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问道:“你和四哥好像很不愉快?”我点点头。他见我没有答话的意思,继续说道:“四哥的脾气比较急,人也有些冷,他说些什么,你不要在意。”我还是点点头。他含笑问道:“怎么不说话呢?”我不敢抬头,生怕与他的眼睛正碰,低声说道:“你说有话,我听着呢。”他轻叹道:“山西之行后,你似乎比从前更疏远我了。”
我叹息着说道:“其实,我早想说,一直没有机会。”胤禟早已远远地避开了,我放下心来,说道:“十四阿哥带我从你的看守下溜走,是因为我不想回京。”胤禩说道:“我知道。如果我真想带你回京,十四不会那么容易得手的。”我曾经猜测过,我们能顺利出逃,是他故意放水。他的面颊依旧笑着。他和胤禛都是强者。他们都能泰然应对眼前的任何情况,也许当时的选择或者做法在回顾时是错误的。我小心地说道:“我们在外面玩的时候,又发生了好些事情。”我想从他的脸上看出别的什么情绪,却没有得到一点回应,便继续说道:“我想,我是,我可能,我好像是喜欢上十四阿哥了。”我终于把话说出来了,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身上也轻松起来。
胤禩笑了。我记得那一回看过他有情绪显露的,但这次他怎么还笑得出来?他轻轻抬起我的下颔,说道:“就这个?我知道。”我慌乱地退后半步,避开他的手,说道:“之前的我,曾经……,但现在……”他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的意思你明白吗?”我困惑地摇摇头。他又笑了,说道:“笨丫头!我喜欢你!”我剧震,紧张地说道:“我刚才说过了……”他轻轻抬起手,指尖划过我的唇,说道:“你只是流浪在外,在最孤单最无助的时候,十四弟到了你身边。你傻傻地以为这就是喜欢。不要急着告诉我,过些日子,你想明白了再来找我。”我想说,我已经想明白了。但是迎上他的眼睛,我忽然又觉得自己这样是不是很残忍。毕竟他和紫萱有那么多年的共处,他对紫萱的情,紫萱对他的情,岂是三言两语能解说的。他正在失意之时,我占据了紫萱的躯体,却以紫萱的身份折磨他的情感,我这么做对吗?我仿佛是个小偷,偷走了别人的情;我仿佛是劫匪,抢走了别人的寄托;也许我该换个时候,换个地点,告诉他,我喜欢的人是胤祯。
我垂下头,胤禩温柔地抚着我的头,说道:“皇祖母等急了,我和九弟送你过去。”我慌乱地摇摇头,说道:“不用了。我自己行。”他笑道:“小气的丫头!冰淇淋都不给我们吃了?”我没想到这一层,结结巴巴地说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说道:“说笑呢。我担心你路上遇见太子爷。”想起从山西至今的经过,我立刻点头。
我们回到太后身边,胤祺也在那儿。淑惠太妃见到我们,笑道:“今儿下帖子请了是怎么的?人来得真全。”太后也笑道:“都来了。我这儿有点好东西,总有人赶得上。”又招手命我过去,说道:“五阿哥给你弄了匹好马,一会儿用完膳,你就去瞧瞧。”说着还若有若无地瞧了胤禩一眼。我只得答应着。淑惠太妃跟着笑道:“萱儿可不能辜负了五阿哥的心意。这可是从准噶尔部的策凌敦多布手里弄来的。费了我们五阿哥多少心思呢!”我细不可闻地又答应一声。
吃过冰淇淋,胤禩和胤禟告退后,我换了衣服跟着胤祺出来。杨海拉过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胤祺亲自递过马鞭,问道:“能行吗?要不改日。”我接过来,费力地爬上去。那马咴咴地叫了两声,不安地摆动鬃毛。胤祺对着马吹了声口哨,待其安静下来,说道:“这马性子有些烈,但很听指挥,等它习惯了,它会认你为主。”我称谢。
胤祺带我出避暑山庄,溜了几圈马。基本上我敢独立控制它慢慢走了,他才略显放心。他除了教我骑马,也没说别的。我背上的伤还有些痛,几圈下来累得喘吁吁的。于是我问道:“我累了,可以回去吗?”他勒住马问道:“和八弟、十四弟说多少话,待多少都成。到我这儿有些厚此薄彼了。”我羞惭惭的,也不知说什么好。他又笑道:“几个月才见你一面,眼看着你挨打又无能为力,我已经很懊恼了。这半个月才见着你,你又急着回去,不知道何时才能见着你。”我不敢抬头,只说道:“恒亲王只要到太后老佛爷那儿请安,就见得着我了。”
