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福生闻言一喜:“那我们现在出发,岂不是刚好能够碰到汤祖望?”
“……”钱老爷看不下去了。
“那毕竟是镇魔司的大人,你真是口没遮拦——”他摇了摇头:
“这样迟早要闯下大祸的,唉。”
他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愁苦之色:“我一生小心谨慎,没料到临老了栽在这里,钱发、钱发——”他长叹一声:
“悔不该收他那些东西,凭白欠了人情。”
赵福生看了他一眼:“你还怕我连累你?”
钱老爷愁眉苦脸,没有搭理她这话。
“既然如此,大人,我们本来就要去吴家,不如现在先去吴家,看看汤祖望在不在,如果不在,正好在吴家看看,等他一等。”
孟婆提议。
她这话一说完,钱老爷又大声的叹了口气:“唉,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一个个的,都直呼汤大人名字——”
他刚一叹完,随即意识到不对劲儿:“大人?什么大人?”
钱老爷随即瞪大了眼睛,看向赵福生。
周大茫然不知所措,闻言’嘿嘿’笑了两声:“钱哥,你听错了吧,可能叫得是大小姐。”
“不是——”钱老爷摇头,却见赵福生站起身来,目光如炬,在场内环顾一圈。
她这一刻起身之后给人的感觉变了。
如果说她往那一坐,与人交谈时是气定神闲之感,此时站起来后,便给人一种莫名的慑压,令人不敢与她目光对视。
钱老爷本能的跟着起身,接着低下了头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听错,那老婆子正是称呼她大人。
许多被钱老爷刻意忽略的线索此时浮现在他脑海里:
赵福生一行人自称从黄蟆镇而来。
从大半年前,黄蟆镇便已经出现了怪异,祸事最初是文兴县治下周边镇县蔓延开,最终祸及县里。
赵福生说她先从黄蟆镇借钱发车,后去文兴县。
文兴县的情况他再清楚不过,鬼祸横行的情况下,这群人是怎么成功离开的?
钱老爷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他说不清内心是恐惧、后怕还是夹杂着兴奋,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大人?大人?”是哪里来的大人呢?
朝廷命官没有委任女子的先例,赵福生年纪也轻,不是府衙官身。
但镇魔司却没有这样的规则。
镇魔司收人不分男女,只要驭鬼,便能摇身一变身居高位。
这样一想,钱老爷的脸色开始出现变化。
他的手抖个不停。
初时因赵福生提及黄蟆镇,他第一反应就想起了钱发——这一脉的存在是他内心处的遗憾所在。
两人祖上本是同宗,关系亲近,因中间选择不同而离了心。
可钱老爷祖辈一直都因此耿耿于怀,临终前数次提及不能回归本宗,这极大的影响了钱老爷的性格。
早前文兴县太平时,他是跟钱发有往来的。
虽说双方身处环境不同,性格也未必合得来,导致走动不多,但钱老爷的心中仍是将钱发视为自己人。
可惜他位卑言轻,文兴县出事时县府得知消息的时间太晚了,等他意识到不对劲儿,黄蟆镇早已经出现了鬼祸。
他不敢踏足黄蟆镇。
等文兴县也出现鬼祸时,他逃出县里,一直以为钱发早已经死了。
……
所以赵福生说她自黄蟆镇来时,钱老爷将对于钱发之死若隐似无的愧疚补偿到她身上,甚至一反常态愿意花钱收买差役,怕他们一行不知天高地厚,卷入这桩麻烦事中。
在这样的心境下,他忽略了许多细节。
此时随着孟婆一声‘大人’的称呼,他无法再自欺欺人了。
种种细节在他心中闪现。
赵福生提起金县镇魔司时,表情没有敬畏。
跟在她身边的人打了县府差役时,也是漫不经心的,半点儿没有害怕之感——极有可能是因为镇魔司地位特殊,原本就凌驾于府衙之上的缘故。
她身边的丁大同提起汤祖望,直呼其姓名。
……
钱老爷此时对赵福生的身份已经有了猜想,甚至有了七八分肯定,但他性情谨慎,并没有第一时间贸然揭穿,而是问道:
“你们自黄蟆镇往文兴县而来,路途可遇到危险了?”
