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点四十的神经内科icu病房里,留守的白大褂不多。
除了护士们兢兢业业的在不同病人的床边穿梭之外,整个病区里显得有些空旷。
76床老太太的床旁,统共也只有四个白大褂。
主治医生,宋长空宋主任,张天阳,还有来学习操作技巧的林可安。
其实按照正常的流程,主治医生不会来的那么早。
他的时间远远比这些下级医生要宝贵。
所以他不可能等在这干等着他们做准备工作,摆体位。
他会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忙自己的事情,然后等到有人去叫他,说万事俱备了,他才过来。
但是今天这个老太太的病情不允许。
腰穿包等一应物品早就准备完全,放在治疗车上备用。
张天阳捏着床头老太太颅内延伸出来的引流管,向主治医生示意。
“开始摆体位吧,准备夹闭。”
“咔!”
一声轻响,引流管被夹闭。
四个人顿时忙碌起来。
老太太生命体征平稳的体位是平卧,床头摇起30度的位置。
而腰穿需要侧卧,屈膝,屈颈,弓背。
腾转挪移之间,为了避免已经引流出的脑脊液因为重力的原因回流造成感染,引流管是必须夹闭的。
但早晨夹闭引流管半小时引发的血案还历历在目。
半个小时之内,他们必须穿出脑脊液。
要不然,就只能走上“赌命”的这条路。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摇床,掀被,翻身,屈膝......
七手八脚的将体重其实并不重的老太太摆好了位置,又分出了两个人站在老太太的正面帮忙固定。
老太太的整个后背弓起暴露在眼前的时候,张天阳看清了上面残余的针眼。
粗略一数,得有十几个。
看来在今天之前,为了抽出老太太的脑脊液,医生们真的是做了一次又一次的努力的。
可惜都失败了。
用免洗手消擦过后,张天阳的手掌按在了老太太的背上,仔细寻找着穿刺点。
指肚按在脊柱上,上下滑动着,轻轻下压。
感受着坚硬和柔软的交替,寻找最佳进针点。
张天阳做操作向来都很快,毕竟兵贵神速,晚一点就有可能影响预后。
可这次,光是确定穿刺点就耗费了足足一分钟的时间。
掐好了十字,他扭头看向主治医生。
“老师,让我来吧?”
主治医生下意识的想要拒绝。
可看着张天阳鉴定的眼神,他愣是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眼神落在张天阳手指按着的穿刺点旁。
那里的十几个针眼都还没有愈合,隐约透着青紫色。
这些针眼里,有他的一份。
其实说实话,他的腰穿技术绝对是靠谱的。
按照以往的经验,他第一次做不成功,第二次做成功,或者其他人再做成功的概率,不到百分之一。
所以今天其实他是抱着尽人事听天命的态度来给老太太再进行一次腰穿的。
说白一点,就是最后再努力一次,然后开始用抗凝药。
看着张天阳的态度,想想他听说的,关于面前这个神奇的实习生的传言。
主治医生很快做了决定。
“可以,你先试。”
但他还是不能完全放心,于是连忙补充了一句。
“但是我只给你十分钟,三针的机会。”
“穿不出来的话,我来上,我给自己的机会也是十分钟,三针。”
“我们都穿不出来,就通知家属,然后上抗凝药。”
无论如何,在引流管夹闭时间达到半小时前,一定要让老太太恢复正常体位,并重新开放引流管。
“好。”
张天阳冲主治医生沉稳的点头,然后闭眼,深呼吸,调整自己的状态。
其实主治医生的选择严格来说是不符合规定的。
一个高难度的操作,没理由在主治这个级别的医生失败了一次之后,又让实习医生上手。
但在场的白大褂里,宋长空不愿意得罪任何人。
而在主治医生和林可安眼里,张天阳早就不是普通的实习生范畴了。
宋长空和林可安一人肩一人腿的固定住浑身软绵绵的老太太。
主治医生刚想帮着张天阳准备物品,可还不等他的手伸到腰穿包跟前,张天阳却突然睁开了眼。
瞬间,所有人都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太一样了。
下一刻,张天阳开始动了起来。
直接伸手拉过治疗车,扫一眼车上的物品。
迅速把除了腰穿包之外的东西塞到主治医生手里,他双手一错,撕开了腰穿包。
动作麻利的弹开。
一伸手,已经把主治医生手里的安尔碘顺了出来,开盖,然后凌空往腰穿包里固定的位置倾倒。
随手把已经没用了的半瓶安尔碘往床旁的小桌子上一放。
一伸手,又把主治医生手里的大大小小几只注射器抽了出来。
迅速开包,凌空倒进穿刺包里。
一伸手,又在主治医生手里拿了无菌纱布......
