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饭胡同的鬼祸已经解决了。”
赵福生见到范氏兄弟的那一刻扬了下左眉梢,但她随即意识到这两兄弟在此等候的原因,露出了笑意。
她的语气平和,与先前一般无二。
众人内心猜测,却没有人敢在她面前随意搭话出声。
之前的赵福生虽说驭鬼有成,可她尚无实战经验,威信不足,全凭厉鬼慑人。
虽说后来她制止了赵氏夫妇厉鬼复苏,但赵氏夫妇刚死,厉鬼还没有彻底复苏,也可以说是她侥幸。
但要饭胡同的鬼祸不同。
这里的鬼是与四十年前的城南遗案有关,是真正成了气候的大鬼,已经出现了鬼域,她不带一人,单枪匹马进入,还能解决鬼祸,光是这份本事,就是上一任令司赵启明在世也不敢说比她强的。
张传世的话虽说是恐惧之下的有意恭维,但他说的话却确实是许多人此时内心的想法:莫非万安县在绝境之中,竟真的迎来了一位福星?
赵福生凭借自己的表现震慑住了众人,范必死彻底掐死了心中的异心,恭顺的低头站在她的面前。
“这里的厉鬼因为被我分解,暂时陷入了沉睡,但是——”
赵福生说的话令得众人心中一个‘咯噔’。
‘分解厉鬼’听起来简单,可在镇魔司多年,对厉鬼了解极深的范氏兄弟深知这一点是极难办到的。
两兄弟的脸色一白,嘴唇颤了颤。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了知县的身上,县令满头大汗,被她一盯,身体一晃,还是一旁的师爷以肩膀顶了他一下,他才回过了神,连忙一手提衫上前回应:
“下官姓庞。”
“厉鬼如今被封印在夫子庙中,你稍后派人加强此地巡逻,不要让人误闯。”赵福生吩咐着。
“是是是——”庞知县连忙回应。
赵福生微微一笑,没有出声。
此时所有人心中都有疑惑,范必死壮着胆子:
“福生,我们前几日……”
“晚些时候再说。”
赵福生摆了摆手,她闻到了羹汤的香气。
“让我吃个饭。”
说完话后,她越过众人,往当日那摆摊的老妇人方向前行。
“下官可以在县府中摆桌酒水,为大人……”
庞知县连忙大喊,赵福生却没有理他。
众人不敢打扰,见她出了街口,往远处支的小摊行去。
要饭胡同的鬼域无论有没有解除,那妇人似是一直停留在此地。
见远处有人过来时,那老妇人愣了一愣,接着认出了赵福生,不由吃惊道:
“是你——”
她的摊位冷清,从要饭胡同闹了鬼祸至今,一直没有人前来光顾。
倒是赵福生进入要饭胡同后的第二日,此地便来了不少生人,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轮流守在这里。
赵福生走近摊子,目光在一片狼藉的小摊上扫了一圈。
老妇人的面容有些憔悴,身上仍系了一条破旧的围裙,这围裙沾湿了水。
此时在她的脚边,摆了一个装水的大木盆,盆中装了大堆未洗干净的碗筷,一旁锅里的羹汤只剩了一点铺桶的底。
赵福生之前来时,看到有几张小桌,而此时仅剩了一张桌子,远处的墙角下数个断裂了腿脚的桌椅靠着墙根而放。
地上湿滑,沾水后的泥泞中印着无数凌乱的脚印,直通往远处。
赵福生的心思何等敏锐,她放慢了脚步,点头应了一声:
“嗯。”
她自顾自的在那独剩一张的桌子面前坐下,双手搁在桌上,回头看了远处一眼——
范必死等人老实站在先前的位置等候,人群中不少人露出懊悔害怕之色,见她转头时,缩头耸肩,不敢与她目光交汇。
“当日我进要饭胡同的时候,你答应要请我吃一顿。”
她对眼前的情况心知肚明,却并没有出声点破,而是看向老妇人,咧了咧嘴:
“我饿了几天,就想着你这顿羹汤呢。”
老妇人惊疑不定的目光往远处看去,却见那些前几日看起来还凶神恶煞的官差此时安顺本分,仿佛十分畏惧的样子。
