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鬼天气,真他娘的冷!”乌通坐在马上,看见从自己嘴里喷出的浓烈白雾,忍不住低声咒骂道。
他作为今夜出动的先锋人马,身后是三千盔明甲亮的禁军铁骑。
蹄声滚滚如雷踏破紫禁城的寂静,三千人马犹如一股黑色的铁流呼啸而过,直奔含光门。
守卫含光门的兵士早已得到左翊卫大将军阴世师的手令,一见大军开到立即打开了沉重的宫门。
“呜——”一股狂风卷裹着白茫茫的雪片从宫门外涌了进去,打落在乌通脸上。
乌通抹了把冰凉湿漉的脸,第一个策马冲出含光门,闯入漫天风雪里。
突然战马长嘶前蹄高高扬起,乌通的身躯几乎跟地面形成九十度角,却纹丝不动地坐定在马上,目视前方不禁露出警惕之色。
含光门外空空荡荡,大雪纷飞中,居然有两人两骑立在雪中。
大雪已完全覆盖住了这两人的盔甲和坐骑,宛若冰雕,几与弥漫的风雪融为一体。
乌通勒停坐骑,纵声喝道:“何人如此大胆,再不闪开杀无赦!”
二十丈外,两名冰雪骑士岿然不动,只是从盔甲下露出寒光闪闪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乌通。
这时候宫门里传来一阵喧嚣,显然后队人马被堵在了紫禁城里,尚不清楚前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顿时引起一阵小小的混乱。
乌通咬牙狞声道:“杀!”掣出巨斧一马当先,率领身侧数十骑禁军校尉冲出。
那两人坐在马上依旧没有反应,但那炯炯有神的双目在黑夜里闪放的光更亮了。
“杀!”乌通人马合一气势凶猛,高举的巨斧以万夫不当之勇劈向左边那人。
“呜——”蓦然,他的眼睛花了花,刺目的金光暴涨,模模糊糊就看到一柄硕大无伦的擂鼓瓮金锤砸在了巨斧之上。
“当啷啷!”斧锋拧卷高高激射上天,乌通啊呀大叫仰身从马背上翻落。失去主人的坐骑踉踉跄跄又前冲了数丈,忽然一声哀鸣瘫倒在雪地里。
“将军!”身后的校尉骇然止步,一边分出人来救护昏死过去的乌通,一边迎上对面两骑,惊疑不定地询问道:“敢问……可是元霸将军?”
那个一锤砸晕乌通的人在马上裂开嘴露出一口小白牙,呵呵笑道:“你个王八……绿油油的家伙,一点儿也、也不禁砸!”
右首的骑士冷冷道:“小心。”
李元霸怔了怔道:“小心……啥、啥?”
右首骑士慢条斯理道:“天上。”
李元霸不由自主抬头观望黑漆漆的天空,忽然眨了眨一双小三角眼,就瞧见那柄震飞的巨斧打着转坠落下来,正砸在他的脑瓜顶上。
“铿!”头盔被斧背狠狠砸中碎了一地,李元霸坐在马上晃悠了两下,满眼冒着金星摸摸生疼的脑门,怒道:“罗骚包,你……啥意思?”
右边的骑士望着李元霸叹为观止道:“小元,你的脸皮真厚,连斧头都砍不破。”
李元霸怒睁双眼刚想骂人,猛听得含光门前响起阴世师的冷喝声道:“李元霸、罗成,你们两个想造反么?!”
李元霸闻声望去,只见阴世师在马齐、葛道雄等人的簇拥下已赶到含光门,正怒容满面地盯着他和罗成。
他满不在乎地冷哼道:“连……爷都不叫一声,真……他、他姥姥的没教养!”
马齐勃然大怒,扬枪遥指李元霸道:“找死!”
话音未落,罗成胯下的西方小白龙犹如黑夜里的一道闪电,以肉眼无从企及的速度冲出。就在众人一愣神的瞬间,马到人到枪到,五钩神飞亮银枪直取马齐眉心。
马齐根本没有料到在这种情况下罗成还敢孤身一人冲入阵中对自己动手。
他猝不及防之下急忙横枪招架,耳听“当”的脆响,五钩神飞亮银枪如水银泻地拨开马齐手中的铁枪,枪尾奇兵突出横扫过来。
“砰!”马齐只觉得腰间一股锥心刺骨的剧痛,不晓得腰骨这下断了几根,整个人便从马上飞了出去。
西方小白龙一声长嘶,在大雪中踏开一条滚滚雪线,又回到了李元霸身旁。
冲阵、入阵、攻敌、回返,一连串动作快逾飞电只是弹指间事。待等众人反应过来,马齐已吐血昏死在雪地里。
千军万马中取敌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纵然威震三国的张飞翼德亦不过如是吧。
一时间三千禁军鸦雀无声人人自危,但闻那西风还在怒吼,大雪还在飘洒。
李元霸咧嘴乐道:“不、不错,你……小子跑、跑得比兔子还、还快!”
