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夜激战,天明时分众人终于从玄天大阵中退了出来。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回返城口镇的一路上,谁都没有心情说话,每个人都在闷头赶路。
入阵将近一百人,最终撤出来的不到七十人,而且几乎人人带伤,更有如玉玲珑和赵百川这般性命垂危急需救治的。
然而没有最惨,只有更惨。等到大家垂头丧气回到城口镇上,遇见稍早些撤退回来的耿南翼等人,才发现攻打前山的两百多位高手,赫然战死了五十多人,还有三四十人遭遇“紫云毒蛛”的袭击,不同程度地受伤中毒。
最讽刺的是,大伙儿拼着性命去营救的龙兆元在天亮时独自一人平安无事地返回了城口镇。
原来他压根就没敢真的去闯百虎千戈阵,所用的勇气和热血在漫长的山道上既已挥发殆尽,于是犹如迷途羔羊般在深山里兜兜转转大半夜,最终毫发无伤,甚至头发丝上还比去时多带回了几颗雨珠。
但是众人已没有心思责难他,最多也只是投以一丝冰冷、鄙夷的目光而已。
救死扶伤,布置警备,筹谋善后……所有人都强压着悲伤与愤怒,默默做着各自能做的事。但谁也不晓得,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办?昨夜一战,几乎将士气与信心打击殆尽,远方云雾缭绕中的虎戈寨,俨然成了不可逾越的天堑。
刁小四没精打采四脚朝天地躺在大床上,对着天花板沉默无语。
自己这次算是被老瞎子狠狠教训了,又是泄气又是憋火无处发泄。
虽然以前死老头在的时候也会变着法儿的往死里整自己,可每回等他又活过来的时候,却也会塞两颗蜜枣。
老瞎子不是死老头,这回蜜枣是别想了,怎么做笛子倒是很需要考虑的事情。
“格老子,这次老子算是把脸丢到家了。有仇不报非君子,你小四爷说什么也得把场子给找回来!”
刁小四咬牙切齿地在心里琢磨道:“昨晚几百个人恃强硬攻正中老瞎子的下怀,看来法子还得另想。死老头说过,天下阵法万变不离其宗,无外乎一生二、二生三、三生千变、千变生万化……追根溯源还得从阵眼入手破他姥姥的!”
可是百虎千戈阵的阵眼在哪儿,刁小四在床上铺开阵图瞅了半天依旧漫无头绪。
他越看越烦躁,越想越窝囊,直觉得头昏脑胀恹恹欲睡,不由恼道:“去他娘的,老子要先睡一会儿。”
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不再去想破阵的事,合上眼不一会儿就打起了鼾。
谁料这一觉直睡到傍晚时分才醒,期间耿南翼、楚烈等人先后来找,见门窗紧闭屋内鼾声震天又失望而去。
刁小四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坐起身来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见屋内光线昏暗怕是要入夜了,这才懒洋洋地穿上鞋子打算出门填肚子去。
忽然,他的目光扫过桌面,诧异地发现不知何时那张阵图被人移了位置。
他看了眼关得严严实实的门窗,困惑道:“我明明记得睡着前这张图纸是被老子压在身子底下,怎会换了地方?”
待走近桌边,刁小四禁不住身躯一震,失声道:“见鬼了!”
只见阵图之上横七竖八被人画了数十根纵横交错的线条,旁边还有几行小字,尽是破阵要诀。在虎戈寨聚义厅的门外,则是朱笔画就的一个小圈,不是刁小四苦苦寻觅不得的阵眼又是什么?
在朱红色小圈上方,一行朱笔小字写道:“百虎千戈,万金之阵!”
“刁小四你个哈巴!”刁小四情不自禁地一拍桌子,直感到醍醐灌顶豁然开朗,所有的难题和疑惑之处都随着阵图上添加出来的一根根似庖丁解牛般的线条和一行行一针见血的破阵要诀而迎刃而解。
“什么三才四象、八卦九宫、二十八宿,统统都是老瞎子的障眼法!归根结底,这就是他娘的一座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五行阵,以金为尊,水火交攻土木相掩,逆转阴阳衍生无极。”
刁小四盯着阵图兴奋地叫道:“老子先前怎么没有想到过,居然会有人比我还聪明……咦?!”
刁小四突然打了一个激灵,上下左右四下打量屋里所有的门窗。只见门栓下着,窗户锁着,难不成有人趁自己睡觉时从屋顶揭开瓦片跳进来,又悄悄地溜走?
他讶异地寻思道:“谁会这么无聊?耿老爷子?不会!老瞎子?……完全没可能。那还有谁——难道是死老头?”
这念头一出,刁小四不由浑身爆起鸡皮疙瘩,勉强安慰自己道:“这客栈四周戒备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死老头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来?他要真有这本事,从前也不必带着老子四处挖坟刨坑吃灰啃泥了。”
那到底是谁?这年头,当真还有做了好事不留名的英雄侠客?
