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魔司的马车来了?”
赵福生心里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
不过她并没有因为马车的到来而欢喜,今夜天色黑得极快,且她留意到四周不知何时出现了雾气。
路上没有其他的行人,她回头往身后一看,孟婆的摊位也看不大清了,倒是远处夫子庙的灯光仍能看到,这令得她心中紧绷的心神暂时一松。
万安县虽说出现了鬼雾,导致鬼案频发,但厉鬼不可能凭空出现。
她此前又没听到有人报案,自己不可能如此走运,撞鬼了吧?
赵福生心中安慰着自己,不多时,只听马蹄声越来越近,她眺目远望,只见远处青蒙蒙的雾气下,一辆马车缓缓行来。
因为是逆着光,她看不大清楚马车的模样,但她却认得出来这并不是镇魔司的马车。
镇魔司才刚恢复,一切排场还没有恢复到以往的规格。
赵福生出行坐的车辆略有些简陋,最多可供两三人同乘。
且她早上才坐过车,十分肯定车辆前头没有挂吊铃铛。
远处缓缓驰来的马车虽说因为距离的缘故,看不大清楚具体的情况,但可以肯定车头前挂了铃铛,因为赵福生这会儿耳中已经听到了清脆的‘叮铃铃’声响。
‘嘚嘚嘚、嘚嘚嘚’。
马蹄声不绝于耳,车轮‘哐哐’的滚动,车子徐徐前行,不多时离赵福生越来越近。
除了车轮轧地声及马蹄声外,赵福生隐约听到了车厢里传来的热闹说话声。
“……呼。”
她顿时松了口气。
有人说话就好,只要是人不是鬼,这万安县中赵福生就无所畏惧。
马车近了,赵福生看清了那拉车的马。
这匹马颇为神骏,比一般的马匹要健壮许多。
马匹通体漆黑,没有一丝杂毛。
它脖子后鬃毛飞扬,夜雾迷蒙之下,似是周身萦绕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邪性之感。
但最令赵福生感到吃惊的并不是这匹非凡的黑色骏马,而是这辆马车是无人驭驶的。
车前没有坐人,像是马匹随意拉着车前行。
车厢很大,不知是用何种木材制成,刷了黑漆,近距离观看时,似是马匹拉了一座移动的小房屋。
一个约拳头大小的金铃挂在车体之上,随着马匹靠近赵福生的身侧,那马缓缓停下脚步,铃铛响了两声后归于平静。
赵福生的脸上露出玩味之色。
“无人驾驶的马车?”
先前她还听到车里有人在说话,此时随着马车停下,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一切静得诡异。
赵福生靠近马车侧,那车板木料传来一种诡异的香气,她嗅了两下,这种味道她以前并没有闻到过。
她的目光落到了那金铃之上,伸手想要去摸:
“这是真黄金还是假黄金?”
深夜前行的马车,没有驾驶人,却大张旗鼓的将一个疑似拳头大小的黄金铃铛挂在车头前,无论怎么看都觉得有些怪异。
正当她的手要碰到那黄金铃铛时,突然车厢的门一下就被打开,有人探出了小半个头来:
“嘿,夜半三更的,你不回家,怎么在街上乱走啊?”
一见有人出来,赵福生顿时寒毛直竖。
照理来说,厉鬼不能说话、无法交流沟通,一切凭本能行事,只要有人与她对话,便证明这辆马车没有诡异。
可赵福生被这人一看,心中越发不安。
她可不是才重生的新手。
正如范必死所说,加上镇压赵氏夫妇,她已经经历过三桩鬼案,对于与厉鬼打交道已经算是颇有经验了。
此时她面对这辆马车却心中犯怵,甚至比在狗头村时还要紧绷。
“我出来访友,约好了让家人傍晚来接,兴许是遇到了其他的事耽搁,这会儿还迟迟没来。”
赵福生应了一句。
探头出来的人仅露出一双眼睛,听到她这话似是笑了一下。
她看不到这人的脸,但他眼尾却似是拉挤出鱼尾的弧度:
“上车吧,马车送你回去。”
赵福生听闻这话,心中揣测:车里的人还没问过自己的身份便说要送她回去,莫非是认出了她,知道她是镇魔司新任的令司主事?