胤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听说太子爷请旨娶你做太子侧妃吗?”我望着前方,冷笑道:“听说了。别说小老婆,就是他按典仪娶我做正妃,我都不稀罕。” 胤祺一愕,笑道:“萱儿倒有志气。”我说道:“倒不是我有志气,皇上许我的第一个愿望,就是不让他倚势欺人。”胤祺做了个噤声,说道:“这可以算作大逆不道。以后这话不可乱说。”我借机问道:“那回在南苑,他和贾应选说的话,恒亲王怎么看?”胤祺捏紧马鞭,笑道:“哪句话?我怎么没记着?萱儿提醒一下。”我有些失望,说道:“你不记得了!也罢。总比知道了,又无能为力强出许多。”胤祺忽然说道:“在这儿等着本王!”打马飞驰而出。杨海在蹬上顿足,叫道:“爷!五爷!”人早就没影了。
杨海叹气,说道:“不是奴才说格格,五爷心情正不好呢,格格却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笑道:“我才见着他,好像没惹着他吧?”杨海瞧着我,说道:“格格冰雪聪明,却总装作不知道。折磨得五爷不上不下的,奴才们看着心痛啊!木兰秋狝免不了骑射围猎,格格的马术不好,五爷特地从准噶尔部弄来这匹良驹,准备亲自教格格骑马,却在太后老佛爷那儿扑了空。次后八爷送格格回来,爷这心里能不难受吗?前面有太子爷,后面有十四爷,这会子格格又提当年的事儿,爷这心里头的火又压下来,格格说五爷苦不苦?”
一个人的心只能装下一个。我的心里头现在装的是胤祯!他们每位再优秀,我的心里头还是胤祯。可他怎么还不出现呢?若说因为太子、因为康熙,但在塞外的都来了。我心惊胆战地面对雍正大人;我心怀愧疚地面对八贤王;我小心翼翼地面对置身事外的恒温亲王。你知不知道,我累了?我需要你的安慰,我需要你的强势,我也需要你的一往无前,可你就是不出来!非得我请你吗?你不知道我今天刻意地装扮了自己一回。我第一次实施“女为悦己者容”,却以惨淡收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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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我出神,杨海以为他的话起作用了,乘胜说道:“南苑那次,自从远征噶尔丹身受重伤后,奴才头回看五爷那么高兴。回府后,五爷几次吩咐做烤红薯,可总觉着那味道不对。嫡福晋都说五爷,全是因为烤的人不同而味道不一样。几次想进宫对格格说,却总被五爷压下来。”我只作听不懂,笑道:“原来恒亲王喜欢吃烤红薯啊!平民百姓家常的东西,今儿回去就烤一份给五阿哥送过去。只要太后老佛爷不怕我把避暑山庄烧着了。”杨海刚想说话,见胤祺飞马回来,又不说了。
胤祺面庞依然很沉郁,抬手示意,随从都退出一射之地。他直视着我,说道:“萱儿,你喜欢是八弟,还是十四弟?”我一时间不知所措了。我今天和雍正大人谈过,他不肯放弃;我和八贤王说明心意,他不肯相信;而今,最不显眼,最淡泊无物的恒亲王却主动来问我,难道亲领上三旗之首,千军万马冲杀出来的阿哥,比这些未经过生死考验的,更直白更具有行伍的雷厉风行?
面对胤祺,我忽然觉得很难回答。他也笑了,不同于胤禩的笑,他笑得很苍凉,也很忧伤,轻吟道:“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常恨朝来寒重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李煜的《乌夜啼》?“人生长恨水长东”,他的话何意?他勒紧马头,说道:“萱儿,唱首给我听吧。那一回在宁寿宫,我无意中听见的,你编的曲子迥然不同,我很想再听一回。”我叹道:“《乌夜啼》不吉之意,我再也唱不出‘得意的笑’了。”他笑道:“那就《虞美人》吧。我最爱李后主的词了。”我轻声哼道:“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胤祺一直望着前方,忽地笑道:“我们是在盛世大清,四海升平,国泰民安,非是南唐的风雨飘摇!”又伸手过来,说道:“我带你回皇祖母那里。”我忙说道:“我自己能骑马……”一语未了,他抬手把我抱过马上来,猛地一打马,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杨海崇拜地望着主子,也打马跟上来。
风中飘着胤祺若有若无地声音:“萱儿,做你想做的事,爱你想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