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福生的语气淡淡,但提到‘扫除匪患’时,众人听出了她平静话语下隐藏的坚定杀意。
林老八想到了李大龅子等人之死。
这位镇魔司的年轻令使年纪最多不过十七八,但其心性凶狠,下手果决,以人喂鬼,没有半分犹豫。
此时她说要剿匪,恐怕为祸黄岗、封门二村的山匪危。
想到这里,林老八心中涌出百般滋味。
赵福生也将草帘子揭了起来,探头往外看。
两者维持微妙的平衡。
她话音一落,赶车的马夫咬牙答应下来。
蒯满周无声的点头。
这位新上任没多久的万安县镇魔司令使打破了以往令司不额外管理治下匪患、官司的行事法则,插手了郭家一案,并决定以雷霆手段洗清匪患。
赵福生笑了笑。
孔佑德从车内探出头来,见到沿道的房屋,屋内俱都灭了灯火,大门紧闭。
众人分别上了马车,在孔佑德一脸沉重的表情中,马车驶向长条镇。
长条镇向来贫穷,镇上格外衰败,镇围外沿甚至都没有篱笆墙庄,仅有一排排矮旧、破烂的篱笆房堪堪组成一个小镇的规模。
“你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
赵福生温声问了一句。
“我们是不是先退出镇子外,再从长计议——”
说完,不等孔佑德说话,她直接就吩咐:
“将车驶往府衙,我要看看,匪徒究竟有多嚣张。”
武少春点头:
“打过不少。”
“目前万安县治下寻常人走夜路确实还不大安全,但我们镇魔司却是例外。”
赵福生将指头拈住的草席一松,笑道:
可惜这一路畅行无阻。
赵福生低头看去,蒯满周站在她的身边,此时正仰头看她,她的神情被映入小丫头的双瞳中。
据武少春所知,依照往年官府规则,一般官府库房空虚时,便会‘剿匪’。
赵福生笑着道:
“不打不成材,满周,你说是不是?”她低头看向蒯满周,打趣了一声。
林老八等人也开始劝说起来:
“大人,俗话说夜不赶路,这会儿回镇上多危险,不如还是留下来,去我家歇息一晚,明早天亮了再赶路。”
一行人下山时已经天色将晚。
马车一入小镇,‘哐哐’的车轮声响就打破了沉寂。
他担忧赵福生行事不周,这个决定只是一拍脑袋。
赵福生如今已经办了许多桩鬼案,亲眼目睹了百姓之苦,看到了匪祸酿造出的惨案。
“福生,你会打我吗?”
“大人——”
她的神情平和,目光坚定,武少春总觉得她的眼神格外犀利,自己的那些心思在她视线下无所遁形,仿佛被看得格外彻底。
这个话题孔佑德、张老头儿及村民们都听到了,众人不敢吭声。
此时只见内庭的桌案、椅子俱被摔烂,摔碎的桌椅、公文及书简一并被堆集在内庭中,点燃成了一个巨大的篝火堆。
如今赵福生一来便要扫匪,相当于是要打破大汉朝万安县长条镇治下局面,以驭鬼者非凡的手段强行逆转这种畸形的关系。
忧心忡忡中,曹大宗很快被村民们唤了过来,一行人在林老八等人目送下离开村庄,等众人的身影消失于山坳的转角处时,林老八才如解下了千斤重担:
“要变天了啊——”
到了子夜时分,一行人回了长条镇上。
如果这会儿再遇匪徒,他一定要申请出战。
“你们长条镇还敢翻天,召来了县里的人,杀我兄弟,就是不给我李锤脸。”
驭鬼者驭鬼在身,不能仗鬼行凶。
到时这些大人物们拍拍屁股一走,匪患没处理干净,到时匪徒们卷土重来,到时恐怕会疯狂报复镇上官差。
但他感应得到,门内似是有许多视线偷偷在往外看。
众人入镇后,远远的就见到镇中有火光。
“你要是不听话,我会打人的,我打人很痛的。”
林老八等人纵使常年劳作,此时也面现疲倦之色。
“是啊,寻常父母管教顽劣的孩子时可以用雷霆手段,如今我掌管万安县,管教这些‘顽劣的山匪’,手段过激一点又怎么了?”
