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河山至珍至贵,可登上帝位却要付出无法想像的努力,其中的痛苦与折磨,即使天潢贵胄也难以忍受。更何况,胤祯的努力,之于我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做出此许诺,不在于其珍贵,而在于其倾其所有。我的眼窝酸酸的,不由自主地靠紧他。
胤祯突然问孙泰道:“那回皇阿玛赏给爷的火药,你不是带来了吗?”孙泰一拍脑袋,答道:“奴才带着呢!怎么把它给忘了?不知道湿没湿?”我惊恐地望着孙泰,这家伙每天背着火药乱跑,分明是一个移动的炸药包!胤祯一挑眉笑道:“不妨事儿的!爷命人拆开过,这种是用陶土烧制管子,需要装上特制的引信,才能炸开。你都想到的,爷想不到?”还不忘狠狠地敲了我一下。
胤祯和孙泰取出火药管,又检查了引信,均长出一口气。看着古代的“雷管”,我揉着被他敲痛的额头,又不是他发明的就被敲,貌似我吃亏了。孙泰小心了安装好火药管,并把它们逐一绑在箭上。刚好十支。胤祯给了自己、孙泰、常明各两支,剩下的每人一支。
刚弄完,又有一批火把往我们这个方向移动了,更糟糕的是溪水两岸均有火把。胤祯迅速立起身观察一番,吩咐道:“萱儿,你和碧云在这儿等着。爷去会会他们。”周围不说伸手不见五指,至少树影重叠,阴气逼人。我底气不足地说道:“我跟你们去。”胤祯说道:“那是打仗,万一我们失手……”我抓住他的手腕,说道:“倾巢之下,安有完卵。”想是他感觉到了我在发抖,笑道:“前方洪水猛兽尚且不怕,怕起鬼神来了?”他就不能照顾一下我的面子吗?他就不能像八八那样,把言语放得柔和些?我闷闷地垂下头。他却又说道:“跟紧爷。听爷的吩咐。”我立刻点头。
我们出发了。一路疾行,汗水湿透了内衣。碧云比我更惨,喘着粗气咬牙努力追赶着。贫苦人家的女儿也这么不济事!相比之下,我还算好的。我一边抹汗,一边发誓,只要安定下来,立刻全面恢复空手道训练。可想起那句谚语——有志之人立长志,无志之人常立志,想起“温水煮青蛙”,我不禁有些泄气了。记得传说中的“青蛙效应”源自十九世纪末,美国康奈尔大学曾进行过的一次著名“青蛙试验”。他们将一只青蛙放在煮沸的大锅里,青蛙触电般地立即窜了出去。后来,他们又把它放在一个装满凉水的大锅里,任其自由游动。然后用小火慢慢加热,青蛙虽然可以感觉到外界温度的变化,却因惰性而没有立即往外跳,直到到后来热度难忍而失去逃生能力而被煮熟。我这只可怜的小青蛙,似乎从一个温水锅里跳到另外一个。
胤祯低声交待了一下计划,常明带着三个人又趟过小溪,消失在夜色中。胤祯则带领我们从林中小径,迎着火把潜行过去。他看了地形,寻了个山石掩护之处,拉着我躲了起来。他如猎豹一般倚靠在山石上,机警与睿智地望着前方的火把,嘴角泛起笑纹,低声笑道:“就这点儿人马?太小瞧爷了!”他一直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想嘲笑他,又好像不合时宜。他又吩咐孙泰他们收集周边的干草、枯枝,打成捆背在身上。这不是加重行军负担吗?我不解。
火把慢慢接近了。侍卫们都摘弓搭箭,胤祯也不例外,只等他的一声令下。人群更近了,按古代的计算方式,应该只有百十步吧。胤祯喝问道:“爷是皇十四子胤祯,前面来者何人?”有些主动冒进吧?对方接道:“十四爷,可找着了!八爷吩咐奴才来寻找爷!”溪水另一侧的人也聚拢过来。胤祯喝道:“站住。八爷真是吩咐你们来的?”那队人马真格儿立住脚步,领头儿的笑道:“十四爷快两个月不见人影儿,可把八爷急坏了!爷在哪儿呢?奴才过去接爷!”胤祯笑道:“你们找了爷两个月,辛苦了!爷好好赏你们!”
孙泰掩着引燃火折子,点着预先备好的干草扎的火把,丢了出去。但见几十支羽箭直向火把扑过去。胤祯冷笑低语道:“如此别怪爷心狠了。”只听一声哨声,接着就是火药爆烈的剧响。火光映衬下,有人在地上翻滚,有人静卧不动,剩下的人乱了营似的,到处乱跑。为首的高喊道:“不要乱!集合队伍!”这边人刚不跑了,跟着又是两声巨响。这回死伤的从更多了。领头的人喝止不住,手下纷纷丢弃火把四散奔逃。胤祯扬声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这笔账爷一定会找他讨还的!”
