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县城其实挺安静的。
路上除了机动车之外，少有行人。
不过毕竟天黑，何远又戴着眼镜，所以还是下意识的放慢车速，跟其他车辆保持间距——尤其是那种水泥车，和装满木头的大货车，何远每次看到都躲得远远的，从来不在它们身边“游荡”。
直到上了高速之后，何远才把车速重新提了起来，等快到机场，周围车子的数量渐渐增加，何远下了高速，排着队过了收费站，然后一转头，将车子开进机场的停车区里。
将车子停好之后，何远这才把手机拿了出来，调出微信看了一眼，发现对方还没有通过好友验证。
何远又翻出电话，打了过去，电话里响起熟悉的“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
何远随手将电话挂断，扔在身旁的座位上。
刚一打开窗户，从外面吹进一丝冷风，钻进何远脖子里，冻的他一哆嗦。
何远连忙竖起衣领，将冰冷的寒风挡在外面，自己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哆哆嗦嗦的给自己点上。
吸了一口烟，何远啐了一口：“真特么冷。”
这个天越来越冷了，尤其是这到了晚上，刮起风来，简直吹的人想死在外面。
吸了两口，何重新拿起手机，远给吕慧慧那边发了条消息，说“我到了”。
吕慧慧那边没有回复，也不知道是在外面玩，还是手机没带在身边，没有看到消息。
何远叹了口气，心里还是有些小懊恼。往常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呆在屋子里，穿着厚厚的棉衣，晒着暖暖的小太阳，然后躺在沙发上玩儿手机，或者做PPT，而不是大半夜的，跑到机场来，开着窗户吹冷风——不开窗户抽烟是不行的，空间太小了，闷的慌。
闲得无聊之下，何远又将对方的微信号给翻了出来。
微信头像是一张风景照，看不出什么花儿来，点进朋友圈一看，里面一片空白，显然设置了对陌生人屏蔽。
听说越是漂亮的女生，设置朋友圈屏蔽的几率越高。往前的话，是设置QQ空间屏蔽。
不过这年头，玩儿QQ空间的人越来越少了，大多数年轻人，都将社交途径转移到了微信当中。
想当年，微信刚刚推出的时候，大家还一直怀疑，微信这玩意儿到底有什么用。腾讯旗下已经有QQ了，大家主要交流的场所，都限制在QQ上，要将用户从QQ转移到朋友圈，迁移的成本太大，所以很多人都不愿意玩儿微信。
反倒是当时还在使用短信的人群比较多——毕竟那个时候，智能机才刚刚开始普及，何远记得他上大学那会儿，诺基亚还是最牛逼的手机，他第一款真正意义上，属于自己的手机，就是诺基亚5320，应该算很早一批的智能机了。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手机重新拿出来，还能正常运行。
不像现在的智能机，几千块钱的手机，用个一两年，基本上就卡的不能动了，要想延长手机的使用寿命，就需要清除缓存，但很多缓存是跟账户信息有关，也就是说基本上要把手机重置一遍——还不一定有用。
何远那个时候就用的短信，别看他电话不怎么打，一个月可能也就接接家里的电话，到月底，语音套餐还剩下一大堆。
但，何远那短信用的，那是唰唰唰的。往往套餐里赠送的短信用不完，月初刚过几天，就得加钱买短信套餐。记得那会儿没有套餐的短信，好像是一毛钱一条，套餐的话，好像是十块钱，三百条短信。
就算这样，三百条短信可能还不够用，有时候一个月要加两次，或者三次，才堪堪能够使用。
后来上大学的时候，何远才知道了有飞信这个东西，特别节约短信，班上的同学，老师，都使用这玩意儿来通知消息，何远也下了一个，感觉还不错，短信再也不愁不够用了。
没想到这还没过几年呢，曾今的短信霸主，就被微信所取代。
何远的短信，到现在，基本上碰都不碰。别说短信了，他现在甚至连流量都没怎么用，每到月底都还剩好多流量，几十个G，要换到以前，简直想都不敢想。
不过，那个时候，自己是有人可以聊，聊的这么火热。
现在，自己是有条件可以去跟别人聊，却没有可以聊的人。