而赵福生、蒯满周及武少春三人则因为驭鬼的缘故,体质远胜于一般村民,虽说已经一天一夜未合眼,却精神不错。 孔佑德此时实在走不动了。
她也感应到了整个小镇上萦绕的紧张气氛,百姓们的恐惧混杂在若隐似无的血腥味儿中,使得今夜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武少春的心情与来时截然不同。
“郭家的厉鬼复苏案是人为造成的惨祸,我要杜绝这样的情况再发生。”她微微一笑:
“如果杀一个匪徒能救一个村民,那也值得,直到将他们杀成良民,失去了危害,我才会收手。”
凭借这老镇长丰富经验,他意识到坏事了。
对普通人来说,如果有能彻底根治匪患的方法,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一件。
篝火上架了大锅,锅里煮了食物,肉糜、粟米的香气混杂着浓得散不开的血腥味儿,加排泄物的味道,混杂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之感。
解决鬼祸有对付鬼的办法,而人祸则有人间对应的法则。
镇上的府衙大门进了则是内庭,内庭处又是公堂,照大汉朝法规,当地执掌政务的官员在审查案件时,允许百姓在外围观,因此众人站在外头便能将内庭一览无余。
武少春小声的喊了一句。
赵福生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来。 шшш ▪тт kǎn ▪C 〇
武少春听得心潮澎湃,点头道:
“大人说得对,我们路上无论遇人遇鬼,都是对方不安全!”
这位长条镇的老镇长早没了凌晨来时的强作体面,整个人几乎都倒在差役身上,气若游丝的道:
“大人,天色已晚,不如先找个村民家中先歇息一晚,等明日天亮了再赶回镇中——”
“按照正常流程,应该是照庞知县所说,凑钱请军队镇压,以人解决人祸。”
“听谁说的?”
就在这时,一道冷清的女声响起:
“我小时性格顽劣,我爹又死得早,我娘带我吃了不少苦头的。”早些年他半大年纪的时候,不知死活,去过黄岗村走货,武少春的娘担忧他捅下篓子,将他打得不轻。
她看向武少春:
老实人在这世道根本活不下去。
“我真想被教训啊!”
……
武少春本来想要提醒她,但听她这么一问时,又有些迟疑了。
赵福生也哑口无言,愣了片刻后,说道:
“这个要求有点特别,但兴许有一天你会得偿所愿。”
镇中府衙灯火通明,那脱漆的木门被人卸下扔在台阶外。
一个多时辰后,一行人终于离开乡间小路,看到了前方等候的马车,搀扶着孔佑德前行的几个差役脸上露出获得救赎一般的欣喜神色。
赵福生的眼神里逐渐浮现杀意:
“我不管什么平衡法则,万安县就是我的地盘,我说的话才算数。”
狗头村并非匪患严重的村庄,但到了每年的秋收、寒冬腊月,也会出现小道拦路的劫匪,村民单独外出时,也会提心吊胆。
官府无情,匪徒凶狠,两者共同盘剥,百姓在这两大高压之下艰难生存,早养成了懦弱却又奸滑的习性。
“哈哈哈——”
赵福生留了一定时间给这些村民通知亲属归来。
小孩用力的点头:
“嗯。”
“是啊,这些人都是该死的。”
透过敞开的府衙大门,可以看到内堂中的情景。
长条镇治下的村庄十分不幸,受官府、匪徒共同压迫、统治,时间甚至可以追溯至几十,甚至上百年之前。
先请乡绅、民众捐钱请来官兵,最后数方分账,山匪暂时避开,事后会收到官府的回馈——即在劫掠时,如果不是惊天大案,官府会睁只眼闭只眼。
乱世用重刑。
孔佑德心中惶恐,只是赵福生性格强势,此时竟似是完全没有协商余地一般。
“该、该杀。”武少春怔了一怔,接着想了想,点头应了一声。
“当人的身体受伤、化脓,那我就要将这脓疮挖去,否则伤口永远不会恢复!当匪患劫掠百姓,肆意烧杀,我就要将其彻底根除!”
