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争着想接客,吵得面红耳赤之时,武立有迅速的赶了回来,见其他人争先恐后的想拉走客人,连忙上前推挤着其他人:
“我家已经在生火了。”
说话时,他伸手一指,赵福生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果然见远处有一座房屋亮起了灯火。
“先不忙去,我要去武立人家看看再说。”
一听到‘武立人’的名字,先前还热情靠上来的村民顿时萎缩了,俱都退后了半步。
“大人,这武立人家可不吉祥啊——”
有人迟疑着开口:
“自八月初他家人失踪,至今仍不见影踪,好几十口人呢,一夜之间去哪儿了?”
“准是闹鬼了!”
有人接嘴说道。
“肯定是鬼。”
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
“说不定武立人他老子当年在县中不知干了什么缺德事儿,惹来了厉鬼索命。”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武大敬也劝道:
“大人,不如明天再去,您看,这会儿天也黑了——”
“就是。”
张传世本来很是看不上这个乡下老头儿,闻听此言,连忙帮着说话:
“黑灯瞎火的,看也看不清楚,不如明天再去。”
他是最怕办鬼案的,恨不能将时间一拖再拖,最好是拖到案子不了了之,这桩鬼案没有眉目才好。
到时在这穷乡僻壤呆上两天,他与赵福生一无所获平安回去就是最理想的结果。
“不行。”
赵福生断然否决。
她转头往张传世看了过去,这老头儿心中的想法被她看得一清二楚。
“我们来此就是办鬼案的,躲是躲不了的。”
她这话说得张传世心中发毛,闻言就反驳:
“也未必是鬼案呢,事到如今,鬼的影子都没见着。”
赵福生险些被他的乐观逗笑,闻言也不说话,反倒是张传世被她这样一笑,浑身发毛。
“我现在要去武立人家,你们来个人给我领路。”赵福生摇了摇头,说道。
一听现在就要去武立人家,先有围上来的热情村民顿时接连后退,许多人甚至仓皇想往屋中躲。
就连一路同行的武大敬都目光闪烁。
赵福生皱起了眉头。
这可是为了狗头村办案,厉鬼虽说隐匿,但杀人法则已经显现。
按照她这些日子察看卷宗对厉鬼杀人规则的基本了解,可以断定一旦鬼物成了气候,便会先杀触发规则的相关人。
狗头村的人沾亲带故,且从她先前与武大敬一番对话聊天中可以得知,这些人恐怕早被厉鬼‘选中’,成为了厉鬼法则下的人。
若不处理这桩鬼案,整个狗头村都会死于厉鬼之手。
“不是我危言耸听,这桩案子我既然来了,便可以断定是桩鬼案。”
她严肃道。
周围人一听这话,却都纷纷交头接耳:
“果然是鬼案。”
“我早知道是有鬼了。”
“武大通在外可能作了孽,引起了厉鬼索命,难怪武立人一家不见了,说不定是被鬼吃了。”
……
众人议论纷纷,甚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之色,半点儿没有即将大祸临头的危急感。
“你们不要觉得这鬼只祸害武立人家,鬼可不懂冤有头债有主,如果这桩鬼案我不办,狗头村迟早会出大事的。”
“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事……”
一个男人壮着胆子嘀咕了一句,不等赵福生转头,他连忙缩身躲入人群。
张传世对这样的情况满意极了,脸上却露出愠色:
“大胆刁民,敢对大人这样说话。”说完,又讨好的对赵福生道:
“大人,我去替您教训他。”
赵福生摇了摇头,止住了他装模作样的表忠心举止。
“目前厉鬼已经出现了。”她说道。
“鬼在哪儿?”有人问了一声。
“鬼就隐藏在我们之间。”赵福生回道。
“哪儿?”众人闻听此言,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左右观望,见都是熟人,又逐渐放下心来:
“大人莫不是在和我们开玩笑?”