何远抽烟的手一顿，突然沉默下来。
抽完一支烟后，何远在车子上休息了一会儿，感觉时间差不多了，何远才拿起手机，又打了一个电话过去。这一次，对面响起的不再是那句电子语音了，不过何远还没开心多久，手机刚响几声，就被对面给挂断了。
听着耳朵里传来的忙音，何远一头雾水，半天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儿。
他等了十几秒钟，然后又是一个电话打了过去，这次对方挂的更快，手机刚刚响起，对面就给他挂断了。
这是什么情况。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
何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给吕慧慧打了个电话。
吕慧慧那边倒是接的很快，何远刚打过去没多久，她那边就给接了起来。
“咋啦，接到人了？”电话里响起吕慧慧的声音。
何远听到对面有电视机的声音，随口问了一句：“你在家？”
“对啊，在做瑜伽呢。对了，我刚买了一套衣服，换在身上试了试，感觉不错。怎么样，我给你发一下照片？”吕慧慧语气当中，满是挑逗，“不要对着照片做些奇奇怪怪的事儿哦。”
“那你还是别发我吧，我害怕控制不住自己，忍不住对它做些什么。”何远没好气的说道，“对了，你那个朋友是怎么回事儿啊，我这边给她打了两个电话，她都直接给我压断了。”
“什么？她没接你电话？你等等。”吕慧慧那边响起一阵杂音，过了一会儿，就听吕慧慧的声音重新响了起来，“我刚刚问过她了，不好意思哈，她一般不接陌生人的电话。估计是看你号码不太熟，所以把你当骚扰对象给挂了吧。”
听到这个解释，何远一阵无语。
好半天，他才说了一句：“你这个朋友，有点漂亮啊。”
“那是，不是我跟你吹，她的追求者可多了，成天都是各种骚扰电话，骚扰短信，诶，那感觉，不想说。”吕慧慧唉声叹气道，同样作为一名美女，她也深受其害。
何远是个男的，他又不是女的，没有享受过被骚扰的滋味。
不过现在这个年头，真的是什么人都有，各种污言秽语，都直指下三路，简直是在辣眼睛。
原本因为连着两个电话被挂断，心里有点火气的何远，听到这个解释后也渐渐平复下来。
其实换位思考一下，他也经常接到各种骚扰电话，尤其是之前，何远把自己的联系方式挂在网站上后，就会经常收到各种“网站认证”，“代理办理企业税收”之类的电话。
偏偏，何远的合作方又比较多，在没有确认对方身份之前，都会先接起来听一下，遇到对方在那里口若悬河的推销时，何远也会耐着性子，先倾听一下，然后再打断对方，示意自己不需要这些东西——大家都是出来讨口饭吃的，没必要因为一点小事儿闹的那么不愉快。
不过有一次，何远倒是接到过一个特殊的电话，对方上来就直指何远女性亲属的下三路，弄的何远莫名其妙。
事后何远才知道，是他的一个合作方，估摸着借了贷款还是高利贷，对方打电话给他的所有通讯录好友，进行狂轰滥炸似的暴力收债。
对于这一类打电话的人，何远平静的表示，对方可能刚死了全家，有些控制不住情绪，能够理解——但对不起，我不接受。
“行了，我已经跟她说过了，她应该很快给你打电话。”吕慧慧道，说着，她声音一下子低了下来，何远仿佛能够想象出电话那头，她嘴角勾起的那丝坏笑，“一定要把握住机会哟。”
“行了行了，我赶紧儿把人送回去，回家还要睡觉呢。对了，下次别给我找这种事儿了。”何远道。
虽然吕慧慧也是好心，但这年头，最不缺的就是好心办坏事儿。
“成成成，知道你有女朋友了，以后不会给你介绍了，这样总行了吧。”吕慧慧道，然后她又有些不甘心的说道，“对了，你真不要那张照片？拍的可漂亮了呢，我自己都快爱上我自己了。”
“不需要。”何远坚决拒绝道。
开玩笑，一张照片而已，何远什么照片没见过？
想当年，他们一个宿舍的人，集体翻墙到国外，去找资源种子的时候，什么日韩的，欧美的，骑兵的，步兵的，黑白配，熟女，萝莉，素人……
咳咳，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何远现在除了还保留了一个网址，剩下的都没碰了。