念及英雄侠客,刁小四眼睛一亮道:“莫非是赤大哥回来了?”
他越想越有可能,欣喜道:“十有八九是赤大哥不想直接出面,所以就假手于我襄助耿老爷子。以他的修为,别说潜入老子屋里,就是偷偷摸上虎戈寨,把老瞎子藏起来的的真图给盗出来都未必不能!”
正在这时忽听外面有人“咚咚咚”地敲门道:“小四兄弟,外面来了一位道长,说是你的朋友。”
“道士?”刁小四怔了怔,奇怪道:“老子啥时候跟道士交过朋友了?”
他收起阵图打开房门,见一名会通镖局的镖师必恭必敬站在门口,便问道:“那道士在哪儿,带我去瞧瞧,若是个骗吃骗喝打秋风的,你不用客气,立刻帮老子把他打出去。”
他随着那镖师来到客栈的前堂,就见一名胖乎乎肥嘟嘟的家伙正坐在墙角,满头稻草似的乱发、又脏又油的道袍,胳肢窝底下居然胡乱夹着一柄黑兮兮的拂尘。他旁若无人地一边啃着炸鸡腿,一边用油腻腻的大手拿着葫芦往嘴里倒酒。
望见刁小四走进来,那道士伸手一抹油嘴道:“无量天尊——”
刁小四翻翻小白眼,暗骂道:“无量你个头,哪儿来的老杂毛,骗吃骗喝骗到你家刁四爷头上来了?”
他绷着脸问道:“你是谁?哪里来的?找我什么事?”
那胖道士咧嘴一笑道:“有人送了贫道几坛好酒,要我过来帮你的忙。”说罢从袖口里掏出一封信,随手丢向刁小四。
刁小四伸手接住自空中稳稳飘来的信,展开一看竟是柴绍的亲笔。说是云阳镇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特请终南山叶道长前来襄助众人一臂之力,平定大巴山廓清虎戈寨。
刁小四拿着信看了又看,皱起眉头寻思道:“这小柴还真够意思,可他好歹也是个郡主驸马爷,怎么把这么一个活宝塞给我?”
他正在想着如何打发人,不料道士冷不丁张嘴喷出一束金红色纯阳真火,“唿”地声,刁小四手中捏着的几张纸头顷刻间燃烧了起来。
刁小四猝不及防,下意识地一缩手叫道:“贼老道,你干什么?”
胖道士笑呵呵道:“无量天尊——法不传六耳。”
刁小四明白过来那是柴绍不愿书信外泄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但他怎么看这胖道士怎么不顺眼,哼了声道:“我说,你这手喷火的功夫可漂亮得很啊。”
胖道士笑眯眯道:“贫道四海为家风餐露宿,烤肉的时候图个方便。”
刁小四拍掌道:“那你会不会胸口碎大石,还有金钟罩铁布衫,耍猴吞宝剑啥的?赶明儿我带你到镇上去玩玩,说不定还有哪家酒楼缺个生火的厨子。”
胖道士听了也不见生气,点头道:“你若肯帮我拉场子赚吆喝,咱们有钱一起赚。”
这时楚烈从外头走进来,望见刁小四脸上一喜道:“小四兄弟,你总算醒了,大伙儿都在等你呢。”
刁小四一愣道:“等我做什么?”看看天色,莫不是老爷子惦记自己到了开席吃饭的时间肚里已没了存货。
楚烈苦笑道:“当然是为了破阵的事儿,咱们几个老家伙商量了一整天都不得要领,想听听你的意见。”
他一转头望向胖道士,犹疑道:“这位道长是?”
虽然刁小四并不怎么待见这人,但人家毕竟是柴绍好心好意请来助拳的,多少得给点面子,于是干咳了声含糊道:“是从前认识的一个朋友因为欠人一屁股赌债怕被追杀只好来投奔我混口饭吃。”
楚烈听得似懂非懂,但大概明白刁小四的意思,听说是他的朋友,也不虞有它,说道:“那就请这位道长一起来吧。”
那胖道士施施然站起身道:“无量天尊——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小刁,贫道适才进门时看到客栈对面有家烧鹅铺子买卖做得很红火,想来味道不错,不如捎带两只当作今晚的夜宵?”
楚烈闻言不仅对刁小四生出同情来,虽不齿胖道士一来便骗吃骗喝,但不看僧面看佛面,便爽快地道:“我这就让人去买。”
刁小四气得直翻白眼,也懒得跟胖道士啰嗦,一甩脸走出客栈,兀自听见他在叮嘱楚烈道:“别忘了让老板多送两包蜜酱,烧鹅蘸着吃味道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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