经此一闹,众人各自就要一哄而散,深怕被赵福生强行逮住,被迫去武立人家中。
“站住!站住。”张传世假装不快的喊。
武大敬也感到有些尴尬,也大喝:
“你们站住,先不要走。”
赵福生心中生出荒谬之感。
她心思敏锐,且长袖善舞,对于与人打交道要用什么样的方法再清楚不过。
村民自私懦弱,目光短浅且冷漠,对于这样的人讲大道理没什么用,反倒是以强权镇压,以武力驱使是再适合不过。
“……”可惜她还不够与这个时代融合,纵使知道什么样的方法省心省力,却仍是犹豫了片刻。
但她毕竟非一般人,心念一转间,另一个法子涌上心头。
“这样吧,我要办鬼案,在我办案期间,听我调遣,告知我消息的人,回头之后,我依功劳、贡献减他家的税赋。”
先前与武大敬的谈话让她对于这个时代的百姓负荷有了一定的了解,赵福生话音一落,先前还不停退后的人脚步一下顿住。
“朝廷的税赋我没有办法作主,但是镇魔司的税我却可以承诺。”
按照武大敬所说,他一年交税将近三十两银子,光是镇魔司的税收便占了三分之二之多。
这样一个条件说出来,不止是其他村民心动,就连武大敬顿时也急了。
“大人此言当真?”
他们家一年收入三十两银子,几乎全年都在为朝廷、官府打工,若是能省下一笔税收,对于一家人来说,便是天大的好事掉落。
“我不开玩笑。”赵福生点了点头。
与这些人谈起鬼案,他们不为所动;
对乡下村民来说,不知厉鬼的可怖之处,尤其是这一桩鬼案不见影踪,连赵福生的地狱都无法网罗,这些人感知不到厉鬼的存在,和他们磨破了嘴皮子也无用。
但一说起税收,涉及到未来生活,所有人顿时都不肯走了。
“大家如果能提供鬼案线索,有用的,我减免的税收更多。”
武大敬又惊又喜。
想起她在镇魔司时说一不二的威信,不止是镇上官员对她恭敬有加,就连县中的大老爷在她面前都是顺从温和。
他顿时信了赵福生的承诺,但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又青白交错,懊悔道:
“糟了。”
“我来时与您说了那么多——”他的脸色垮了下去,愁苦道:
“不知这些作不作数。”
“抵你半年税收。”赵福生沉声道。她目光落到武大敬身上,这村老还不知道厉鬼恐怕就在他身边不远处,他先前流鼻血、抓痒,恐怕都是因为厉鬼缠身的缘故。
期间他提到过数次武大通长子之事,触发厉鬼法则,这半年税收减免是他应得的奖励。
“我带大人去武立人的家中!”
武大敬一听这话,喜出望外,立即果断的道。
他在村中颇有威望,众人一见他表态,连忙都七嘴八舌要跟上,深恐落后。
“我也带大人去,武立人家离我家不远,很多事情我都清楚。”
“我老子当年是与武大通一起长大的,他家的事我们也知道。”
……
先前一听‘武立人’便避之唯恐不及的众人此时争抢着想要带路,深怕落后便再没机会了。
“既然这样,那大家一起走。”赵福生话音一落,有人讨好道:
“我回家取火把,给大人照路。”
“快去快去。”武大敬催促。
说完,又转头看赵福生:
“大人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尽管问我就是了。”
张传世被挤到一旁,含恨看着这一幕,心中又怕又怒,整个人精神一下萎靡了许多。
“既然案子与武立人一家失踪有关,便先从武立人说起吧。”赵福生道。
“大人想知道武立人什么事?他今年四十一,娶了一个老婆抬了八房姨太太,生了二十七个儿子——”有人率先开口。
这些消息赵福生此前已经听武大敬提起过,这会儿再听有人提起,她正欲说话,却听一个老汉反驳:
“什么四十一,他上个月底才刚满四十,正吃四十一的饭呢。”
这一岁之差本不是什么大事,但赵福生却敏锐的捕捉到了其中的时间差:
“你——”
她即刻出声打断了众人七嘴八舌的话,冲着说话的老头儿伸手一指。
那老汉被她指住,先是有些恐慌,本能的想缩回人群之中,但他身后有人顶了他一下,他又想起赵福生身份,壮着胆子冒出头:
“大人……”
此人年约五旬,穿了一身打满了补丁的灰蓝短打,赤着一双脚。
“这是武九的爹……”
武大敬挤到赵福生身侧,小声的对她解释了一下。
赵福生一下就想起‘武九’是谁了。
正是因为武立富与武九打闹不休,双方都想找村长评理,武立人一家失踪的事才在村里曝光的。
