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魂命册束缚不了你、你了?”
范必死呆呆的问。
他甚至有些不敢置信,又再问:
“你竟然摆脱了魂命册的掌控?”
“嗯。”赵福生微微颔首。
范必死怔愣看她,脑海里乱糟糟的,一时竟然组织不了适合的语言,无数疑问浮现在他心中。
他想问赵福生怎么脱离了鬼伥的掌控,可这个问题就如她如何逃脱鬼马车的剿杀是一样的,兴许这是属于赵福生的秘密,他就是问了也得不到回应。
“竟然、竟然连魂命册也束缚不了你……这是怎么做到的……”
范必死失魂落魄道。
他不免扪心自问,当日自己从九门村中究竟找了个什么样的怪物,竟然能在死而复生后短短月余的时间脱胎换骨,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
“那、那恭喜大人,从此脱离束缚,未来不用再受控于镇魔司。”
范必死心性倒强,他在初始的短暂失态后,很快意识到了赵福生的非凡之处,立即出言恭喜她脱离桎梏。
“也不算完全摆脱束缚。”
赵福生摇了摇头。
“我昨夜上鬼马车后,魂命册上名字消失,应该是鬼伥感应到我的失踪。”
鬼伥本体应该是十分强大,但魂命册毕竟只是借用了一部分鬼的力量,无法与鬼车品阶相比。
她上了鬼车后,便相当于进入了鬼车的鬼域之中,切断了她与魂命册之间的联系,因此那时张传世发现她名字失踪——应该是魂命册默认她‘死了’。
而后她借替身鬼脱困,替身鬼替代了她的身份被鬼车束缚,同时将魂命册与一名册的因果承接。
可赵福生就是完全借助了厉鬼的力量,却没有办法彻底的欺骗过鬼物。
所以如今魂命册上她的名字仍在,没有被勾销,但因果被替身鬼承接后,魂命册对她就暂时失去了束缚。
不过这一部分涉及到替身鬼,赵福生并没有明说,范必死便理解为:
“原来经历了生死劫,能‘骗到’厉鬼吗?”
他眼中露出意动。
但片刻后,他随即又清醒过来。
赵福生的举动不值得复刻,鬼车太危险,若是想利用鬼车摆脱魂命册,极有可能有去无回。
“就算如此,你又何必冒险呢?”
范必死表情复杂的劝说:
“与鬼打交道太危险了,你如今既不受朝廷管束,实力在手,大可离开万安县,天下之大,有什么地方去不得的?”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她冷静谨慎又有实力傍身,无论去哪都可以过得好极了。
“我说过,我们身为万安县镇魔司的人,就该维护本县百姓,驱鬼、办鬼案,保一方太平。”
“……”
范必死眉梢抖动。
当日赵福生死而复生后确实说过这样的话,但范必死还以为她经历死劫,当时胡言乱语。
这会儿见她脱困之后仍坚持之前的话,范必死不由有些怀疑人生:
“你是说真的?”
他说这话时,有些迷惑。
范必死的一生也不是没遇到过好人,当年收养了他们的赵端,以及后来的赵启明,在意识被厉鬼彻底污染之前,都可以算是寻常意义上的好人。
但赵福生这样的人他却没有遇到过。
乱世易生混乱,混乱则造就贫穷,而贫穷养不出高尚。
一个九门村里的乡下丫头,怎么就突然要保百姓太平了?
“当然是真的!”赵福生不欲与他多说,示意他将写好的卷宗收起。
范必死照她吩咐,将墨迹干透的卷宗收起,但他最终仍没忍住,再问:
“大人,如果你要去宝知县,要是郑副令为难你怎么办?他——他毕竟经验丰富——”
“他不足为虑。”
赵福生摇了摇头,在这件事情上没有瞒他:
“事实上我偷看了鬼车名册,鬼车下一个目标就是他,”她咧开嘴角:
“我如果是郑河,与其找人麻烦,不如先想办法躲避鬼车。”
“……”
范必死一时无语。
他没有再问赵福生如何偷看到鬼车名册,也没有问鬼车为什么下一个目标会是郑副令,但他心中对于这个曾经想要投奔的宝知县令司生出几分怜悯——这人遇到赵福生,真是注定命中有此一劫了。
范必死将卷宗一收,外间范无救很快带着一个身材精壮的大汉进来了。
此人看上去四十来岁,长得粗眉大眼,一脸胡须似钢针一般,看起来凶神恶煞的。
他跟在范无救身后一进入卷宗室,大眼一转,便见屋内成排的柜阁,中间摆一长桌,赵福生坐在主位,一手端着茶杯,望着正对长桌的窗户。
放置了卷宗后的范必死站在她身边,两人一看便分出主次了。
但宝知县的令使却装糊涂,吵吵嚷嚷:
“哪位是万安县的令司,快来见我——”
站在赵福生身后的范必死一听这话,顿时恼怒。
宝知县的令使一看就知道仗着郑副令的名头作威作福惯了,此时来到万安县竟然也敢摆出这样的作派。
他正要发怒,但又想到赵福生脾气一向不错,怕她认为自己出言喝斥对方行为莽撞,因此说话前下意识的先往赵福生的方向看了一眼。
便见赵福生冲范无救点头示意:
“把他抓过来。”
论心眼,范无救比不上大哥,但他一身蛮力,又早被赵福生实力慑服,一听她说话,立即推搡了大汉一把:
“走!”