赵福生转头看他。
两个聪明人目光交汇,已经猜出对方心中的念头。
她笑着说道:“说危险也谈不上,但确实麻烦就是了。”
沉默许久的厉东平接话道:
“大人救了咱们东屏村呢。”
钱老爷通孔急缩。
他在县府任典史,管的是县府杂事,对县府治下的镇、村大多很熟。
尤其是他宗族本家大部分定居黄蟆镇,他对黄蟆镇比其他村镇要熟悉很多,知道东屏村在大半年前便有了鬼祸。
此时听这少年说话间自称东屏村人,又称赵福生一行救了村子性命,他心中便更加确定了。
“沿途闹了水鬼。”张传世也道:“文兴县更严重。”
钱老爷脸争惨白,又问:“那如今——”
“如今自然是雨过天晴了。”张传世得意洋洋的道。
钱老爷再无疑问。
他膝盖一软,身体’扑通’跪倒在地:“饶命、饶命。”
他这突如其来的作派令得周大柱等人齐齐惊住。
在五仙观刘三爷等人心中,郡上来的钱老爷已经是顶天的尊贵人物,此时见他下跪,众人俱都跟着跪倒在地。
“饶命?你做了什么错事,要我饶你性命?”
正当众人疑惑不解,不知钱老爷为什么突然下跪之际,赵福生笑着开口,问了一声。
周大后知后觉:原来钱老爷突然求饶,是为了请这位大小姐饶命。
正心念疾转间,听钱老爷又道:“我有眼无珠,不识大人身份,以下犯上,对大人多有冒犯——喝、喝止,请大人看在我年迈无知,宽恕一二——”
他说完,额头点地,‘梆梆’叩头。
“算你还有几分见识。”赵福生含笑说了一声。
计较起来,这钱老爷虽说贪婪心黑,但对她确实没有得罪之处,甚至因为钱发之故,还对她算是多有照顾。
她道:“我们这样进城,没有事先秉明身份,与你无关,你起来就是。”
赵福生话音一落,钱老爷胆颤心惊,颤颤魏巍应了一声:“是。”
他想爬站起身,但因为恐惧的缘故,手软脚软,一时使不上力,只好瘫坐原地。
周大等人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见钱老爷吓得面无人色,都麻溜起身想要来扶他坐回位置。
钱老爷哪里敢坐,挣扎着靠着差役站。
“既然你知道我是谁了,有些话我就直接问了。”
“大人只管问,我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钱老爷掏出帕子擦汗,连忙应了一声。
“你们先前提及金县镇魔司二十几年令司没换,此事是真是假?”
虽说赵福生心中已经确定此事属实,可出于细致,她仍问了一声。
一个差役就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刚刚不是——”
他话音未落,钱老爷一个箭步上前,抬手一耳光劈头盖脸往他打了下去,直打得此人原地转了半圈,双手捂脸,久久不敢言语。
“浑账,大人问话,你只管答就是。”
那人被他打得惶恐,嘴角流血,不敢吱声。
周大柱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同袍挨了打,这会儿双腿夹紧,老实道:“真的,我们先前说的,全是真的。”
“那金县镇魔司如今的事务还是由他负责?”
赵福生再问。
“这就不大清楚了,镇魔司和我们府衙是两回事,我们家大人也害怕和镇魔司打交道,平日除了每月初一、十五请安,轻易不敢上门。”
“既然这样,咱们去会一会就知道了。”赵福生点了下头,又问:“此去吴家,路途远不远?”
钱老爷擦了两下额头的汗,立即答道:“不远、不远,坐车去两刻钟也就到了。”说完,又伸腿去踢周大柱:“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快去请县令过来拜见大人。”
周大柱被他踢了个踉跄,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正忐忑间,又听他说要请县令过来拜见,心中惶恐:“我去请大人,要怎么说?”
