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印打下的那一瞬间,血光冲天而起。
两个身背门板的鬼神出现在大门前。
二鬼被血光笼罩,脸色青白僵硬,身上散发的怨气笼罩城门内外。
在血光之下,以城门为中心,无数凌乱、交迭的脚印缓缓浮现,继而被鬼神的力量一一抹平。
清理完脚印的存在后,二鬼面容僵硬的背对城内,最终鬼影同时隐入城门口处的破败大门内。
两扇大门处浮现出两个诡异、森然的血图腾,煞气阵阵。
而先前暗无天光的文兴县城门前仿佛终年不散的黑雾瞬间散逸了许多。
城门上方本来被笼罩的‘文兴县’三个大字瞬间显露出来。
赵福生的识海内,封神榜的提示响起:守家守门,守国守城。
当你从这两扇由鬼神镇守的城门经过,参拜鬼神,就会成为它的信徒,受它庇护,供奉它信力。
提醒宿主,门神的信徒增加至十万,受到世间香火的参拜,它会晋阶更高品阶。
……
赵福生的脸上露出淡淡笑意。
刘久真在门神烙印打下的那一瞬间,就感觉到了门神对于这一片领域的绝对压制。
赵福生驭使的这对鬼神仿佛晋阶了,对鬼群的慑压更深。
“走,进城。”
赵福生一挥手,喊了一声。
镇魔司的人毫不犹豫跟在她身后,卢家、船工等人则也紧随其后,进入城内。
文兴县几乎已经成为了一座死城。
城内没有声响,呼吸声在这样静谧的环境中被放大,显得格外刺耳。
众人不由自主的放缓了脚步,但就是再谨慎,脚步落地的那一刻仍是发出令人不安的声响。
街道地面稀烂,房舍破旧、低矮,霉腐味夹杂着一股若隐似无的腥臭传来。
范必死目瞪口呆。
他曾经历过万安县鬼祸,当时县里富户跑了大半,普通百姓天不黑就躲入屋中,街道上少了游街走巷的货郎,白日里四下无声——还以为这已经是县城即将覆灭的景象,天下不可能有其他的城池比当时的万安县更惨,哪知这会儿一入文兴县,范必死都惊住了。
这里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穷。
破旧阴沉的房屋,许多屋顶、篱笆残缺不全,上面爬满薄薄的苔藓。
绝望、穷苦从破屋的每一处缝隙逸出,令得众人心中都有些沉甸甸的。
与丁大同同行的普通令使总觉得身处这样的环境中,好像周身都开始搔痒了起来。
他腰间似是钻进了几只跳蚤,令他不由自主的想将手伸进衣内抓起来。
只是手刚一碰衣物,便发出‘悉索’声响。
一旁胡容本来就精神紧绷,听到动静便转头看他,脸上露出不快之色。
“大人,文兴县还有、还有活口吗?”
丁大同硬着头皮问。
他也觉得头皮发麻,但他更清楚这只是一种恐惧之下带来的不舒服的感觉,因此压制住了自己多余的动作,以问话转移注意力。
“这一点少春兴许知道。”
赵福生看向武少春。
武少春愣了愣,接着道:
“稍后到了镇魔司,我倒是可以看看。”
丁大同识趣的没有问他用什么方法看,赵福生点了下头,接着转头看向四周。
大汉朝的郡县布局大多相差无几,城门前会有公告栏,县内大体的位置会布告于栏前。
赵福生很快寻到了公告墙的位置。
文兴县的公告墙看得出来已经许久没有修葺了,上面涂抹的墙灰已经脱落大半,露出内里斑驳的竹泥笆墙底。
上面张贴了不少告示,但大多遭到了湿气浸泡,纸面变形,上头的字印糊成了一团。
好在县里的布局位置勉强能看清,简单的标记了城门所在方向,且显示出镇魔司所在的方位,正是处于县城的最中心。
“我们所处的位置看样子是在南门。”
赵福生努力辨认。
告示墙面脱落严重,许多地方极难辨认出来。
且图画上的房舍失真,只能连猜带蒙找方位。
“镇魔司在城中心处,从基本布局图看,离城东最近。”
丁大同也探过来看了一眼。
他毕竟是镇魔司的大将,一看方位图布局,心里迅速算计了一番:
“若是脚程快些,两三刻钟也能过去。”
“两三刻钟也太久了。”刘义真闻言皱眉。