大汉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往前迈了数步在赵福生身边站定,转头正欲发怒还手,赵福生却站起身来,一把揪住了大汉领口,狠狠将他掼压到长桌之上!
她驭使鬼物,身体的温度比常人低些,力大无穷。
此时大汉被她一抓、一摁,心中慌乱之下,本能想要反抗挣扎。
可那只掼压着他胸口的手掌纹丝不动,仿佛压在他身上的不是一只手,而是一座大山,无法搬走。
赵福生缓缓俯身看他:
“宝知县的人?”
她慢条斯理的问,说话的同时,手臂抖了抖,被她藏在袖中的鬼臂抖落出,她将其握在手中。
要饭鬼的胳膊自从抓过鬼车的铃铛后受到了反噬,此时鬼息大不如前,但用来收拾一个嚣张的令使已经足够。
“你放开我——”
大汉强作镇定,开口嚎了一声。
话音未落,便见赵福生似是握了一截枯褐色的东西。
他还没看清这东西到底是什么,赵福生就举起要饭鬼的手往他脑袋上用力敲击了两下。
‘咚咚’两声闷响。
这两下敲得大汉晕头转向。
疼倒不是很疼,可是伴随着敲击声,一股阴寒感传来。
身在镇魔司里,他还没有办过鬼案,但与鬼相关的事情却听得不少了。“你拿什么打我——”大汉正感不安之际,那两下敲击却将要饭鬼的法则激活。
鬼臂缓缓复苏,枯皱的皮肤被拉升、延展,紧攥成灰褐色石头一样的手掌舒展开来,五指无声张开,一把将大汉脸颊抓握住。
“鬼——鬼手——”
大汉开始还没将这敲击物放在心上,直到鬼手复苏,厉鬼的寒气贴着他脸颊,他才终于意识到大事不妙了。
他一反应过来便吓得魂飞天外,还未来得及惨叫,耳旁便听到脆响。
厉鬼的力量太强大了,普通人在鬼手之下半点反抗力也没有。
‘喀喀喀——’
那鬼手如锋利的刀刃搅入豆腐。
大汉脸皮瞬间被抓裂,整个面庞如同爆开的西瓜一般,鲜血喷溅而出,裂开的皮肤下露出森白的骨头、粉嫩的肌肉,他嘴里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范必死与范无救亲眼目睹鬼臂复苏,顷刻将他脸皮抓烂,兄弟二人不约而同瑟瑟发抖。
“大人饶命,我再不敢了!”
大汉不愧是镇魔司令使出身,纵使被吓得魂飞胆散,却仍能当机立断的出声求饶。
赵福生本来也没想杀他,闻言便伸手将鬼臂提起。
鬼掌缓缓抓握,五指如抓烂泥,撕烂他脸皮,最终不甘的被赵福生提了起来,灰褐的五指间鲜血长流,夹杂着被厉鬼力量捏碎的肉渣‘淅淅沥沥’的往下掉落。
赵福生识海内传来封神榜的提示:鬼臂复苏,是否以1点功德值镇压。
是!
