒯满周身上。
赵福生入村的时候,曾说过蒯满周的身份,她是蒯良村的人,与封门村的林家也算带有姻亲,都是自家人……
林老八心念一动,破例劝说:
“大人,李大龅子不好惹,他交游广阔,朋友多,听说是前两日回来的,带了四五个人回家一起住。”
说完,他看向一旁:
“周老七,你是不是傍晚时遇到他嫂子了?”
“是,傍晚看到他嫂子出门买酒,说是要招呼家里客人。”那被点名的村民露出畏惧之色,回答道。
林老八的话中透露出几个讯息:
一、李大龅子此时就在封门村内。
二、李大龅子非独自一人,他与黄岗村中的匪徒有往来,身边带了几个同伙,人多势众。
这是在变相的劝赵福生暂时忍耐,不要招惹这样的人。
赵福生笑了笑,看了林老八一眼:
“算你有心,我记下了。”
说完,她将牵着蒯满周的手一松:
“满周,你跟少春他们同去,将人给我带回来,如果遇到反抗,不要全杀了,带活的回来我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