再想到眼前的少女孤身进入鬼域,如今却平安出来——要饭胡同的鬼祸解除,大量幸存者逃离。
她一下就明白了赵福生的身份。
“嗳。”
老妇人应了一声,连忙将双手在裙围上蹭了两下,又去取干净的碗提勺盛汤。
那汤仅剩一点儿贴锅底的,反倒浓稠,一直放在炉上煨着,里面的粟米炖得软烂,让这几日在要饭胡同中一直神经紧绷的赵福生顿时大松了口气。
汤碗略有些烫手,但她如今驭使了厉鬼,体温偏低,这点儿热量她捧着反倒觉得舒适。
她小口小口的喝汤。
这个朝代没有丰富的调味料,汤中只有粟米的香、野菜的涩,还有一些不知名菌菇的碎沫混杂其中,略以盐调味,对此时的赵福生来说才是进入了这个世界真正的第一餐饭食。
热汤喝进肚中,热气一路向下,打开肠胃,使她自重生之后一直紧绷的神经瞬间就被放松了。
老妇人初时还忐忑不安的双手交握在腹前,不安的盯着她喝汤,深怕她还有吩咐。
但见她吃得香甜,逐渐便放下了内心的忐忑。
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老妇人的目光不时落到木盆之中那一大摞碗筷之上,又偷偷看赵福生,许久之后,她终于试着挪动脚步,见赵福生没有喝斥,这才松了口气,蹲下身洗起盆中的碗筷了。
两人一人喝汤,一人洗碗,倒是气氛和谐。
远处范氏兄弟、庞知县及一干衙役安静的等待着,老妇人初始神经紧绷,见赵福生性格安静,逐渐动作便麻利了许多。
“老人家,你姓什么?我该如何称呼?”
赵福生喝着羹汤,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老妇人不妨她开口发问,身体一抖,手中的碗险些滑回盆中,她及时抓住,扭头往赵福生的方向看了一眼,赔着笑道:
“我夫家……”
她说到这里,话音一止,接着又道: “我姓孟,原本附近前来喝汤的人都称我一声孟婆。”
“可是万安县人士?”赵福生再问。
“不是。”那孟婆摇了摇头。
兴许是赵福生年纪不大,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印象过于深刻,那时的赵福生孤身一人进入鬼域,孟婆见她身形瘦弱,对她心生怜悯,此时就算知道赵福生的身份不凡,孟婆也很难对她生出防备之心。
见她与自己闲话家常,语气温和,孟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紧锁的眉宇逐渐放松,不再像先前一样紧张了。
“我原本是常州人,后嫁到通州五里县,十年前才来此地。”
原本的赵福生只是万安县治下九门村的一个乡下丫头,一生从未踏出过万安县,对于大汉州县是半点儿都不清楚。
她听完便一个感受:孟婆并非本地人士,兴许有其他原因才会来到此处。
“家中还有些什么人?”赵福生喝了一口汤,问了一句。
孟婆洗碗的动作一顿,半晌之后,她才摆弄着手里的碗:
“有个孩子,不在身边,如今就我一人。”
赵福生点了点头,接下来两人没有再说话,赵福生将汤喝完,不用她说话,背对着她洗碗的孟婆似是能听到她响动,连忙起身又为她添满。
她连喝两碗,觉得手足发热,起身之后整个人心满意足,道:
“你说了请我,这一顿我可不付钱的啊。”
“……”她这样一说,倒令孟婆不由抬头看了她一眼,接着抿了抿唇露出笑容:
“不收钱,请你喝。”
赵福生笑了笑:
“那就多谢你的款待了。”她顿了顿,再道:
“将来如果你有事请我帮忙,来万安县镇魔司寻我,我叫赵福生,你到时报我的名字就行了。”
说完之后,她往范必死等人的方向行去。
趁她喝汤的功夫,庞知县等人已经将马车备妥,眼见赵福生吃完过来,一群人簇拥着她上车。
孟婆见马车启动,万安县那些有头有脸的人便都连忙跟在了她的身后。
