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真、义真——”张传世转头先推刘义真,接着又看到一旁歪着脑袋沉睡的孟婆:
“孟婆——”
他一喊‘孟婆’,手指不由一动,下意识的嘴唇抽了抽。
“醒了、醒了。”
孟婆一听到有人喊自己,眼皮没睁,嘴里却答应了两声,许久后才缓缓睁开双目。
接着是趴在赵福生膝盖处的蒯满周。
小孩似是听到了其他人吵闹,慢慢的动了动。
刘义真也从棺材上惊醒。
大家清醒后,先是转头环顾四周,发现了自己的处境,以及留意到此时的天色已经大亮了。
半晌,众人也想起了先前发生的一幕,都不约而同的摸了摸自己的颈脖:
“我们——”刘义真迟疑:
“这是活着,还是死了?”
是回到了现实,还是在梦中?
赵福生看了他一眼:
“活着。”她先回答了刘义真的问题,接着又道:
“我们应该还困在鬼梦中。”
不止是困在了鬼梦内,而且众人应该进入了更深层次的鬼梦——也就是说,大家离鬼已经越来越近了。
危险随时有可能会来临,兴许情况会比在荒村族学的时候还要危险得多。
刘义真神色一凛,问她:
“你怎么这么肯定?”
“老张在车中。”
赵福生回了他一句。
众人听闻这话愣了一愣,孟婆苦笑了一声:
“我们来时张师傅在赶车。”
张传世也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
“是啊,我怎么坐在车里了——”他说完,转头往车外看去,接着眼睛一亮:
“大人,马、马,马在拉车。”
他认出了此次十里坡同行的鬼马,脸上露出笑容:
“马还没丢,七千钱保住了。”
赵福生扭头一看,也不由松了口气。
确认了镇魔司的财务没有损失后,短暂的欢喜过去,众人所处的危险境地又令五人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
记忆复苏后,众人在族学被困,与无头鬼交手,孟婆召唤出血月等情景一一浮现在大家心中。
“大人,这次可怎么办?”
张传世苦着脸:
“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掉,难道我们就只能被困在鬼梦,无限循环?”
他说话时,下意识的伸手摸进了怀中。
怀里揣了一个冰冷的铜盒,张传世将其取出,那铜盒小孩巴掌大小,烧得漆黑,内里空空。
他拿在手中把玩了两下,神色有片刻的怔忡。
就在这时,刘义真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困在鬼梦?无限循环?那是真的做梦了。”
“怎么说?”
张传世捏着铜盒愣了一愣,接着抬起了头。
赵福生道:
“我们每进入更深一层的鬼梦,就离厉鬼越近。”
而离鬼越近,就意味着危险临近。
她这样一说,张传世也明白刘义真话中意思了:
“也就是说,我们一遇到鬼就会死,梦里一死,现实也就是一具无头的尸体了?”
“对。”赵福生点了点头。
“……”张传世顿时惆怅,不敢再把玩铜盒:
“那可怎么办?”
“无头的厉鬼太凶了——”刘义真说到这里,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面前的鬼棺。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两个无头鬼,都一个赛一个的凶,莫非人因砍头而死导致的厉鬼复苏特别厉害?
刘义真正思维发散之际,赵福生深吸了口气:
“反正马已经找到了,先走一步看一步。”她说到这里,探头想往外看:
“我们身处鬼梦,按照厉鬼杀人法则,最终厉鬼是要引诱我们靠近它的——”
她说到这里,转头喊了一声:
“孟婆。”
孟婆抬头看她,还没说话,就听外头有人在喊:
“小心些,撞了张爷的棺材,把你们全部送到纸人铺做成尸奴!”
