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不死令司
第四百三十七章
俗语有言: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钱发混迹于市井,深知用钱御人之道。
他虽面相斯文,却跟金县的差役混得很熟,此时再加上以钱打发,很快差役们毫不客气一拥而上,将他掏出来的铜钱分了个干净,接着笑嘻嘻的道:“多谢钱哥,既是自己人,自然是前事不咎、后事不提。”说完,众人各自揣好了钱,才正色道:“小姐不要去掺合常家事是对的。”常三正要着急,赵福生却看了他一眼,眼里带着警告之意。
常三被她一瞪,心中莫名有些害怕,便立即闭了嘴。
赵福生这才笑道:“这话是怎么说的?你们跟我说一说,我也注意忌讳。”她说话笑意吟吟,众人心中舒坦,便七八嘴舌道:“常家这卖田卖地我们倒不清楚,但是他们卖的这个女儿,我们却知道的。”另一个差役点头:“对,卖给了、卖给了城里吴老爷——”
提及城里的’吴老爷’,众差役脸上俱都露出害怕的神情。
“是啊,听常三说,他的两个女儿都卖进了常家。”
赵福生笑眯眯的说完,又话锋一转:“有什么不对劲儿吗?”“这吴老爷大有来头呢。”一个差役答道。
“什么来头?”赵福生嘴上虽说问话,心中却想起了临出发前,张老头提及的乡村传闻:吴老财当年在走货的时候曾与金县一个大人物交好,受其庇护。
吴老财逼妾不成,家中闹出了人命,导致厉鬼复苏,此人却能侥幸未死,也算命硬。
他可非一般人,家中有钱,搬入金县后,能成县中一霸,且可以做他靠山的,一般人不行。
据赵福生猜测,吴家人的靠山兴许是金县镇魔司。
对于常三这样的普通人来说,无法想像鬼物的存在,他们只知道当地府衙已经是不可仰望的存在,至于镇魔司,那更是如同天人一般的人物,压根儿是不敢想像的。
但对赵福生来说,金县的镇魔司却并不能震慑她,令她畏惧。
她心中有了数,却明知故问。
一个差役便瓮声瓮气道:“吴老爷一家与镇魔司交好,关系紧密。”这话一说完,刘三爷、常三兄弟俱都倒吸凉气。
涉及镇魔司,情况便大不相同了。
五仙观的人来时打定了主意要找吴老爷一家讨要卖女儿剩余的欠款,可此时听闻吴老爷一家与镇魔司关系交好,几人心下顿时凉了半截。
镇魔司庇护的人,不要说是找来一群人讨债,就是找了县府衙门的人也未必能将债讨全了。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常三六神无主,绝望抱头:“完了,这下全完了。”
赵福生的表情却并没有变,而是看向这说话的差役。
他的鼻梁青红交错,鼻孔边沿及脸颊还有干涸的血液,衣襟、袖口处也全是血,正是先前被范无救打过的那个倒霉差役。
此时见赵福生扭头看他,碍于钱老爷先前抓的那一把钱,他咧嘴一笑,露出和善的神色。
“和镇魔司交好?”
这个结果在赵福生预料中。
“我听说吴家是外来户。”赵福生心中想着事,嘴里却道:“早前是外地人,二十多年前才搬入金县的。”
“……”钱老爷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他想劝赵福生少管吴家闲事,可见她又问起吴老爷家的事,一股不妙的预感随即涌上了心头。
“原本是外地人。”
那被打的差役吸了两下鼻子,应了一声。
赵福生冲他招手:“你过来一些,和我说说。”她神态自然,使唤人仿佛天经地义,那差役下意识上前,走了两步意识到不对劲儿,正想停下,范无救却双手环胸,不知何时站到他身后,一脸威胁之色。
差役被他吓住,被他推挤着往前走,直到在赵福生面前站定了,才开始瑟瑟发抖。
“你叫什么名字?”赵福生和颜悦色先问。
那差役战战兢兢:“我叫周大柱,家中行大,你、你叫我一声周大也可以——”“周大,你好像对吴家颇为了解?”
