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烁的火星,飘散的硝烟……
凭着还算优良的视力,佐川官兵卫瞧见百米外的贼军火枪手们,正在乱哄哄地展开阵列调整。
刚才发枪的枪手们匆忙后退,一口气退至最后排,打开药锅,清理里头剩余的灰渣,接着取出引药罐,将适量引药倒入药锅中,然后再掏出火药袋,将火药从枪口中倒入,一同填入枪口里的还有拇指般大的弹丸。
后一排的枪手走上前来,将已经点燃的火绳装在蛇杆夹子上,调整火绳长度,以确定火绳可以正好点入药锅,吹红火绳,打开药锅盖,完成射击准备。
贼军并非同时发枪,而是分作三列轮流发射。
头列射击时二列准备,三列装填弹药,头列射罢穿越二列空隙至后列,二列上前发射,三列补上二列位置,如此递进发射,循环往复,以保弹雨不竭!
正是火绳枪的经典战术——三段击!
放眼望去,贼军的火枪手们的动作都非常不熟练。
不论是阵列的更换,还是弹药的装填,都突出一股“赶鸭子上架”的紊乱感。
只不过,火绳枪的最主要用途,并非为了杀伤敌军,而是为了压制敌军的势头,在敌军之中制造恐慌。
还有,他们从哪儿找来的这么多火枪手?
这些此前只懂得挥舞锄头的“原农民”,什么时候懂得操弄复杂的火绳枪了?
不论是会津铁骑的斗志昂扬的冲锋,还是火器对骑兵的降维打击……诚如山南敬助所言,一切犹如二百年前的长𦰏合战的再演。
咴!咴!咴!咴!咴!咴!咴!咴!
在反复作响的震耳枪鸣的刺激下,佐川官兵卫等人的胯下战马,越来越不安分。
尽管当前的西方诸国都已用上斯宾塞杠杆步枪、亨利M1860步枪等先进枪械,但在时下的日本,火绳枪依然属于十分稀罕的武器。
藤堂平助满面不解地缓缓嘟囔:
“贼军为什么会有铁炮啊?”
……
会津铁骑冲锋了,会津铁骑溃败了,会津铁骑逃回来了……这一幅幅充满张力与反差的光景,清楚分明地映入青登及新选组诸将的眼中。
灼热的弹丸搅弄空气,散出死亡的味道。
连头都不敢回……将那因击退强敌而放声欢呼的庆祝声,远远地甩至身后……
……
精度极差是火绳枪的致命弱点。
冷不丁的,青登扶着腰间的毗卢遮那,转身走下土坡。
……
新选组营寨——
“……走吧。”
强烈的踌躇之色在其眼中来回拉扯。
数分钟前还意气风发的会津铁骑,转眼间就狼狈不堪地落荒而逃,连敌阵的外围都没摸到就被打得士气尽崩……
气势已泄,胯下的马匹也因受惊而变得揣揣不安。
无人说话……沉重的氛围降临在他们的周围。
“去迎接那个本想露个大脸,结果却丢了个大脸的蠢货吧。”
1575年,织德联军与武田军战于长𦰏。
最终,他咬了咬牙——力度之大,仿佛欲图直接咬碎后槽牙——高声吼道:
“后撤!后撤!撤退!都撤回去!” ωwш_ ttκǎ n_ ¢ O
只不过,火枪手……或者说是火枪的可怕之处,就在这儿——即使是初出茅庐的菜鸟,一旦端起火枪,也能拥有莫大的杀伤力!
贼军上哪儿弄来的这么多火绳枪?
织田信长调集了上千挺火绳枪,凭着完善的战地工事与压倒性的火力优势,一举葬送了举世闻名的武田骑兵队,“武田四天王”四去其三,威震东国的武田家就此走了下坡路。
一般来说,那些小藩能有四、五挺能用的火绳枪,已属很不得了的军备了。
即使没有中弹,也能使人感到汗毛直竖,心生压力。
这一次,出于佐川官兵卫已勒令部下们都散开的缘故,无人不幸中弹。
“简直就是长𦰏合战的翻版啊……”
如此状况,任何一位水平在线的骑军将领见了,都能即刻断定:这轮冲锋,已不可能取得任何战果!