“算了，我还是发给你吧。对了，你要多注意身体啊，男人太虚了可不好。”吕慧慧唠唠叨叨道。
“去你丫的。”何远没好气的笑骂。
刚说话，手机又震动了起来，何远一看，有电话打进来了。
一看这个电话号码，何远立马对吕慧慧道：“行了，不说了，你朋友打电话过来了，我先接她电话。”
“行行行，照片我发你微信了，记得注意查收。对了，看完一定要删哈，这种照片我还没给过别人呢。”吕慧慧不放心的嘱咐道。
“得了吧，这种玩意儿我不会乱传。”何远道。
别人发给他的照片，何远从来不会乱传的——顶多保存在手机里，偶尔翻相册的时候，会注意到它们。
这也是何远为什么不喜欢换手机的原因，东西太多了，每次转移各种文件资料，照片素材，都要耗费他老大功夫。
原本还有云盘的，不过这年头云盘也不保险，好多乱七八糟的图片，视频，都是被别人破解云盘之后，泄露出来的。
对了，以前还有把东西放在QQ空间的，用上相册加密，以为这样一来，别人就看不到了——简直天真，早期QQ空间的漏洞，连何远这个技术小白都能绕过去。哪怕是把空间上锁了，还是有其他方式可以偷偷跑进去。
不过现在不行了，腾讯技术升级了，再说了，也没那么多无聊的人会把私密的东西放在空间里了。
挂断吕慧慧电话的时候，何远听到她好像咕噜了一句“见到人家别太惊讶”。
这句话让何远有些摸不着头脑。
难道是太漂亮了，怕何远会当众失态？
真当他是十几岁的小年轻呢，见到漂亮女生就走不动路。
何远切换号码，接起了对方电话，刚一接听电话，对面就传来一个急急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之前我没看到小慧给我发的消息，不知道这是你的号码，太不好意思了。”
对方声音跟吕慧慧不一样，吕慧慧的声音算不上好听，但她说话的语气，跟个糙汉子一样，如果不是看到她本人的话，何远根本无法将她的声音，和她的外貌联系在一起。
但电话里的这个声音，就舒服许多了，听起来柔柔软软的，就跟在心里撒了一把糖似的，特别舒服。
这一下，何远心里原本还残留的一丝火气，也跟着消失无踪了。
这年头的人，就是那么现实，你要长得好看，身材好，声音好听，说话有礼貌——要是再有钱的话，那么哪怕你犯一点错，大部分人也会原谅你。
这也是为什么何远一直觉得自己长胖之后，运气就变差了的缘故。
以前人瘦，长得俊俏，人再害羞一点，那些女同事或多或少都会调戏一下何远，调戏完了之后，事情也就给过了。就好像宠物猫一样，给人卖卖萌，撒撒娇，让别人“爽”一下，爽完之后就会给点好吃的，是一个道理。
换句话来说，何远以前是靠着出卖“色相”来做业务。
没了“色相”之后，何远只能凭借能力来推进业务了。
事实证明——还是吃软饭比较轻松。
“没事，我现在在外面的停车场，你在哪里？”何远接受了对方的道歉，稍稍安慰了一下，然后给出了自己的位置。
毕竟已经快十二点了，天太晚了，这要再拖一下的话，何远今晚回去就不用睡觉了。
“哦哦哦，我现在刚下飞机，正在整理东西，很快就能出来，麻烦你稍微等一等。”对方迅速说道。
“行，那我就在出站口等你好了。对了，我的车牌号是XXXX，停在……”何远报上了自己的车牌号，然后描述了一下自己周围的景物。
对方对机场似乎很熟悉，何远这么一描绘，她马上反应过来，甚至还问何远，说他周围是不是有什么什么建筑物。何远扭头一看，是有。
“行，那我知道在哪儿了，我很快出来，谢谢你。”确认好信息之后，对方再次跟何远道了一个歉。
挂断电话后，何远感觉有些无语。
那人态度很好，声音也很好听，但给何远的感觉有些怪怪的。
感觉……特别客气。
就好像是何远以前去店里的时候，服务员总是会有亲切，且热情的语气招呼他。礼貌倒是礼貌了，不过就是太礼貌了，让何远有些不舒服。
他还是觉得，自己是一个普通人，没有因为自己是消费者，而觉得自己高高在上。再说了，他是做业务的，虽然不是服务行业，但也能够体会到服务行业的艰辛。
所以何远自己去店里消费的时候，能不麻烦别人，就尽量不麻烦别人。
这女生给何远的感觉，就好像那些商场里的服务员一样，特别礼貌。和女生相比，何远觉得，他还是更习惯吕慧慧那种大大咧咧的性格。
不过话说回来，对方声音听起来挺好听，就是不知道人看起来怎么样。