赵福生这样一问,周大立时懵了。
他环顾四周,其他人也露出迷惑不解之色,钱老爷双眉微皱。
钱已经收了,反正只是自己人私下说两句话,想必是不打紧的。
周大这样一想,便道:“早前吴家搬来时,他们住的院子是我一位叔爷看守。”
他说道:“听我叔爷说,吴家原本不是上阳郡的人,据说是一个叫什么、什么万县搬来的——”
孟婆与赵福生目光对视,强忍激动:“万安县?”“‘兴许是,记不大清楚了。”周大抓了抓头:“他们家的老太爷早前行商途经金县,与咱们县里镇魔司的大人结识,后来关系便越走越近了。”
他说道:“他们家目前住的宅子,原本是镇魔司大人的私府,后来因为与吴老爷家交好,便赠送给吴家人了,时至今日,双方关系还很亲密呢,所以吴老爷家惹不得、惹不得哟。”
周大的话令赵福生一下怔住。
他的话里有太多不可思议之处。
镇魔司在大汉朝的地位特殊,凌驾于官府之上,可以说已经不受朝廷约束,而是听从帝京镇魔司调度。
令司在当地便如同土皇帝一般,只听说过官员、富豪士绅给镇魔司的人上贡,还没听说过镇魔司的人反给商贾送礼的。
莫非这其中有什么古怪不成?
赵福生扭头看向孟婆。
且这事儿还有一个古怪的地方。
镇魔司令司因为驭鬼的缘故,更迭速度很快,平均两三年,当地令司就得换一波。
吴家人就算是在二十几年前与金县镇魔司交好,多年过去,几任令司一换下来,关系早就该淡了。
可从周大言谈中提及这两方关系时,竟似是双方的交情保持至如今。
这就很不寻常了。
“吴家人竟然这么有本事?”丁大同听到这里,忍不住了:“竟然能在二十多年时间内,与各任驭鬼者都保持良好关系?”
所有镇魔司人都惊了。
余平、夏弥生露出’佩服’的神情。
驭鬼者驭鬼越久,人性越淡、鬼性就越浓。
钟瑶的厉鬼没有被压制时,余平二人就觉得他一日比一日更性情大变。
三人早年结义兄弟,曾说好不求生同时,只求死同日,可随着钟瑶驭鬼时间的增加,二兄弟与他同行时都时常会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压根儿不敢与钟瑶目光相对的。
那种感受很奇怪。
你明知道身边的是个活人,可他却像是只套了一层活人的皮,内里隐藏着可怕的、没有情感的厉鬼,只等着有一天将两兄弟生吞活剥。
关系好的结义兄弟尚且如此,这吴家人竟然能与鬼物相处二十年,简直令镇魔司的人都甘拜下风。
“各任?”周大呆了呆,接着摇头:“就一任啊。”
“一任?”
“一任?!”
“一任!”这一下不止是赵福生惊讶,就连丁大同、刘义真等人也忍不住了。
陶立方摇了摇头:“胡说八道。”姜英也道:“这小子不老实。”
周大自己也说了,吴家搬迁一事已经是二十几年前的往事了。
二十几年的时间中,金县怎么可能只有一位驭鬼者。
丁大同忍不住笑:“你小子扯谎也不知道扯个靠谱的。”话虽是笑着说的,但眼里却已经生出杀意了。
他身为一郡大将,最忍受不了就是有人拿他当傻子糊弄。
周大的话在众人听来如同天方夜谭,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见众人都不信,周大顿时急了:“是真的!”
丁大同只冷笑,姜英等人也面露不善之色。
“是真的,真的呀!哎呀。”那周大一见众人不信,顿时急得直拍大腿:“你们是钱哥同乡,是自己人,这个事我怎么敢拿来胡说骗人呢?真是的——”
他直跺脚。
赵福生一开始也认为他是在胡说八道,可随着他急切的反驳,她原本坚定的意念顿时动摇:莫非这周大说的是真的?
金县当真二十几年镇魔司的令司主事都没换过?