“……”
刘义真一听有人说话,顿时吃了一惊,浑身肌肉紧绷,倏地起身想往外看。
赵福生初时有些意外。
毕竟‘出了’黎家坳进入荒村族学后,众人便再也没有看到过一个活人,此时冷不妨听到有人说话,几人心弦一下就崩紧了。
“张爷?棺材?”赵福生眼珠转了一下,落到了张传世的身上:
“这里只有一个姓张的,还恰好是卖棺材的——”
张传世也有些发懵。
他将手里烧得漆黑的空盒子重新盖上塞进怀里,主动起身:
“我去看看。”
但他刚一动,又定住了,扭头看向赵福生,‘嘿嘿’的笑道:
“大人,让满周陪我同去——”
他想起这是鬼梦之内,随时有可能会遇到无头鬼现身。
只是话没说完,他又改变了主意:
“还是孟婆陪我。”
荒村族学时,孟婆展现出了非凡的实力,竟能召唤出血月,将野庙泥胎像前的鬼香打断,逼出了乔越生的鬼影,对乔越生造成了震慑。
赵福生点了下头。
这一层的鬼梦虽说看似青天白日、有其他人出没,但实则远比前几次鬼梦的夜行、荒村要危险得多。
提刀的无头鬼影随时都会出现,张传世没有驭鬼,有人同行确实会安全许多。
孟婆随即起身:
“那我跟张师傅出去看看。”
张传世有了人同行,立即底气十足,他率先跳下马车,转头往四周看了一眼,就听不远处有人喊:
“哟,张爷下车来了。”
先前那说话的人口里提到的‘张爷’果然是他。
张传世顺声转头看去,接着脸上露出吃惊之色:
“竟然是你?!”
他的表情有刹时的失控,赵福生明显可以看出他的恐慌,他后退了半步,背抵着鬼马,才道:
“你、你怎么还活——在这里?”
“张爷糊涂了。”
赵福生没有听到走路的声响,却听到那声音靠近了许多,陪着笑道:
“我们每年五六月份运棺材进十里坡,这是几年的老规矩了呀——”
“可是去年就已经不来了啊!”张传世惊恐道。
那声音的主人听了他这话似是愣了片刻,接着问道:
“为何不来?这里死人多,村里人又好面子、又有钱,一口棺材能赚一、二两银子,每年卖这么一趟买卖,够一年不开张了。”
张传世本能的扭头往车里看,一脸惊恐之色:
“话、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
“张爷,车已经来都来了,村子就在前头。”
说完,那人似是伸手一指。
随着他话音一落,车内的几人往前一看,果然就见外头绿林茂盛,在那绿意盎然的树林之间,隐约可见重重迭迭的房舍。
“村里的人可不是善茬,张爷,你车都来了,要是这会儿走了,村里人怕是以为我们耍他们呢。”
说话的人压低了声音,苦口婆心的道:
“这些村里人没甚见识,又凶又横,手上都沾过血的,这里又非县城,要是起了冲突——”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故意留了些时间给张传世消化线索,末了才说道:
“到时受了伤、死了人就不好了。”
说完,又笑着问张传世:
“张爷,你说是不是?”
张传世木然点头。
孟婆爬出车外,往四周看了看,接着扭头看向赵福生:
“没见着人。”
“……”
车内的几人一脸无语。
情况是有些诡异,但众人身处鬼梦,本身许多事情就不能按常理论之,赵福生‘咳’了一声:
“既然都快到村子了,就先进来再说吧。”
她一说这话,张传世如蒙大赦,连忙催促着孟婆重新爬回车上。
二人一上车,外头的声音再度响起:
“哎,这就对喽,还是这位大人聪明,要进村了,哪有回头路走?大家伙儿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是是是。”
远处有人大声应答。
孟婆出去说过,外间没有人在,但此时从声音听来,外头至少有四、五人在。
赵福生与许多厉鬼打过交道,她连乔越生都不怕,自然对这声音主人也并不畏惧——反正说破了天也不过是个伥鬼罢了,与正主比起来不值一提。
她饶有兴致的问:
“这是你们几年进村卖棺材了?”
那‘人’隔着车厢答道:
“我跟着张爷进村都好几年了,去年可真危险呢,差点儿死在了村中。”
“去年?”赵福生问:
“去年是哪一年?”