毕竟这年头，有种恐怖的生物，叫声优。哪怕是个五大三粗，一脸麻子的糙老娘们儿，也能给你来一口酥酥软软的吴侬语调。
当然，有吕慧慧的保证，何远相信对方应该不会太丑。
毕竟是做美容行业的，何远对吕慧慧的审美品味，还是稍稍有那么一点点的信心。
要是换做田蕊的话，何远听听就好。
毕竟，田蕊的审美观念，实在是……一言难尽。
因为跟对方确认了地址，所以何远不用跑到车外，顶着寒风，在那里眺望出口。
他就坐在车子里，一边敲着二郎腿，一边朝着入口的方向看去——对方如果要过来的话，附近就只有这一条小路，何远一眼就能够看见。
不过，往来的女生不少，但符合条件的，好像没有几个。大多数女生提着行李箱，一边拿着手机，一边朝着目的地走去，应该是叫了接车司机。
看了一会儿，何远就有些无聊了，他拿起车上的眼药水，仰起头，给自己滴了两滴。
最近也不知道是不是对着电脑看多了，总觉得眼睛有些涩涩的，很不舒服。
以前他对电脑的时间，比现在长多了，也没出现过这毛病。反倒是休息一阵之后，自己身上的那些破毛病全都出来了。
滴好眼药水，何远靠在座椅上，仰着头，闭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抽了张纸巾，将浸出来的眼泪擦干，重新戴上眼镜。
何远拿起手机，看了一下时间。从通话到现在，已经过去二十来分钟了。
何远自己经常坐飞机，感觉从飞机上下来，到出站，应该挺快的，但他也没算过具体时间。反正他在这里等人的时候，感觉时间过的飞快，这都半天了还没人影。
不知道那些做滴滴生意的师傅，在等人的时候，是不是跟他同样的心情。
反正何远自从拼车的时候，有过好几次，去接人的时候等过十几分钟的经历。之后，相似价位下，他宁愿选择快车。
反正现在滴滴的价格很迷，拼车和快车，相差也没多少钱，多给那几块钱，能少很多事儿。
何远车子里开着空调，感觉很闷。
有心关掉空调，又害怕冻的腿冷。
实在憋不住了，何远就推门而出，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缩着脖子，浑身打着颤儿，在那里望着远方。
终于，在他忍不住准备点一支烟时，终于有道人影，拖着箱子，急急忙忙的往这边赶来。
何远看到对方跑过来的方向，精神一震，瞬间来了劲儿。
他车子所在的地方，是停车区的一个角落，一般如果不是特意赶过来的人，是不会往这个地方走的。
果然，那人停在道口，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然后四处巡视了一下，最后目光落在何远车子牌照上。
应该是这个，没错了。
何远已经被冻的麻木了，当下顾不得害羞，三两步的迎了上去。
“你好，你是吕慧慧的……嘶……李，李诗？”何远靠近那个女生，刚开口说话，对方正好转过脸来，和何远撞了个正着，当下，何远倒吸了一口冷气。
对方也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一番何远之后，有些不确定的说道：“你是……何远？”
“哈，哈哈，真巧啊，我还以为是接谁呢，没想到是接你啊。”何远有些尴尬，他想了半天，不知道要说什么，最后只好干巴巴的扯了个话题。
“我也没想到，慧慧跟我说，她找了个人来接我，没想到是你。”李诗反应过来之后，放下手机，双腿站的笔直，身高隐隐和何远持平。不过她穿着高跟鞋，看上去比何远还要高出一点。
小学的时候，李诗的身高就比何远要高。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身高……嗯，跟何远差不多。
何远下意识的往她身上扫了一眼，发现她里面还穿着空姐的制服，只是外面套了一件外套，外套很长，仅仅露出纤细的小腿，手边拉着一个行李箱。
想起在同学聚会时，听到关于李诗的信息，何远脱口而出道：“你这是……刚刚下班吗？”
“对啊，刚下飞机，接到你的电话后就直接赶了出来，这次真是麻烦你了。”李诗将耳边的头发撩到耳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