这个念头一起,一股寒颤自她脊椎处生出,蹿向她后背处,刺激得她后劲、双臂汗毛直竖。
一个驭鬼者真能活这么长时间吗?
赵福生半信半疑,看向周大。
周大还因为众人不信而有些不快,接着看向其他差役:“不信你问问李哥他们——”
其他人也点了点头,好意劝道:“是真的,吴家与镇魔司关系亲密——”“金县的镇魔司令司,二十多年没有换过人?”赵福生显然对这个问题十分关注。
“是、是的。”她问完这话,金县官府的差役们俱都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令得镇魔司一干人齐齐愣住。
钱老爷这才叹了口气:“你知道事情的棘手之处了吗?”他看赵福生怔愣,还以为她终于知道畏惧了,不由道:“所以不要管常家的闲事——”话没说完,赵福生又道:“二十几年令司没死,怎么可能呢?没有厉鬼复苏吗?”
一听’鬼’字,众人齐齐颤抖,脸上露出畏惧之色。
赵福生则纳闷不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其他人也百思不得其解。
众所周知,驭鬼者一驭了鬼,迟早会厉鬼复苏,办鬼案、与鬼打交道会加速厉鬼复苏的进程。
赵福生好奇的看向丁大同:“大同,你听过这样的情况吗?”“从来没听说过。”丁大同摇头。
此时他甚至有些暗暗懊悔,没有提前打听金县镇魔司的情况。
这次护送鬼胎入帝京,他害怕出事,也做了一番调查的,知道上阳郡的大将名叫朱光岭,驭使的厉鬼不清楚,是两年多前进入上阳郡的。
只知道朱光岭在进上阳郡前,他的鬼物据官方文碟记载,已经达到了祸级之上的品阶。
“至于金县,令司名叫汤祖望——”
他提起金县镇魔司令司的名字,所有人面色齐齐就变了。
包含钱老爷在内,众人十分骇怕,眼里露出怨毒之色。
周大等人先前收了钱,本来看赵福生等人面色亲近,此时却觉得那钱如烫手山芋。
众人纷纷将装进兜里的钱掏了出来,愤恨的扣到了桌子上:“姓钱的,你害我们!”
钱老爷也格外愤怒。
宗族之人大多相互庇护,他因钱发之故,对赵福生一行很有好感,多次违逆本心提醒、维护,却没料到这群人天不怕地不怕,此时竟然敢当众直呼汤祖望的名字。
眼见众差役翻脸,钱老爷心中也失去了冷静,正欲开口,却见范无救又将要掏钱的周大提住:“你小子往哪走,咱们话没问完呢。”“我钱不要了,不跟你们沾关系——”周大极力挣扎。
但范无救的力量奇大无比,那手掌像铁钳一般有力,挟得他骨头都痛了,却任他四肢如何扭动挣扎,压根儿无法逃脱。
“那可不行,拿一赔万,你不说,拿赔万倍钱,不赔钱当街打死你!”范无救道。
他的话无赖又凶蛮,立时将周大气了个仰倒:“你讲不讲理了?这是衙门地方,你敢打我——”范无救拳头一握,他发出杀猪似的惨叫,立即将脸捂住。
但叫了两声,发现范无救并没有真正打他,他心下一松,又狠心道:“你们敢当众叫汤大人的名字,得罪镇魔司可没好下场,反正都是死,钱我拿不出来,你干脆打死我!”说完,很有骨气的将脖子一抻,露出视死如归之色。
“金县镇魔司的令司是汤祖望?”
丁大同的消息不会有错,赵福生这话一问,其他人各冷哼一声,没有说话,但态度却是承认了。
“二十多年前,与吴家交好的那位令司,汤祖望?”赵福生又问。
钱老爷又烦又怕。
他没料到一时好心换来下半辈子的麻烦,心中暗忖:这好事果然做不得。
虽说是肠子都悔青了,但事情做也做了,这趟浑水不蹚也蹚了,此时脱身来不及,还是劝赵福生及时收手才算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