再一伸手,又拿了无菌手套......
不过十几秒钟的时间,主治医生刚刚回过神,手里就只剩下了一小瓶利多卡因。
这麻醉药,需要双方核对,是唯一一个必须要第二个人辅助才能抽取的东西了。
而其他的,张天阳自己一个人就包圆了。
眼睁睁的看着张天阳迅速的戴手套,装注射器,检查腰穿针,摆放玻璃管,恍惚间似乎看到了他手指的残影。
“老师,利多卡因?”
直到张天阳皱着眉提醒他的时候,主治医生才如梦初醒,赶紧核对利多卡因的标签,然后掰开盖子,倾斜瓶身,让张天阳用注射器抽吸。
很快,物品准备完全。
张天阳的动作却又慢了下来。
消毒三遍,再次定位,局部麻醉,然后拿起了穿刺针。
其实他的速度依旧比正常人快了不少,只不过跟他之前表现出来的速度相比,明显慢了下来。
表现出他的认真和谨慎。
针尖顺着打麻醉药的通道进入皮肤,然后缓缓的垂直往里突进。
对面,两个白大褂认真的固定着老太太的身子,宋长空甚至用上了自己的膝盖。
icu病房里的病人们都是长期卧床的主,所以为了大幅度避免褥疮的产生,这里的床垫都是充气床垫。
平时当然是好处多多,但对于腰穿这个操作来说,却不算是件好事。
因为充气床垫太软了,不容易固定。
可张天阳心沉如水,手稳如山,针尖按照既定的路线前进。
很快,送针的右手指尖有了阻碍感。
针尖戳在骨头上了。
张天阳的手顿了顿,神色如常,缓缓的拔针,将针尖退了出来。
这是很常见的情况。
虽然手指按下去是软的,但是很多时候可能只是错觉。
因为凹陷下去的地方不一定是能够进针的“缝隙”,更有可能是藏得深的骨头。
他神态正常。
可毕竟,第一针已经失败了。
然后,是第二针。
进针的位置和角度有了些许微调,很快,右手指尖再次感受到了障碍。
但不是骨头。
指尖用力,针尖继续往里送,很快,张天阳感受到了久违的落空感。
崩皮的左手固定住没入皮肤的针身,右手轻轻的将穿刺针的内芯往外拔。
成功了吗?
围在病床前的其他三个白大褂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可一秒。
两秒。
三秒。
没有液体从针尾流出。
失望的颜色出现在三张脸上。
继而出现的确是无奈。
他们下意识的对张天阳抱有希望,可是要知道,这个病人在他之前已经经过了很多次的尝试,就连主治医生亲自上手都没有抽出脑脊液。
现在的情况,似乎也是预料当中的。
“难道,真的要上抗凝药了?”
无奈的选择浮现在三人的脑海里。
毕竟张天阳已经失败了两针,再失败一次,几乎就可以宣告这个老太太赌命的开始了。
针芯被重新送了回去,张天阳右手持针,左手再次按上了皮肤。
“要拔针然后试第三次了吧?”
三个白大褂下意识的这样想着。
可张天阳沉着脸,右手微微用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