胤祯吩咐循着他们的足迹前行。走了不到五里路,我累得快虚脱了,两只手扶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粗气。这时胤祯吩咐原地休息。但见前方星星点点的火把又聚拢在一起,孙泰禀道:“爷,还有五六十人。”胤祯笑道:“常明还有三支火箭,够对付他们的。”说毕一抖披风,铺在地上,拉着我坐下来。我满头满脸的汗,两腮作热,不管不顾地伏在他的腿上。山风一吹,凉丝丝,很舒服。我慢慢地闭上眼睛,享受这片刻的宁静。三声巨响,接着是漫天的火光与惨叫声。我抬起头来,胤祯掩上我的眼睛,说道:“战争是你死我活的较量,不必浪费同情心。”我没有试图再看。
不多一会儿,常明和那三个侍卫赶回来,复命时眼里都扼制不住兴奋。胤祯淡淡地笑道:“剩下的人还有多少?”常明答道:“奴才数了,真正可以战斗的,不到二十个。”胤祯也兴奋起来,说道:“想不到这火药有如此之威力!”手一挥,“我们继续往山下走。”还走?这一晚上得走多少路?胤祯一躬身,对我说道:“过来,爷背你!”我哪里好意思,赶忙说道:“不用。不用。我自己走。我能行。”胤祯说道:“逞能!上不上来?不然一会儿爷没那么好的心情,再想寻这好事儿门都没有!”我赌气重重地趴在他的背上。他轻笑,低声说道:“你身子刚好,又走了这么久,再病了想让爷心疼死?”我心里暖洋洋地,伏在他的背上吃吃地笑。他笑问:“傻笑什么呢?”羞得我把头埋起来,装作没听见。
我们走了五里路,前方哨探的常明就打发人回说,那批人贼心不死,还吃一堑长一智,熄掉火把潜行。胤祯吩咐回去告诉常明,在敌人接近一百步时,射响箭为号。然后自去取下一个火药管,放在路中间,在周边洒了些淋了油的干草。几个又齐动手,卸下身上的干草枯枝,布置了一番。我方才明白胤祯的意图。为将者能行一步而思后三步,能当统帅者自然对战场的形式了然于胸,虽不是成竹在握。
胤祯还觉得不够,我们又收集了一回这些枯枝败叶。孙泰则在一支箭上缠浸了油的布。这一切就绪后,胤祯对碧云说道:“亏得你带油出来了,只是少了些,下回多带点儿!”我笑道:“你该感谢碧云才刚把羊油收集起来。看来你爱吃干粮醮羊油,也有点好处啊!”胤祯笑了。碧云缩到角落里,低头偷笑。
一会儿,一声响箭带着尖锐的哨音,破空而起。孙泰立刻点燃火折子,将胤祯的箭引燃。弓如满月,如火流星一般射中路上的干草堆。草上有油,火借风势,迅速漫延起来,对方见没有火药,倒没有乱,反而加快脚步,想冲过火堆,但听得一声巨响,地上的火药管炸响了。四散的火星又引燃了周围的干草。那些人受伤的、没受伤的纷纷抱头鼠窜。胤祯这边和常明那同时出手,两波十四支,箭不虚发。这一轮又以他们的彻底失败告终。我拍手叫好!胤祯按下我笑斥道:“你告诉敌人咱们在哪儿,你明说,用不着给信号!” 一回合小胜就翘尾巴了?
貌似危机过去了,我狠狠地拧了他的手背。他又没躲!我脸上作热,悄悄拉过他的手揉着。他附着我的耳朵,说道:“轻点儿!别揉跟拧一个力道!”我丢开他的手,躲到一边去。孙泰他们装没看见,都笑着找些东西收拾。常明回来,禀道:“爷,暂时没危险了。奴才想人手不足,就没安排人继续跟踪。”胤祯说道:“你做的很对。我们也下山,找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地方休息,天亮进城。”侍卫们答应一声。胤祯这回也不说话,到我面前就把我背起来,然后常明引路,孙泰断后,继续直山口处才落定。胤祯又布置了一番,孙泰、常明轮流上夜,我们才算正式歇下。我也自然地靠在胤祯身边,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歇至天明,所幸无事。我们进城寻了家客栈,梳理整齐就出来吃饭。孙泰叫店小二只要好的多多的上来,小二答应一声,飞快传下话去。灌肠、疤饼、荞面河捞、豆腐脑、刀削面配上荤素两样浇头,又是各样小菜。昨晚折腾了一晚上,我早已饥肠辘辘,更别提那些位男士了。胤祯和我一桌,其他一桌,一上来就大吃特吃起来。这会儿绿色食品,又是山野风味,再加上一个“饿”字,吃起来分外香甜。
刚吃到一半,有人冷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到全不费功夫啊!”我们抬起头,是那位耿大公子!冤家路窄!我才刚还想呢,代州县城的客栈显得小气与寒酸,想起那位耿大公子的为人,不难猜到其父是何许人也。说不定这里的民生凋敝,超出我们的预期呢!这跳梁小丑又出现在我们的眼前。看他身后还是那七八个家奴,怎么也不长点记性,多带点人呢!但他神气活现的样子,是不是已经叫了援兵?我们累了一夜,再打起架来,好像很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