佐川官兵卫一脸呆滞地望着前方的火枪阵与后方的败相尽显的部下们。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又是一排子弹呼啸而来。
他的命令刚出,会津骑兵们立即如蒙大赦般地拨转马头,向着新选组营寨的方向猪突猛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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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还发生了更换阵列时,朝后退的人和向前进的人撞在一起的可笑一幕。
如此惨烈的结局,不仅是主导这轮骑兵冲阵的佐川官兵卫,就连新选组营寨里的众人,也感到不可思议。
若不采用线列战术……即所谓的“排队枪毙”,根本就打不着几个人。
尽管佐川官兵卫已于第一时间命令部下们分散开来,避免遭受集火,然而……为时已晚。
他所诉的这句疑问,亦是在场所有人的共同疑惑。
便在这一片寂静之中,山南敬助无悲无喜地呢喃道:
极个别马匹甚至已经起了应激反应,开始不听使唤,不再往前冲,而是原地扑腾,试图将其背上的骑士给甩落到地上。
长𦰏合战——战国时代的著名战役,织德联军(织田家和德川家)与武田军的总决战。
……
“……”
佐川官兵卫低垂着脑袋,面色苍白,眼神空洞,整个人犹如“失魂落魄”一词的化身。
他身后的残兵败将们,一个个的无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佐川官兵卫策马穿过寨门后,顿时感到有什么人拦在他的马前。
他抬头望去——青登领衔着新选组诸将,一边如泰山般屹立,一边面无表情地注视他。
青登也不废话,直截了当地正色道:
“佐川官兵卫,你不听将令,擅自引兵出阵,自大轻敌,招致惨败,不仅寸功未立,反折损了几员重要骑兵——上述种种,我可有说错?”
“……”
短暂的沉默是佐川官兵卫的挣扎。
须臾,他将脑袋埋得低低的,从牙缝中挤出字眼:
“没有……是在下的无能,招致了无可挽回的严峻后果……我佐川官兵卫甘受一切惩罚……”
眼见对方爽快认罪,青登也懒得再多费口舌。
“我现在没工夫搭理你,之后再慢慢处理你。”
说罢,他转过脑袋,对其身后的随从喊道:
“取弓来!”
随从应和一声,然后快步离开。
不一会儿,天璋院赠送给青登的那张紫色大弓——伊瑟咤缚日罗——交到了其手中。
青登左手持弓,右手抚弦,仔细检查弓弦的状态。
弓是一种很娇贵的武器。
一旦受潮,弹性就会大大减弱。因此,在下雨天的时候是不能使弓的——当然,强行使用也不是不可以,可这样做的话,一来会导致箭矢的威力大减,二来极易导致弓弦的报废。
青登的这番突然取弓的操作,自然是引来了在场众人的不解。
总司按捺不住地出声问道:
“橘君,你取弓来做什么?”
青登淡淡地回答道:
“果不出我所料,这股贼军很不寻常。”
“除非获得‘第三方’的协助,一股才刚起兵没多久的贼军,才不可能会拥有能够使出‘三段击’的铁炮手。”
在说到“第三方”这个词汇的时候,青登特地加重语气。
“所以……我要亲临最前线,亲眼探个虚实,最好抓几个人来问问话。”
此言一出,全场俱惊!
木下舞瞪大双眼:
“青登,您要亲自去当斥候?”
总司不假思索地提出否决:
“橘君,不可以!你可是新选组的总大将!你若有个万一,这场仗……不,整个京畿就要变天了!”
紧接着,山南敬助、近藤勇……众人纷纷进言,力劝青登安安分分地待在本阵,莫去冒险。
会津铁骑适才的惨败,已经证明贼军拥有不少火绳枪。
若是在敌阵周边展开侦察行动……天知道会出什么意外!