不知为什么,他左眼皮跳个不停,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般。
“还是赶紧让人通知家里的人,让他们快回来。”
但他没想到这一次的事情变化如此之快。
而一群满脸横肉的匪徒围坐在篝火边。
众村民都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就连张老头儿也罕见的大方起来。
“会的。”赵福生牵着她的小手,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
‘踏踏’的凌乱脚步声中,整个镇子静得有些反常,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混杂的臭味,在这暗夜之中形成一种特殊的紧张气氛,仿佛有事情即将要发生一般。
这一大一小两个女孩的谈话冲淡了紧绷之感,村民们的心弦逐渐松懈,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笑之中下山,但在下山的过程中,所有人心中都有了决断。
极度压抑的气氛中,火光‘轰隆隆’的燃烧着,将这满地狼藉的长条镇府衙照得如同人间炼狱一般。
“少春,你小时被你娘打过吗?”
“大人,恐怕情况不妙。”
她这话一下让在场的人沉默了起来。
两辆马车停靠在赵福生昨夜下车时的地方,见到一行人过来时,便都迎了上来。
封神榜重视法则,在意人命,但是大汉朝已经从根上烂了,朝廷的法则不适用,自然就要用她的法则。
面对众人挽留,赵福生统统拒绝:
孔佑德有些恐慌。
一个身材极矮,却长得壮硕的男人道:
“听说当初把我兄弟拉去送死的,就是你们府里的一个姓曹的老公差,有这回事吧?”
昨夜众人夜行时遇到了匪徒,蒯满周大杀四方,威风八面。
吓破了胆的差役还没回话,一旁劫匪用力踢他后腰,将他踢得踉跄上前。
“嗯?”赵福生转头看他。
既是有些不敢置信,又觉得恐慌且不大习惯的样子。
“可是这样的解决办法不管用。”
他原本提议留下,除了是真的累了一天浑身疼痛外,也确实是想留足时间另作安排。
“少春,你认为这些匪徒该杀吗?”
他初驭鬼,总想要小试牛刀。
女人们不敢哭,小孩也不敢喊。
“……”武少春眉梢跳了跳,担忧蒯满周听了这话会翻脸。
好在除了人为制造的恐慌外,她没有感应到鬼物复苏的煞气。
他提起已经死于鬼祸的母亲,脸上的神情逐渐柔软:
她的话令蒯满周高兴的笑了起来。
小孩偏头想了想,突然问她:
他缩回脑袋,忐忑的看向赵福生:
“你们自己尽早约束家里人,林老八去将曹大宗、郭威一并唤出来,我们立即就起身离开。”
多年下来,这些村庄底下积累着撂撂血泪。
……
“有土匪要来?”
作为回报,山匪则一般不会轻易动与官府相关差役的家人。
她想起郭威家中灶鬼被武少春收服时,封神榜的提醒:救人的意义大于杀人。
长条镇并不大,夜里道路无阻,马夫一鞭子飞出,马匹吃疼,扬蹄开跑,不多时便停在了镇门口外。
李锤骂骂咧咧的道。
赵福生这么聪明,她有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精明与果决,武少春能想到的东西,她也想到了。
十来个神情狼狈的男女老少被背靠背的捆绑着,几具已经气绝的尸体趴伏在府衙一侧的阶梯边,流出的血液将土染成殷红的色泽。
“本来不应该我来动手的。”赵福生平静的道:
孔佑德在长条镇呆了数十年,早形成一套自己的行事法则。
同时官府收税时,会尽量避开与匪徒相关的村民。
长条镇的差役们噤若寒蝉,或被反绑双手或是佝偻着背服侍在一侧。
武少春偷偷看了孔佑德一眼,又看了看赵福生,欲言又止。
多年下来,双方形成一种特有的默契,如今骤然打破平衡,恐怕会引起一部分人腹议。
有门路的人就想方设法的加入匪寨——这不是简单的从良民变匪徒的转变,而是从受害者摇身一变再化为加害者。
此时曹大宗在车内坐立不安。
可是小丫头却是怔了怔,接着竟然露出憧憬之色:
“是啊。”
从凌晨出发,到回封门村已经折腾了一整天。
她说到这里,掌心里不知何时塞入了一只冰凉的小手。
事实上官府与山匪之间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就算拼着要受封神榜处罚、扣除功德,她也要将这些匪乱以暴力手段快速平息下来。
“还有女人?”
李锤眼睛一亮,正要转头,但下一刻,他眼前一花,面前所有的景物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