她心中想着事,又觉得这夜里突然行驶来的马车略有些诡异。
做着与厉鬼打交道的工作,此时的赵福生是异常信邪的。
她顿时听从了内心的指引,决定离麻烦远一些。
因此她摇了摇头,拒绝道:
“好的。”
话一说出口,她顿时惊住。
她原本觉得这马车出现了蹊跷,无人驾驶,垂挂金铃,处处透出诡异,本着尽量不与麻烦打交道的心态是要拒绝这人邀请的。
哪知一张嘴不止没有拒绝,反倒身体本能像是违背了她的理智,答应了这人的邀请。
那人的眼睛又眯了一下,似是笑了笑,说道:
“快上车吧,等你许久了。”
赵福生已经感到了抗拒,但她仍是点头:
“那就劳烦你们了。”
“不劳烦,这辆车都是这样走的。”
说完,也不见有人推门,那车后两扇门突然‘哐铛’大开。
夫子庙的灯光此时暗淡了下来,车内黑漆漆的,看不大清楚。
赵福生的心脏‘呯呯’乱跳,身体像是感知到了一股吸引力的拉扯,缓缓踏上了马车。
一入车厢,便似是摸到了一侧有人。
她还未坐定,便听先前说话的人道:
“坐好了,车子要启动了。”
话音刚落,金铃‘叮铛’响了起来,马儿扬蹄声重新响起,车厢体重重一晃——赵福生在这样的颠簸下没有站住脚,一屁股坐到了位置上。
这一落座,耳畔传来‘哐铛’的重重关门声响。
车厢门带着阴风吹入车内。
随着门一关上,被门挡在身后的人影顿时探出了头。
‘呼呼’的吹气声中,有火光亮了起来。
有了灯光,赵福生一下就将车内的情况看清楚了。
她最先看向持火的人。
那人先前站在门后,因车门打开,宽大的门板将他身体挡住,使得赵福生一开始看不清他的面容。
这会儿灯光亮起来后,赵福生一下就看到他了。
此人长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浓眉大眼,穿了一身青色的袍服,腰间系了一条金带,带子上还有一块碧绿玉扣。
他手里拿着一支火折子,看着赵福生,露出笑容:
“吓到你了?”
“……”赵福生迟疑了一下,接着也跟着笑:
“没有。”
说完,她转头往车内看去。
只见车内对着车门的左右两侧摆了两条丈许长的凳子,此时凳子上几乎都坐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至少挤了十几人之多。“这么多人?”
赵福生先前远远就听到车内传来欢声笑语,猜到车里有人,却没料到会有这样多人。
“是啊。”
她这一句话像是一下将车里原本冷凝的气氛激活。
坐她斜对面的一个女人眨了下眼睛,表情一下变得鲜活: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们原本正说着话呢。”
“你们在说什么?”
赵福生好奇的问。
她已经猜到这辆马车有问题。
可是这种感觉朦胧,她并没有感应到鬼息,最重要的是,如果她有危险,她身上驭使的厉鬼应该会出现复苏的架势才对。
毕竟自己与驭使的厉鬼已经做了两场交易,再驭使它的力量一次,便会被它收割性命。
这厉鬼没道理会放任到嘴边的鸭子飞了,任由自己死在其他的厉鬼手里。
赵福生想到这里,心下稍安。
“我们在讨论刘员外生辰呢。”
那坐在女人旁边的另一个人接话道。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此人年约四旬,穿了一身蓝色短打上衣,下身配灰色打补丁的麻布裤子,裤腿挽到脚踝之上,露出一双沾泥的赤脚。
她看到这里,又觉得怪异。
赵福生的目光从车内的十几人身上一一掠过,她注意到这些人穿着不一。
开门邀她上车的大汉身穿青色衫袍,车内灯光不是很明亮,看不出布料的好坏,可他衣衫没有打补丁,且腰间系的那根缠了金丝的腰带一看便非凡物。
尤其是中间那块翠绿的玉牌,更是价值不菲。
除了有这样一看出身非富即贵的人外,车内也有赤脚破衣的男人,有衣料看起来寒酸的农妇,也有打扮秀气的少女。
她的视线落到了一个女孩身上,那少女年纪不大,身上披了一件厚厚的滚毛边大氅。
一只纤细的玉手从大氅的边沿伸出,半牵着大氅的毛边儿将脸挡住。
似是察觉到了赵福生的注视,她羞答答的将一双缀满了珍珠的鞋子藏进了宽大的斗蓬中。
“真是怪了。”
赵福生摇了摇头。
“什么怪了?”