车厢外的‘人’听了这话似是怔愣了一下,接着才道:
“大汉朝243年呀。”
张传世又是一抖,老实的夹着双腿坐下。
那‘人’说了几句,又听后面传来‘哐铛’声响,他骂骂咧咧几声,接着陪笑道:
“先不说了,这边路难走,我得去盯着,以免将棺材颠簸了,牛栏村的人可挑剔了,到时棺材有磕碰,他们要发火的。”
“行。”赵福生点头:
“你去忙就是了。”
那‘人’没有再说话。
又静了片刻,似是‘人’已经走远了。
张传世的脸色从乌青转白,似是已经缓和了许多。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他知道众人心中有许多疑问,这会儿缓过神后就道:
“那先前说话的人叫鲁大江,原本是城里一个牙行的人,他姐夫在县府衙门做差役,负责四方镇、十里坡税收的,很有门路。”
他将那‘人’的身份说了出来:
“十里坡当年出现香料,需要棺材,原先就是走的他的关系,我承诺每卖一具棺材,给他五钱银子的好处。”
这样一介绍,双方的关系就清晰明了了。
赵福生微微颔首:
“你之前见‘他’时似是有些害怕。”
“怎么不怕呢?”张传世心有余悸,拍了拍胸:
“大人有所不知,我们这棺材生意做了几回,每回都赚得满盆钵,但这小子不老实,胆子又大,去年——不不不——”
张传世又惊又怕,一时顺着鲁大江的话说错了年份,连忙改口:
“大前年的时候,他就——”
说到这里,他顿了片刻,露出尴尬的神色。
“你们做了什么?”赵福生问。
十里坡内的牛栏村、野猪寨子的村民虽说凶狠,但毕竟还是属于‘村民’,虽说因香料之争大打出手,又格外凶悍,但除了在抢香之余,一般还是会恪守本分,不会轻易招事的。
张传世提到前几年来这里卖过棺材,且利润很多,后来却不来做这门生意,显然是将村里人得罪狠了,不敢再来。
赵福生之前就已经猜到这点,但因为没有涉及鬼案,这是属于张传世的隐私,她便没有多问。
可此时情况不一样了。
鲁大江成为了伥鬼,应该是当初死在了十里坡内,那么与他之死相关的事赵福生自然就要问个清楚。
“他、他——”张传世目光闪烁,不敢看赵福生的眼睛。
但他在看到鲁大江后,先是害怕,后面则知道这个话题是躲不过去的,因此硬着头皮道:
“就是、就是我们卖了棺材后,鲁大江说运棺材来一趟不容易,还要雇佣人手——”
十里坡格外凶险。
附近四方镇的人都知道这里打得凶,村民彪悍,轻易不敢踏入。
要想雇人送棺材进村,得将工钱提高才肯有人来。
当然,这些都是借口。
主要是十里坡越打越凶,每年死人的人数节节上升,棺材需求量也逐渐增大,张传世拿不出那么多,村里在前一年就已经颇有微词。
“鲁大江打听到,村里人有意向其他县的人买棺材,他就急了,因此提议等村里人将尸体下葬后,便先假意离开,回头把坟掘了,将棺材运走,后面重新卖回来——”
张传世话没说完,孟婆就骂:
“太缺德了!”
张传世也知道这个主意缺德,不敢吱声儿,垂头丧气的任由孟婆骂。
“就那一年,他带了五个伙计一起去的,许诺给人钱财,结果锹子还没动,就被人逮住了。”
村里人彪悍异常。
正如先前‘鲁大江’所说,这些人手上都沾过血,人命都背着,哪里会轻易饶了这些奸商。
当天这几人便被砍断了手脚,一并被埋进了棺材中。
……
张传世是个奸商,爱钱如命,但他更贪生怕事,不敢掺和这事儿。
“我知道鲁大江他们很难成功,因此他们动手时我就偷偷离开,连那一年的账都忘了找牛栏村的人结清,亏了!亏了!”张传世一想到此处,拍着大腿摇头晃脑的喊,满脸懊恼之色,连恐惧都消褪了许多。
这是他开门做生意以来少数的亏损,后来压根没脸跟人提起。
赵福生道:
“也就是说,你最后一次来十里坡,是大汉朝243年的时候。”
张传世点了点头,赵福生又道:
“杨桂英说,乔越生是两年前死的。”
她说到这里,刘义真心中一动:
“两年前,也就是244年,先前鲁大江说去年是243年。”
这样一算,‘今年’恰好是244年。
大家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
“正是乔越生死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