有一部分人留了下来,等赵福生一离开,不少人便慌忙往她摊位走来,许多人喊着:
“老婆子,替我将前几日饭钱结了——”
……
赵福生来要饭胡同时孤伶伶的,回去之后则是前呼后拥。
范氏兄弟跟在马车左右,看着跟在周围的万安县乡绅,不由生出一种重振了昔日镇魔司威风的感觉。
“福生,庞知县设下了宴席,想为你庆功——”
“今天不去了。”
赵福生摇了摇头,伸手摸了摸袖口里隐藏的那只冰凉的鬼手。
这一次要饭胡同鬼祸的解决给了她一定的底气,完成了这桩鬼案,她一共获得了150功德,扣除10点压制厉鬼的功德,如今还有140点功德。
有了这些功德值,让她气势与之前又不相同:
“留着下次办完案子之后。”她吩咐着:
“我们直接回镇魔司,让庞知县找人将我们镇魔司府衙清扫了,招揽一些打杂的人手,并告知这些留在万安县的乡绅大户们,万安县只要有我在一日,便不会受鬼祸之苦。”
她这话说得太过狂妄,令得范必死愣了一愣。
但随即他就意识到赵福生这样说怕是另有缘由,正欲说话,就听赵福生道:
“让他们不要走,如果留下来的人,将来会受我庇护,要是这个时候走了,将来想要回来可就难了。”
“……是。”范必死点头应了一声。
之后两人没有再出声,赵福生没有再理睬范必死,而是将心思放到自己的封神榜上。
此时她共有140功德值,开启第一个封神位需要100功德值,如今的功德值对她来说已经够了。
但赵福生犹豫再三,并没有准备将第一个神位解锁。
虽说她驭使的厉鬼离得越来越近,但她清楚的记得封神榜提示过:煞级厉鬼不具备封神的资格。
也就是说,自己就是开启了神位,暂时也没有办法将自己身上的厉鬼送走。
要想将其封神,需要先将这厉鬼升级晋阶至祸级——可新的问题又来了,要想使鬼晋阶,还需要使用它的力量,使它完成法则,有所收获。
而她仅剩1/3的寿命,根本不敢再使用这厉鬼的力量。
“……”这就仿佛一个悖论,使得问题重新回到原点。
思来想去,赵福生决定暂时不开启封神之位,转而将注意力集中到地狱之上。
封神榜启动之初,曾提示她开启地狱,只当时功德值不足,最终开启失败。
她顿了顿神,随即意念一动:开启地狱。
这念头一起,识海内的封神榜顿时有了动静。
赵福生的耳畔突然响起阵阵阴风,她的意识瞬间坠入无边深渊之中,封神榜的提示音同时响起:
扣除100功德值,成功开启第一层地狱!
第一层地狱:可将祟级或祟级以下的鬼物收入其中,进入地狱的厉鬼会被地狱压制。(注:这一层地狱还很浅,无法困住凶级以上多个鬼物。一旦厉鬼品阶超出地狱自身容纳限制,厉鬼可能会逃出。)
赵福生的眼睛一亮。
这地狱的出现对她来说便如同一个关押厉鬼的隐形空间了。
范必死等人此前提过,大汉朝对于厉鬼的处理方法无外乎以下几种:驱赶、分解、封印。
但这几种都有隐患在,并不能真正解决厉鬼的问题。
而自己如今开启的地狱却能将厉鬼关押入其中,且厉鬼会受到地狱压制,岂不是表明只要被她送入了地狱的厉鬼,从此以后对人类世界来说,便是真正意义上的‘消失’了?
她强忍心中欢喜,顿时试着掌控地狱。
赵福生的意念很快渗透那阴影,她意识所到之处,便会受第一层地狱覆盖。
阴影如潮水般,无声从马车之上蔓延开来。
此时走在马车两旁的范必死、张传世等人浑身突然一抖。
先前还光线明亮,不知何时,阴云遮蔽了太阳,阴霾笼罩了这一行队伍。
一股寒意从众人脚下蹿起,范必死打了个哆嗦,范无救搓了搓胳膊,喊了一声:
“哥,咋突然有点冷呢?”
他话音一落,那地底蔓延开来的阴影迅速回收,化为一股黑流,缓缓的顺着马车爬回赵福生的脚底,继而钻入她的身体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