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深秋,幽州气候明显转凉,这一日曹操不过在距离土垠二十里外的土坡上站了半个时辰,便不得不回返中军大帐。
“魏王,外面风大,小心着凉。”服侍他的内侍战战兢兢,这两日曹操已经下令斩了三名内侍,他原本只是随卞夫人同行而来的侍者,如今却因曹操身边的近侍都被杀光了,被卞夫人调拨过来。
只是,曹操此刻如同一头暴躁的虎熊,随时可能拍案而起,命左右军士将他拉出斩首,容不得他丝毫大意。
他为曹操披上一件虎皮,便听曹操扶额道:“元化先生到了何处?”
“回禀魏王,半日前便已至三十里外,这会儿应该快到了。”
“嗯。”曹操在座上侧卧着眯着眼,便听帐外军士唱名:“神医华佗到。”
曹操双眼猛地睁开,刚伸手,身侧的近侍便是将其搀扶着站起身来。
曹操见大帐之外,许褚正帮一名麻衣老者拎着一个偌大的药箱快步走来。
“魏王。”华佗朝他微微拱手,两人也并非初次相会,他为人也不拘礼。
“先生总算来矣,快,先生先为孤针灸止痛罢。”
“魏王可是白日登高远望,受了风寒?”华佗一言不发,从药箱内取出一个布褂,将里面的银针取出,很快便有侍者端着烛火入内,华佗将针头在上面烤了烤,嘴上不经意问询道。
“先生,非是曹某不顾身家性命,而是前军攻城不利,为之奈何矣。”
“佗不知兵事,倘若魏王继续如此,只怕老朽即便数十载行医之术,亦救不回汝性命。”
“汝这厮……”站在一侧的许褚双眼冒火,你个糟老头子,我请你来为魏王看病,你竟然张嘴闭嘴便是救不了他性命。
“许褚,退下。”曹操瞪了一眼许褚,看着这憨货挠了挠头,微微抱拳一辑,便自行离帐。
“嘶……”随即他便长嘶一声,头已经被华佗扶住。
“别动。”
一连扎了二十几针后,华佗朝着身后一伸手,自有侍者将已经用烈火烤得发烫的铜盅递到他的手上。
曹操痛苦地闭上了双眼,直到他长长输出一口气,已经是两刻钟以后。
“叮”,华佗将一根根银针放进滚烫的沸水之中,伸手接过一张热帕,“先别躺下,也莫要言语。”
“先生,吾这病可否根治?”
“魏王若愿尝试,华佗倒有一法。”
“计将安出?”
“丞相可知汝这病根已深入骨髓,若欲根治,只怕只能以刀斧劈开头颅,以麻沸散止疼,以银针止血,祛除病根,方能见效。”
曹操面皮微微抖动,双眼睁开一条缝,“元化先生莫不是在说笑,头颅与心肺乃人之根本,若是伤及,焉能治愈乎?”
“锵”,帐外,闻声踏步而来的许褚一手持剑,满脸凶戾,“汝这老叟,吾家魏王好心待汝,请汝治病,以高官厚禄奉养汝这厮,汝却不怀好意,意图谋害魏王,该当何罪?”
“许褚,且慢动手。”帐外,一人大步踏来,“还请魏王息怒,元化先生并未有意冒犯,而是医者仁心,或许确有此法。”
曹操睁眼瞪着来人,“汝乃魏王府曹掾?”
“小的魏王府曹掾杨修。”
“听闻汝在土垠之时,是汝为世子收拢无极甄氏三姝,引来北地士族骂名?”
“嘭。”曹操猛地一手拍在案上,“汝可知,汝此举是坏了世子声誉?抢夺良家妇孺,欺负他袁本初之媳,非大丈夫所为,汝该当何罪。”
杨修面色一白,猛地扑倒在地上,“臣甘愿领罪。”
曹操咧嘴露出几分森寒的杀意,“左右且将此人拖出去,斩。”
“喏。”立即便有军士大步入内,拉着杨修的手臂朝外走去。
“魏王且慢。”也就在这时,贾诩、许攸迈步入内。
“杨修乃名门之后,魏王且看在临晋侯面上,宽恕杨修死罪罢。”
曹操冷笑一声,“也罢,今日便看在子远面上饶汝杨修一次,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拖出去,打六十杖。”
“喏。”
随后,曹操冷冷地回眸看了一眼早已是负手立于帐内,一脸悉听尊便的华佗,“元化先生,孤这头风顽疾,如今发作间隔日短,不如先生就在孤王府居住,随时可为孤治病如何?”
华佗背对着曹操,“吾生平志愿,行走天下,为天下黎民百姓治愈伤病,若是禁足于魏王府内,只怕老夫心思难安。”
“可吾听闻先生月前却去往青州一趟,为他吴王刘奇医治爱将陆睿,不知可有此事?”曹操心中愠怒难耐,何时有人这般拒绝过他,他已经三番五次给华佗脸了,这家伙竟然还如顽石一般,冥顽不化,开口之间,声音也变得有些森寒。
“医者仁心,老夫生平行医,从不过问对方家居何处,官任何职,亦不嫌贫爱富。”华佗一手抚须,算是无声承认。
“汝这厮……”曹操猛地站起身来,后脑勺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他强忍着歪歪斜斜地站着,许攸给了左右军士一个眼神,“还不快些将元化先生带下去,好生照养。”
“喏。”
华佗被一众军士拉下去,直接看管在后军的一座营帐之内,不多时,曹操的头疼再次被针灸缓解。
他看了一眼身侧中年医者,“世上会针灸之人又并非他华佗一人,传令下去,倘若他华佗再不愿为孤效命,斩。”
许攸和贾诩眼中尽皆掠过几分惊色,动了动嘴,两人都不敢出言相劝。
此刻的曹操虽然面上怒火已经消散,但他就如同一座火焰山,更何况在他看来,想要劈开他脑袋之病的华佗,显然已经居心叵测,说不定已经和东吴勾结。
若是随军医者未曾习得他那针灸之术之前,说不定曹操还得时不时找他缓解头风之痛。
如今,曹操却是已经用不上他了。
建安六年九月末,华佗绝于邺城地牢之内。
十余日后,四百里加急奏报亦呈至刘奇面前,除却遗嘱书信之外,还有一封血书,上面字迹模糊,刘奇却仍能分辨出上首《华佗内经》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