她点了点头,向这老头儿招手:
“你说武立人不是四十一岁,是四十岁,你来跟我说说。”
武九的爹见她语气温和,便忍了心中忐忑,挤开其他村人上前,向她拱手:
“是的,大家都可能是记错了。”
他说道:
“我们这里有些人是记虚岁的,武立人是大汉206年7月31日出生的,这事儿我记得清清楚楚。”
武九爹提供的消息十分重要,一下子解开了赵福生心中的疑惑。
照武大敬原本的话说,武大通的长子是由来历不明的女子所生,生于四十一年前的7月31日。
这个日期他记得异常清楚,因为在武大通长子出生之后不久,武大敬的老娘随即在9月17去世了。
武大通在得子后偷偷离开了狗头村,前往万安县,成为了张雄五店铺的伙计,并在他手中立了大功,得到了他的奖励。
因两桩事件同时发生在四十年前,赵福生自然而然的就将武大通立的功劳与四十年前刘氏宗祠的案件联系到了一处。
但是两件案子的日期不吻合,她一直心怀疑惑,也曾想自己的推测是不是出了错。
此时再听武九爹提起武立人的出生日期,她顿时就恍然大悟。
这个消息很重要。
她转头看向张传世:
“将武九家今年的税赋减三个月,回去之后立即交待范必死去做。”
张传世听了这话,既惊且喜。
惊的是赵福生仍一意孤行要办鬼案,喜的则是她话中透露出的讯息:回去之后交待范必死去办事!
也就是说,这一趟鬼案,她可能会保护自己,使自己不会死于厉鬼之手。
他半信半疑,大声的答应:
“是!”
武九爹一听赵福生承诺,喜出望外:
“多谢大人!”
“你跟我详细说说武立人的生辰,你可敢肯定他是7月31日出生的吗?”赵福生问。
武九爹得了她承诺,此时异常兴奋,闻言便笃定的点头:
“敢!”
他说道:
“不瞒您说,我早年前是走山货的,我们村穷,许多货郎都不来此地,早年附近几个村子便约了人一起进城卖些山货。”
武九爹指了指身后的狗头山:
“那年我跟我家婆子一起进城,不巧便遇到了武大通,他说他在一处纸人铺做活,如今的东家很是威风。”
武大通早年在村子不如意。
他年少失父,家境贫穷,村中与他一道长大的孩子很多都看不起他,养成了他极度自卑又极度自大的性格。
事隔几十年后,昔日的伙伴在城中相遇,武大通跟对了东家,很是威风得意,哪有不炫耀的?
“我开始不信,当他吹牛。”武九爹说话时,远处有人取了火把回来。
人群见不得他一人得到奖励,都心急的催着赵福生往武立人家走。
“边走边说。”
赵福生招呼了一声,武九爹就点头应道:
“我们村早年都知道武大通这人不靠谱,这个人就喜欢出风头,真话假话根本分不清的,大家都觉得他是个盲流。”
人群内几个村中老头闻听这话,俱都点头应和,武大敬也答了一声。
“他见我不信,便非要拉我去看,不过他说他的东家脾气古怪,让我到时躲在暗处,隔着门缝看一眼就成了。”
武九爹似是想起当年情景,心中也觉得有些恐惧,不由抓了抓脸颊,将暗黑的脸膛抓出数条印痕,火光之中,似是有皮痂飞了起来。
但这会儿大家的心神全在减免税赋及武立人家的事情上,除了赵福生之外,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
“我当时闲着无事,便跟了他去,他的东家不止是卖纸人,还卖一些古怪的灯笼。”
“生意做得倒挺大,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有些瘆人——”
武九爹不好意思的笑了一声:
“那屋子黑不溜秋,我年轻时候天不怕地不怕,当时还真被吓到了。”
他进屋之后,武大通拉他藏进一间厢房中。
“你见到他东家了?”
“见到了。”他点头:
“一个白头发老头儿,穿了一身漆黑的衣裳,袖口很大,当时双手一叠,几乎要拖地了,看着像是拖了一块棺材板横挡在身前似的。”
他比划了一下,赵福生心中一动。
村里人的言语朴实,说话的形容词也不大丰富,但武九爹无意中说的话却令赵福生想起了自己在城南宗祠的无头鬼案之中的疏忽之处。
白发老头、一身漆黑的衣裳,她想起了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纸人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