青登早就料到了众人的激烈反应。
只见他微微一笑,一脸胸有成竹地笑道:
“不要惊慌,我当然不会孤身行动,我会带个可靠的保镖的。”
说到这,他侧首望向不远处的“江户第一美人”。
“佐那子,你跟着我!就以你我二人之力,在敌阵前沿走一遭!”
“?!”
青登的突然点名,令得佐那子瞬间一怔。
遍观新选组诸将,只有身世显赫、自幼就接受严格教育、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佐那子懂得骑马,而且骑术水平还不低。
经过短暂的惊讶后,佐那子将错愕化为声音:
“橘君,伱的意思是……不带任何人,就靠你我去探查敌情吗?”
青登轻轻点头:
“这是一场快进快出的侦察行动,人数过多反而碍手碍脚。”
言及此处,他顿了一顿,随后笑着补充道:
“吾执弓矢,你执薙刀相随,虽百万众若我何!”
下一息,他以不容质疑的口吻,对佐川官兵卫勒令道:
“佐川君,从你们带来的战马中挑一匹素质最佳者给佐那子。”
刚打了一场耻辱性的惨败、闹了一出啼笑皆非的丑剧的佐川官兵卫,实在是没脸再摆谱。
青登的话音刚落,他就忙不迭地快速点头:
“明、明白!我立刻就去安排!”
青登的视线移至负责监督军纪的近藤勇的身上。
“近藤君,将佐川君关押下去,等我之后有空了再慢慢审罚他。”
近藤勇:“是!”
做完一系列的安排部署后,青登向佐那子招了招手:
“佐那子,我们走吧!”
……
……
一无所有的黄土地上,两位骑士几乎不分先后地策马(牛)前进——正是力排众议,坚持要亲自当斥候的青登,以及陪同护行的佐那子。
“哞哞~~哞哞~~”
萝卜的情绪,肉眼可见的高涨。
兴许是出于两位主人都在自己身旁的缘故吧,这头大黑牛表现得很是兴奋,牛尾巴都快甩到天上去了。
锁子甲、手甲和足甲等护具一应俱全,身披浅葱色羽织的佐那子,左手执缰,右手提着青登赠送给她的薙刀池中月,三千青丝扎成随风飘扬的高马尾,游刃有余地驾驭着百里挑一的会津骏马,英姿飒爽,威风凛凛。
虽然满身霸气,但女性的阴柔之美还是可以从她的曼妙身姿上体现出来。
“……”
忽然间,她悄悄地落后青登半个身位,时不时地抬眼偷瞧前方的高大背影。
她以为自己的动作很隐蔽。
殊不知其每一举、每一动,都在青登的感知之下。
青登侧过半张脸:
“佐那子,怎么了?为何一直盯着我?”
自知行动暴露的佐那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强装镇定地淡淡道:
“没什么,就只是……只是……好久没和你一起单独外出,所以感觉很久违而已。”
青登挑了下眉,紧接着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继而转头递给对方一个调侃的眼神。
“原来如此,所以……你是感到寂寞了,对吗?”
“橘君,你一定要让我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吗?”
顾不上藏起殷红的脸蛋,佐那子恶狠狠地剐了青登一眼。
谈笑之间,贼军的营寨已近在咫尺。
就在这时,青登的眼角余光倏地瞥见几抹正朝他们这边逼来的黑影。
定睛望去——原来是4员正在骑马巡视四周的贼军斥候。
只见为首之人一脸震惊地呆望着青登和佐那子。
这倒也不能怪他的反应过激。
虽然任谁都能看出这俩人有古怪,多半是新选组的斥候,但是……区区2人的斥候小队,其中一位还是女人,这着实是太艺高人胆大了!
于是乎,此人条件反射般地高呼:
“你们是什么人?!”
听着这声质问,青登不禁莞尔。
下一刹,他朗声应道:
“我仁王也!”
言毕,他以电光火石的速度取下挂在马鞍上的伊瑟咤缚日罗,搭箭上弓,抬手就射!
穿风而出的利矢,直接洞穿那人的天灵盖!
那人连一句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两眼一翻,跌落马下,激起淡淡的尘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