赵福生毫不犹豫确认。
随着封神榜启动,那张握不断的复苏鬼手重新被镇压,鬼臂萎缩,手掌重新攥紧成一个拳头,恢复成巴掌长短,被她握在手中。
“……”
范氏兄弟大气也不敢喘。
受伤的大汉此时终于知道畏惧,他这会儿死里逃生,顾不得喊痛,连忙挣扎着从长桌上起身,下跪叩头:
“多谢大人开恩,饶我一命。”
他此时说话牵动脸上伤口,但能从鬼臂之下逃生保命已经是万幸,根本不敢喊疼。
镇魔司的令司大多脾气暴戾古怪,可像赵福生一样一言不合便立即驭鬼伤人的却极少有。
鬼是一把双刃剑。
运用它能借助力量从鬼案之中保命,可同样的,借用厉鬼的力量越多,驭鬼的人就死得越快。
驭鬼的令司一般就是脾气暴戾杀人、伤人,可大多是借助权势及暴力,哪里敢像赵福生这样直接动用鬼手。
二范也瑟瑟发抖。
赵福生平时太好脾气了,直到这会儿她将宝知县的令使收拾后,才让范必死终于意识到她是一个真正掌控了人生死的驭鬼者。
她手里握的是鬼臂,而鬼臂哪里来的?
他脑海里想起了赵福生办要饭胡同鬼案时,曾说要饭鬼被她分解。
当时众人只听她这样一说,但具体详情并没有问过。
他们不知道赵福生是如何将鬼分解,而厉鬼分解的身躯又去了何处,直到此时她掏出了一条鬼臂……
这下范必死终于知道真相了!
赵福生竟将要饭鬼的手臂斩断,还将这只鬼臂随身带在了身边。
也就是说,她身上除了驭使了一个厉鬼,同时还有一个煞级大鬼的胳膊。
且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样的方法,能在鬼臂复苏之后立即将它镇压——这在范必死看来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能如此快镇压鬼臂,必须要借助厉鬼力量。
赵福生如此频繁使用鬼的力量——
范必死眼神闪了数下,随后他便见赵福生抬起了头盯着他看。
她手里还握了已经沉静的鬼臂,可她刚刚才险些驭鬼杀人,此时看人的眼神让范必死不寒而栗,下意识的张开双臂护着弟弟想要退后。
他担忧赵福生失控,正忐忑不安之际,却见赵福生缓缓将鬼臂重新放回袖子里,看了他一眼:
“让人找个大夫,来替他疗伤止血。”
她语气温和,半点听不出数息前险些杀了这位宝知县的令使。
那大汉听她这样一说,紧绷的心弦顿时一松。
泄气之后他浑身卸下千斤重担,一屁股坐倒在地,嘴里迭声的道: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赵福生拉开椅子,重新坐回原处,叹了口气:
“你看,好好跟你说话不听,非得挨一顿打就舒服了,你说你是不是贱得慌?”
“……”胆颤心惊的范必死听到这里,总觉得她在指桑骂槐,仿佛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但不知为何,他心里的骇怕与别扭在听到赵福生这话后,一下烟消云散。
就是这个感觉!
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连威逼带利诱,奸狡之中透出几分痞气,这就是赵福生的‘正常’表现,她并没有受厉鬼的力量影响。
“是是是,我真是贱,不该对大人不敬。”
那大汉吓破了胆,此时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趁大夫来前,跟我说说宝知县的问题。”
“是。”
大汉强忍疼痛,应了一声:
“郑大人说——”
“我不管他怎么说,从案子说起!”
赵福生将他的话打断。
她一出声,大汉便浑身一抖,深怕再惹她发怒。
“半个月前,宝知县治下长桂坊有人报案,说是——”
大汉不敢啰嗦,将案子娓娓道来。
范必死趁着他谈鬼案的功夫,缓缓退出卷宗室中。
他此时的脚步轻快,脸上带着轻松之色。
就算赵福生办了几桩鬼案,甚至从鬼马车上逃脱,还能摆脱魂命册束缚——可那些案子他并没有亲自参与,只是听她叙述其他人再作记录。
而听她述说与亲眼目睹她驭使厉鬼的力量用以制人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尤其是赵福生干得十分漂亮!
鬼手在她手里复苏之后,又被她以极快的速度镇压,除了宝知县的令使受伤,镇魔司内的情况并没有失控。
范氏兄弟二人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切危险又烟消云散,这给范必死带来了极大的震慑。
他回想起以前赵启明驭鬼时的恐惧与焦虑,及驭鬼后的失控,相比之下赵福生表现得太过轻松,仿佛鬼臂只是她掌中玩物一般。
这让他对于万安县镇魔司的未来多添了几分希望。
“也许万安县命不该绝。”他出门之时心中想着:
“张传世那老东西奸滑非凡,嘴里没半句真话,但他也许有一句话说对了,赵福生真的有可能是未来万安县的庇护、救世主。”
“有这样一个强大的令司在,兴许长时间内,我们兄弟也不用再颠沛流离,跟着赵福生,未来说不定还有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想到这里,他回头看了卷宗室一眼,接着头也不回的出去寻人召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