罗成没搭理这家伙,平举五钩神飞亮银枪指向面色难看的阴世师道:“你深夜调动兵马,可有兵部勘合,可有代王手谕?”
阴世师森然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有资格质问本将军?”
李元霸目露凶光陡然一吼道:“去你姥姥的!爷、爷是陛下……钦封左卫直阁将、将军,是唐国公的四公……子,是青城紫阳真、真人的徒儿。你……又算什么玩意儿?”
罗成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道:“罗嗦!”
李元霸愣了愣问道:“你……啥时候改、改名儿的?这名儿……不好,爷、爷给、给你起一个,叫——‘罗卜’,咋样?”
阴世师听得里元霸如此胡搅蛮缠不由怒火中烧,但也意识到这两个家伙背后都有自己招惹不起的靠山。别说区区一个左翊卫大将军,就是郑国公王世充本人也不愿意现在就跟李渊、罗艺撕破脸吧?
忽听葛道雄在身后低声道:“大将军,马上就是子时了。”
阴世师强压胸中怒火终于下定决心,下令道:“葛道雄,这里由你负责,勿要伤了他们二人的性命。其他各部,立即分头行事!”
没等葛道雄应声,罗成嘿然一笑道:“阴世师,今夜你哪儿也去不了!”
阴世师望向罗成缓缓举起的五钩神飞亮银枪瞳孔遽然收缩,冷喝道:“冲!”
他知道如此一来自己就算把北平王罗艺和唐国公李渊一起得罪了,但比起惹怒郑国公的严重后果,眼前也只能两害相衡取其轻。
毕竟身为打手就要有做打手的觉悟,要相信带头大哥是不会轻易教自己当炮灰的。即使当了炮灰,那也一定是有价值的炮灰。
然而阴世师不知道的是,同一时刻距离永安坊两条街面外,那位赤足独行的老僧也遇到了麻烦。
他在这条街道上已经一动不动地站了超过一柱香的工夫,仍然没有丝毫准备举步前行的迹象。
街道两旁一间间商铺的门锁紧闭,大雪沙沙地飘落,然后堆积,雕琢出一个冰天雪地洁白无瑕的梦幻世界。
仿佛尘世间所有的肮脏与阴谋都在这雪中涤荡无痕,唯留下这老僧静立如恒。
前方五步,就是一个十字街口,偶尔会有一两条黑黢黢的模糊鬼影掠过,却慑于老僧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凛然阳气而不敢靠近。
忽然,拐角处响起了“笃笃”的竹杖指地声,节奏分明异常悦耳。只是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显得有些凄凉与诡异。
老僧银白色的长眉几不可察觉地抬了下,而后便见一个瞽目老者手拄黑竹杖步履蹒跚地出现在街口。
“是你?”老僧银白色的长眉徐徐垂落,又恢复了菩提无树明镜非台的空明心境。
瞽目老者虽然无法目视到老僧此刻的形容,一双空洞的眼睛依然定定地注视在对方的脸上,嗓音微有些暗哑道:“为什么不会是我?”
老僧凝望瞽目老者须臾,徐徐道:“因为我原本以为毁去双目后,你会痛定思痛改过自新,所以那日手下留情望你回头是岸。如今想来,老衲的这点善念委实愚不可及,一入魔门终身是魔,是不可能放下屠刀的。”
“手下留情?原来你杀我满门,竟是手下留情?”瞽目老者苍老的面容上露出讥嘲的冷笑道:“你可知这三十余年以来,我日夜祈盼的是什么?我要老天保佑你活得长久再长久些,千万不要死在了天竺。因为我要你死在我的手上。”
老僧木无表情,说道:“就凭眼下这座你仓促而成的奇门遁甲阵么?”
瞽目老者摇摇头道:“我知道这座‘兜天寰地阵’困不住你,更不可能杀得了你。”
“哦?”老僧微微一怔。
瞽目老者徐徐道:“所以,我会陪你在这里站上一个时辰。”
老僧摇头,说道:“你不可能办到。这座阵,老衲至多花一刻的工夫也就够了。”
瞽目老者狞笑道:“做梦!”
老僧不以为意地微微一笑,说道:“你实在太固执,也实在愚蠢。”
话音落下,手中的法杖铿然镝鸣声传数里,亮起了一团炫目的金色佛光。方圆三十丈内充盈着一片恢宏佛意,一切鬼魅魑魉无所遁形。
瞽目老者巍然不动,失明的双目穿透刺眼的金光须臾不离地射落在老僧脸上。
“阿弥陀佛——”老僧一声低低的禅唱,抬起右脚踏入冰冷的雪地中。
突然面前风雪骤止,所有的景物都涟漪般波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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