持着火折子的大汉笑着问了一句。
他一面说话,一面对着椅子旁边的人道:
“坐过去些。”
那人被他一说,露出畏惧之色,连忙就要往另一边挤。
这车里两排位置,众人坐得满满当当的,哪里还有空余?
他这一挤坐下来,其他人便要给他挪个位置,每人一一挤让,便必有一个人要站立起身。
赵福生冷眼旁观,只见每个人都没有抱怨,人人往前挪让了一步,不多时,车门‘哐’的一声打开。
外头的夜风吹了进来。
青袍大汉手里的火折子被风一吹,顿时火光被压制。
车里光线暗了下去,但少时后,车厢门重新关上,吹入车厢内的风立时消失。
火光重新燃起,赵福生再看向对面长椅,发现这些人果然给大汉腾挪出了一个位置,让他顺当的坐了下去。
让赵福生感到意外的,是这样一番挪让之后,车内并没有人站立。
先前人人挤挨着坐,位置刚刚好。
此时多了一个人坐下之后,仍是每个人挤挨着坐,位置不多不少,仍是恰到好处。
“……”
她更加确定自己怕真是撞了邪,遇到了了不起的东西。
只是车内还有活人在,应该不是单纯的厉鬼案,说不定是万安县出现了除纸人张及她之外,另一个驭鬼之人。
赵福生首先想到的是宝知县镇魔司的郑副令,她心中阴暗的揣摩着:莫非自己接连在宝知县埋鬼、挖大凶之物的行迹传扬开,真的欺人太甚,导致那位郑副令忍无可忍,想法要给自己一个教训?
可惜她之前没有找范必死等人打听一下,这位郑副令驭使的是什么鬼,法则是什么,也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她心中正遗憾着,那大汉坐定之后,手持着火折子笑着问她:
“对了,你刚还没说,什么怪了?”
既来之,则安之。
车子不想上已经上了,赵福生将心底的疑惑压下,好奇心随之升起。
“我看你们身份不同,穿着打扮也不一样。”
她索性直言不讳:
“看起来大家不像是同路人,怎么坐到了一辆马车上?”
这些人中看起来似是有贩夫走卒,也有商贾闺秀,同时还有青袍大汉这样一个看似气势非凡的领头人物,这不由得让赵福生怀疑这辆马车究竟是个什么来路,竟能将这些三教九流的人物网罗在内。
没有车夫的驭使,车前悬挂金铃,那马匹看起来既是神骏又有些邪性——
一辆夜半出行汇聚了不同的人的马车,赵福生深吸了口气,觉得万安县的水还是很深。
“同乘一辆马车,就是一场缘份。”
青袍男人笑着答道。
“缘份?”
赵福生抬了下眉梢,也跟着笑道:
“那这样看来,你们这辆车是专门冲着我来的。”
男人点了下头:
“确实是来接你的。”
他竟半点儿都没有掩饰自己的意图,赵福生心中一沉:
“郑副令派你们来的?”
“郑副令?”青袍男人的脸上首次露出迷茫的神情,转头问身边的老头:
“那是谁?”
被他问话的老头约七十岁的样子,头发半秃,黝黑的光亮脑门上系缠了一条汗巾。
他被青袍大汉一问,脸上也露出不解的神情,伸手抓了抓脑袋:
“我也不知——”
“不是郑副令派来的?那你们是谁?”赵福生看他们神情不似作伪,心中不免再生狐疑。
“我是、我是周口村的人,姓余——”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他旁边的老妇人身上,她也笑呵呵的答道:
“我是杏花镇的人,夫家姓林。”
她与老汉并肩而坐,但两人却不是同村人,彼此也像是不熟的样子,真是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