“蠢货、蠢货!”钱老爷叹了两声,不停的摇头。
金县这是安逸太久,县府职缺大多世袭,接任的人竟然半点儿眼力都没有。
“这几位大人都是镇魔司的——”他说完,看了赵福生一眼,没敢问她是哪个镇魔司来的。
都说镇魔司会受束缚,一般不会轻易离开所属封地。
但这群人浩浩荡荡穿过文兴县来了金县,莫非是有朝廷征召么?
他心中想着事,嘴上却不敢多问。
可钱老爷说的话却令周大等人骇得四肢瘫软。
镇魔司的名头响亮,周大柱想起自己先前被范无救打,事后竟妄图打还回去,这会儿吓得连滚带爬往外走,边走边喊:
“蒋大人、蒋大人,镇魔司来了——”
声音迅速传扬开,整个县府都被惊动。
赵福生身份此时被揭穿,刘三爷、常三及常四等五仙观人一下僵在原处。
三人脑海一片空白,跪在地上久久不敢起身,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不明白这群外乡人怎么就变成镇魔司的大人了。
……
周大一去竟然去了许久。
从动静听来,好像金县县令近来有事,不在县府中。
约几刻钟后,疾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不多时,一个身穿官袍的老者一路小跑着进来,身后跟了数人。
他风尘仆仆,嘴得额角见汗,头上戴了官帽,身上穿的衣物竟然穿着齐整,仿佛早料到了有这样一出大场面似的。
此人进来后仓皇四顾:“镇魔司的大人们在哪里呢?”
他一问完,目光便落到赵福生身上了。
这一行镇魔司的人数量不少,除了蒯满周站没站相依靠着赵福生之外,其他人大多都簇拥着她,站在她两侧、身后,令人一眼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刘义真身背巨棺,看起来力量不凡。
щщщ ▪тt kán ▪¢o
丁大同、胡容等目光阴沉,看人时让人不寒而栗。
范必死两兄弟及几名同行令使也是孔武有力,卢家人弱些,但站在镇魔司一行人中间,也显得深不可测。
蒋县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嘴里道:“不知大人们今日就会抵达金县,迎接来迟死罪、死罪。”
蒋县令匍匐在地,浑身直抖。
“看你样子,像是已经猜到我们会来了。”赵福生笑着道。
“两个月前,县里就接到了上阳郡的告知,说是一月出头,金县会有一群贵客经过,令我们县中务必要好生接待——”
蒋县令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流,他也不敢伸手去擦,只说道:“当时郡府公涵说得不大清楚,只知道贵客是镇魔司的大人,有事上京都,还说了是坐船而至,所以前几日我们便在码头守候,深恐错过大人们的官船,以致接待不周。”
“我们的船半路出了事,在文兴县附近损毁了。”赵福生说了一句。
蒋县令连连叩头:“原来如此,都怪我们事前没有得知消息,导致大人们吃苦了。”
话一说到这里,钱老爷终于放下心中最后一丝疑惑。
金县的县令显然早得知消息,近来会有镇魔事的人途经县城。
他连忙张罗着让人备茶水、饭菜,蒋县令这才恍如大梦惊醒:“对对对,要为诸位大人接风洗尘——”
说完,又在心里盘算着镇魔司的人数有多少。
先前听说了消息后仓皇赶回,进来时只大概数了一下,人员至少有二十多人了。
“城里有一间酒楼,半个月前就开始清扫——”他急急说道:“一直没让人入住——”
“先不要着急。”赵福生摇头:
“我问你,你说接到上阳郡消息,通知我们近来会到金县,消息是上阳郡镇魔司发来的?“那没有、那没有。”蒋县令连连摆手:“岂敢让镇魔司的大人发函。”他说道:“是上阳郡守发的函书——”说到这里,他语气迟疑了片刻他说得不多,但赵福生却从这句话里得到了一定的线索。
正如蒋县令所言,镇魔司与当地司府衙门传递信息是两个不同的门路。
此次昌平郡运送鬼胎入京,是直接由帝京镇魔司进行交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