若是寻常时常,两三刻钟倒是不慢,可文兴县正闹鬼祸,赵福生又放出了一个马面阴差——虽说她提及鬼差只会履行法则而不是随机杀人,可那毕竟是鬼,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在这样的关键时期,不能将时间浪费在赶路上。
“要有马车,兴许快些。”丁大同道。
张传世心中一动:
“大人有鬼车——”
“不行。”赵福生摇头:
“鬼车需要登记名册。”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她倒不是不愿意召唤鬼车。
鬼车虽说被她封神驭使,但鬼毕竟是鬼,纵使封神,也不是她的傀儡,鬼物本身仍只会遵循自身法则行事。
要想启用鬼车赶路,需要利用鬼册记名定位,才可以利用鬼车法则赶至。
“文兴县如今不一定有活人,镇魔司内更是如此。”
一整个县失控成这样,十有八九县里镇魔司已经出事——搞不好文兴县也与当初的万安县一样,鬼祸的源头就正好在镇魔司内。
张传世听她这样一说,顿时揣着手不出声。
就在这时,赵福生眼珠一转,目光落到了张传世的身上:
“坐不了车,坐船也行。”
“坐船?”
张传世被她说得一愣,随即一种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
“此地四下无人,要找马不容易、找车也不易,但屋子、房门却不少,可以拆了当一个简单的船。”
赵福生看向地面。
文兴县的鬼与‘水’有关,街道四处形成一种半干的沼泽。
“满周可以借黄泉开道,老张划船。”赵福生提议。
她一说完,蒯满周点了点头。
众人随即拆解四周旧屋门板铺在地上,顷刻间倒将城门前铺满。
张传世叹了一声:
“这玩意儿晦气,我是不想跟这些东西沾边儿的,却三番两次总要摇桨。”
范无救说道:
“老张,你以前卖棺材的,也吉利不到哪儿去。”
张传世不以为然:
“你懂什么?以前卖棺材,那是赚钱的买卖。更何况见棺发财、见棺发财,你懂不懂?”
“不懂!”范无救摇头:
“你要觉得不吉利,回头大家坐了你的船,给你钱就是。”
说完又道:“多少钱一人,你说就是。”
“你——”张传世还想回嘴,赵福生见蒯满周已经召唤出黄泉,不由出声:
“好了,别贫嘴了,快些出发。”
“是。”张传世应了一声,接着冲范无救道:
“我看大人面子,不然今天不带你小子。”
说话时,他双手一握,摆出摇桨姿势。
只见一对冒着煞气的桨缓缓显形,被他握在掌中,他轻轻一推,那本来由一扇扇木门组成的零散‘船体’在他力量下竟凝为一块,顺着他桨的力量滑入了黄泉内。
这样的情景对丁大同等人来说新奇又刺激。
他在‘船’未入水时,看那黄泉只觉得如同涓涓细流。但当张传世摇‘船’入水后,却眼前一晃,顿时觉得自己脚下腾空,眨眼功夫便似是出现在一条汪洋之上。
那黄泉波涛翻滚,浊气升空。
泉水浑浊不堪,下方似是有无数细如发丝的黑气在水里穿游。
无数尸骨在水中沉载,耳畔好像还能听到有人临死前的痛苦呻_吟。
正当丁大同吃惊时,水中似是有一物轻悠悠的顺着水波推送了过来。
那物件殷红如血,在水浪中一闪一闪的,看得他有些好奇。
到近船前时,丁大同弯腰伸手想探进水中去摸,手指还没有碰到手,颈子却一下被某物勒紧。
“完了!”
丁大同的脑海里瞬间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他驭使的厉鬼是上吊而死,死后也以同样的方法杀人、制鬼。
丁大同一生最大的恐惧就是厉鬼复苏,所以他脖颈一被制住,厉鬼复苏的恐惧涌上心头,他几乎瞬间就失去了力气。
但预想中的杀机并没有到来,刘义真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这水不要碰。”
“什、什么?!”
