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岳父这般逼问,霍瑜却未露出半分恼意,言语之间仍是一派温和:“岳丈大人莫非忘了,小婿也在此次升迁之列。陛下既未见罪于霍家,我又如何能怪到葳娘头上?”
“可葳娘她现在还在北狱.”栾和的眼眶红了:“我平生只这一个女儿,当年宠溺太过,养成了她这副娇憨不知世事的性子,容易被有心人所乘。所以贤婿你可否”
霍瑜按住了他的肩,打断了他的话,语音低沉,却带着一丝几难察觉的漠然:
“什么都不做,陛下必会还她清白。若是做了,却祸福难料。岳丈大人,切勿行差踏错才是。”
洛千淮带着周同等人回到铺子里,先将方娘子安置在前院的患者留观室内,又开了方子让人抓药煎制。
过敏性哮喘,现代西医也极难根治,只能远离过敏源,在发病期做雾化治疗并外用激素类药物,平素注意饮食,总之以防为主,防大于治。
可是中医走的却是另外一条路。循经络五行之说,讲究各脏器之间相辅相生。呼吸道过敏性哮喘,自然与肺相关,而之所以会过敏,却是因肾气虚弱带来的免疫力低下。
基于以上分析,治疗思路就呼之欲出:通过补肾益肺,提高机体免疫力,进而达到脱敏效果。
方娘子还在哮喘的急性发作期,洛千淮先给她开了一剂黄龙舒喘汤,合用了炙麻黄、地龙、蝉蜕、紫苏子、石菖蒲、白芍、五味子、白果、甘草、防风等药材,以祛风解痉,宣肺平喘。
这是后世中医应急平喘的有效验方,放在这个时代看,就显得极为高妙。文溥一经看过,眼中就亮了起来,要不是碍着周同夫妻在侧,他早就开口请教了。
药铺到底还是在筹备期内,准备和培训做得不足。燕殊和燕柠照方抓药还可以,但到了煎药之时便露了怯。
文溥便主动请缨,负起了煎药加教导之责。他虽然年过四旬,但相貌温润儒雅,为人又耐心和气,燕柠很喜欢他。
反倒是燕殊,自从见到文溥起,整个人就有些怪怪的,目光反复停留在他面上,放在身侧的双手也捏起了拳。
他不过十岁而已,虽然经了不少事,但仍然很难藏得住情绪。只是文溥自己还满脑子疑问呢,并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寻常之处。
星九去烧了两个炭盆拿进来,原先冰冷的留观室瞬间温暖起来。
洛千淮让她将周同带到外间候着,自己则为方娘子做起了针灸。
她取了尺泽、太渊、列缺、足三里、大椎五个穴道。
尺泽是手太阴肺经合穴,可治哮喘咳嗽等症;太渊、列缺为手太阴经原络穴,可补气并增益肺经;足三里为补虚之穴,可健脾胃,益肾气;大椎可温阳补虚,修五劳七伤。
方娘子是第一次做针灸,略微有些紧张。洛千淮面上带了温和的笑意,一边与她聊着天,一边用酒精消了毒,以补法行针。
她穴位认得准,手法又十分轻柔,方娘子除了感到下针处有些酸胀之外,并没有半分疼痛。反倒是随着针灸的进行,先前胸部憋闷的感觉渐渐减轻,呼吸变得愈发顺畅,对洛千淮的信心也越来越强。
周同虽是个男子,心思却相当细腻。自迈进这霁安堂的旧址,他便一直在认真观察。 药房里面的装修陈设俱是新的,桌凳条案百子柜,全都是一水的黄花梨木打造的,一看就价值不菲。
百子柜上面摆放的用于盛放特殊药材的药罐,也全都是一水的天青色瓷罐,光看上面的均匀细腻的釉面,便知道不是便宜货色。
还有妻子现在所在的房间,摆了好几张黄花梨木打的床,上面铺的是一种不常见的细麻布,隐隐有光泽闪现。
这种布料他曾经帮主家采买过,因为经过了一道特殊轧光工序,比寻常细麻布又要贵上五成,东西难得且不说,并非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
床旁安置着精铜铸就的立地烛台,上面安放着的是小臂粗细的蜡烛。蜡烛制作不易,价格一直居高不下,所以多数人家夜晚要么直接休息,要么就点上一盏油灯。
在大豫,用得起蜡烛的,全都是有钱人。
方才那侍女拎进来的炭盆,里面烧的是全无烟气的红萝炭。这红萝炭他当然认得,便是在周府,也只有几个主子能用,如他与方娘子这样还算得脸的下人,根本就不敢肖想。
周同记得,便是柳郎中在世之时,霁安堂的一应用具也是相当陈旧俭朴,断没有眼前这般讲究。
所以文郎中这是遇上了贵人,马上就要翻身了吗?
只是药堂虽已经准备就绪,想要开张却还有些难处。当年可是长陵尉亲自结的案,抄没了霁安堂传承百年匾额,去了文溥坐堂行医的资格,从此只能作个游医——难不成多年前的那桩案子,也会被推翻重来吗?
其实当年的事,他其实也有耳闻。那魏府虽然跟周府没法比,但内中的勾心斗角鬼蜮心思却只多不少。
那些事,上面的大人们未必清楚,但各府的下人之间,却自有消息来源,对内情自有不同的理解。
不管如何,只看他与弟子今日救了萦娘,他便必会尽心答谢,必要时帮着推他一把,也是应该的。
喝完汤药之后,方娘子与洛千淮已经相当熟络了。她本就是个能说会道善交际的,不然也不能深得周夫人重用。
“洛大娘子,今日多谢你了。”她拉着洛千淮的手,满脸都是真诚的感激之色:“我现在已经全好了,感觉身上哪哪儿都舒泰。没想到你这般年轻,医术就已经这般好,可见文郎中定然已是神医之流,之前却是被埋没了的。”
默默站在一旁的文溥嘴角抽动了一下,强忍住了没有开口说出实情。
他这般宠辱不惊的模样,却让周同夫妻更加高看一眼。
洛千淮巴不得把自家阿舅这根标杆牢牢地树立起来,自是乐得顺水推舟:“家师讷于言而敏于行,向来不慕虚名,只知实心行医,所以这些年名声不显。”
讷于言的文溥嘴角再次抽动了一下,目光直落在洛千淮面上,却被她断然无视。
“方娘子。”洛千淮说起了正事:“今日你是在木器坊门口发病的,那坊中应有清漆、桐油、柏木等物,皆是常见诱发哮症之物,在彻底根治之前,还是不要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