丁大同后知后觉意识到有人从身后揪住了他的衣襟,将他高高提起。
他清醒过来,这才注意到自己半个身体已经仰在了‘船’外,外头是一条诡异的黄泉。
先前映入他眼帘,迷惑了他心志的是一朵古怪的花。
那是一朵殷红如血的花,花瓣细长,在泉水之中显得格外引人瞩目。
“满周。”
赵福生喊了一声小丫头的名字。
一串清脆的铜钱碰击声响起,似是对她的回应。
响声之后,丁大同便见那花迅速枯萎,顷刻间变成了一张腐烂的死人脑袋浮现在他面前。
丁大同吓了一跳,接着一波水浪打来,将这颗仍残留着生前痛苦的人头卷入河底之下。
……
相同的情况一一在其他人身上发生,好在赵福生出声及时,众人被拦了下来,没有出事。
“这——”
丁大同心有余悸,被黄泉这一吓,不敢再四处探望了。
他偷偷看了蒯满周一眼。
这小孩的实力强悍他是清楚的,知道她驭使了一个极其强大的女鬼,也可以驭使一条黄泉。
可没有真正与黄泉打交道时,他不清楚黄泉的威力如此大,竟然可以迷惑他这样一个已经驭鬼经验丰富的人。
蒯满周在他心中变得更加深不可测。
而这样一个可怕的人却对赵福生言听计从,这使得他对赵福生更加的敬畏。
“这是黄泉,也是满周的家。”
范无救坐了下来,解释了一声。
“这泉里的死人都是满周亲戚,你别害怕,就当自己人。”
“……”他不说还好,一说丁大同的脸色更难看,不由自主的往人群中挤去。
这一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张传世划船的速度。
有蒯满周在前指路,这条‘船’走得飞快,不出半刻钟功夫,便已经到了文兴县的镇魔司。
一见司府衙门,蒯满周便随即将黄泉收起。
张传世摇了一下双桨,怪‘船’往前滑行丈许,‘嗖’一声滑出黄泉,顺着地上泥泞‘砰’的撞上了镇魔司的台阶。
在出事的那一刹,蒯满周见机飞起,还悬垂了一根鬼线拴住了赵福生,将她高高挂起,使她免于狼狈。
而其他人就没这么幸运了。
这条‘船’本来就是破门板临时组成,本来就不稳固,先前只是张传世以驭使大凶之物的力量强行将其粘合。
这会儿张传世力量一收,门板一撞石头,门上的众人稳不住身体,除了驭鬼者之外,大部分都摔飞出去。
“哎哟。”
‘砰!’
‘咚。’
撞击声、惨叫声同时响起,丁大同等人虽说因驭鬼力量强于其他人,在门板撞上石阶时抢先跳了起来,可也难免狼狈。
而卢家人、船工们就惨了,全都滚进了泥泞内。
昌平郡的驭鬼者敢怒不敢言,万安县的人则是知道张传世性格,早有防备,倒算体面。
唯独范无救惊魂未定,骂骂咧咧:
“老张这狗东西,真是满肚子坏水。”
“嘿嘿嘿。”
张传世乐不可吱,第一次被骂没有还嘴。
赵福生此时顾不上管这两人斗嘴。
她在被蒯满周‘抓’起的那一刻,首先是仰头去看镇魔司的上方。
大汉朝的镇魔司都有一方匾额,可以镇压当地的鬼祸。
她在仰头的时候,第一眼并没有看到匾额的存在。
赵福生心中一紧,思索道:莫非文兴县出事后,匾额已经被人取走了?
她脑海中第一时间想到了纸人张。
纸人张觊觎匾额,一直在搜寻此物。
但文兴县出事的时候,纸人张应该也忙得不可开交。
他引导赵福生去了封门村,策划了鬼戏班事件,又将昌平郡卢家卷入鬼祸中,就算文兴县覆灭与他有关,他未必来得及将匾额取走。
这样的想法虽说有些天真,但赵福生仍不死心,示意蒯满周:
“满周将我拉高些。”
小孩曾为她取过匾额,知道她对这物件的重视,闻言手指一勾,那鬼线拉着赵福生冉冉升空,与镇魔司挂匾额的上方相持平。
离得近了之后,那被鬼气彻底包裹的镇魔司匾额映入赵福生的眼帘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