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白云观下山之后,小和尚一直在呕吐。可能是因为他有恐高症的原因,自从飞上白云观之后,他便脸色惨白。看到我手握青铜剑,白云观一众弟子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他有些激动,于是暂时压住了想要呕吐的感觉。但下山之后,他便开始上吐下泻,甚至发了两天的高烧。
一想起刚刚进客栈的时候,浑身虚弱的他还是主动把自己的银子交出来,认真看着掌柜的称了银子,才闭上眼倒我怀中。我当时便觉得他十分可爱。
都说吝啬的人无聊不可交,我偏偏觉得吝啬的小和尚十分可爱。
照顾孩子本是一件很繁琐的事情,但我却没有一点烦心,也在此时,我更觉得鲁迅所说“怜子如何不丈夫”说的是一种心境。
小和尚病好之后,一提“御剑而飞”四个字,便吓得直哆嗦。看他那小脑袋拨浪鼓一般摇晃,我便也不加急赶路,只是听着黄巢大兵气势如虹摧城拔寨的消息,慢慢往凉州而去。
云州往下是常州,凉州在常州西侧。上次去凉州是黄智贤安排舟车,我隐约只记得清溪的波澜壮阔,却记不得路了。想着到了重阳镇之后,我直接去找周川,他还会不会认我这个老朋友呢?
我的担心不无道理,因为现在四方皆动,唯有当初主动找我干革命的周川没有一丁点儿的风声。似乎凉州继续保持了原本卓然独立,作出一副不理会中原一应事物的姿态。
然而到了凉州边境,我才知道,周川恐怕不是不想出兵,而是不能出兵。
天道大陆有九天十地,处处凶险莫名,即便是传神境界的修士在这十九处凶地的周边游走,都有陨落的危险更别说深入其中了。
而九天十地中的九曲湾,便横亘在凉州与中原之间。
清溪缓缓地流入九曲湾,只听得远处水声汪洋,却不能观海一般顺着水平面看到地平线。肉眼能见到的九曲湾,不过是一座又一座连绵的大山。
从中原入凉州,只有一个通道,唤作大渡口。
然而所谓的大渡口,却一点也不大,恰是清溪转入九曲湾的一个隘口,只有不到二十米的宽度。
这隘口东边连着九曲湾前四湾,西边连着九曲湾后五弯,使得不论常州、云州锦州西世界南境的修士都无法直接逾越抵达凉州,唯有西天大陆与凉州接壤。而清溪入湾的地方,恰好有一凉州沧澜江汇入其中,通过这一片湍急的水流,能够直接逆沧澜江而上,抵达重阳镇。
第一次经过这里的时候黄智贤还与我讲述了了大渡口的种种危险,然而我当时坐在大船之上,只觉得船身平稳,行进自如,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经穿过了大渡口,入了凉州。所以当时我观察的并不仔细。
由于当初我身在船舱之中,窗户又朝北开,不曾见到清溪浩荡入湾的景象。原本这一次打算好好看一看这异世风景,却从沿途消息得知,大渡口上不得南望,否则魂魄便会被摄入九曲湾中,不入轮回,直接消散。这更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原本七八里宽的清溪在转瞬间
倾泻入二十米的窄道,水流极为迅猛,以至于江面上不见大水,只见得密密匝匝一片白茫茫的浪花。
大渡口的渡口处有大船,也有小船。大船百米多长,仿若楼阁,看上去无比奢华。小和尚把目光从那大船上移回来,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有些委屈,撅了撅嘴巴:“哎,要是不生病,现在还能落三两银子呢。”说完他转头看向我:“师傅,咱们银子花完了,可怎么回去呀?”
我摸了摸他的脑袋:“不是跟你说了吗?我有的是银子。不用你担心。”
小和尚嘴巴一嘟,想着要是我这很有银子,路上怎么尽捡便宜的饭吃,便宜的客栈住?但是他不好意思骂我这个师傅,也不说话,只是率先朝着渡口前的一个羊皮筏子走去。我微微一笑,跟在他后面。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和尚一路上跟着我,像个小大人一样,事事亲为,每次看到他跟人讨价还价,我便觉得心情愉快。
然而走到渡口之后,我来不及听小和尚交涉,只是看到那羊皮筏子,心里便有些惊讶。不过是十来个羊皮扎起来的小筏子,能在眼前的波涛汹涌中涉到对岸?这不是开玩笑嘛?
在一听,此时蹲在岸边丢石子玩的几个腰跨长刀的江湖中人,竟然是等着一起做羊皮筏子的。这屁大点儿东西坐一个人我都害怕反了,数一数算上我们师徒,竟然有六个人要一起渡江?
此时那艄公估计也没见过来谈价钱的小和尚,脸上正一脸笑意地问道:“别说我要多少钱,倒要看看你愿意给多少钱?”
浪涛声震耳欲聋,艄公的话听起来有些不太清楚。
小和尚想了想,说道:“顶多了三十个铜板。”
闻言原本等着凑伙的几个江湖中人哈哈大笑:“三十个铜板,刘老,你倒是瞧瞧这价钱怎么样?”
我闻言也是有些不好意思,那艄公手中拿着的虽然是一两米长的小浆,穿着也是粗布麻衣,看上去在寻常不过。但是一只脚点地蹲在石头上,还能翘着二郎腿跟小和尚说笑,显然是练过上等的身法,身体的平衡感已经臻于化境。再看看他手上那锈迹斑斑的铜戒指,说不准还是一个空间戒指,要是如此,他八成是个修士。
这样一个人来干粗活,那价钱肯定不会低,就是要个二三十两都说得过去。
不过想到这里我也稍微放心,一个修士来掌舵,自然安全的多。
小和尚听到大家笑话,白了一眼,说道:“我再加五个铜板!”
有修士摇了摇头:“小兄弟,你可别开玩笑了,你这屁大一点儿,一个浪过来就把你拍到水底了,哪还有命过去啊。”
这些修士说话都是淮南口音,显然是常州过来的人。淮南修士如今在中原血战连连,他们却要渡江而去,显然是不愿意参与纷争,只想安稳修行,故而选择去凉州躲躲风头。这些人说话倒也和气,表面上在笑话小和尚,实际上实在劝我,让我来离开,估计他们也看出我没有一丁点儿修为。
那艄公闻言却一笑:“不必,就三十个铜板,只要你敢做,我
就拉你过去。”
小和尚闻言一脸沮丧:“师傅,他不按套路出牌,咱出多了!”
艄公看到小和尚皱着眉头一脸后悔的样子,先是一愣,紧接着便跟另外三个修士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小和尚以为他们在幸灾乐祸,更是气鼓鼓的。他没好气地从怀中掏出一钱银子让了过去,说道:“找钱!”
老艄公看到这一钱银子,摸了摸自己手上的戒指,苦笑着说道:“你这钱我找不开啊。”
小和尚顿时有些恼怒:“你做生意的,连个零钱都没有吗?不行,三十个铜板就够多了,你还要收五十个?必须找钱!”
小和尚不知道艄公是没有琐碎银子,还以为艄公不想找零。此时岸边的修士忍不住了,说道:“好了好了,你这个当师傅的也真是,没事儿来这里干什么?就你那三两下子,别说坐不得这筏子,就是坐筏子去了凉州又能如何?”
我闻言手腕一抖,系在腰上的青铜剑也没有解下来,只是一个绕弯,从艄公食指拇指之间穿过,把那一钱银子六/四分为两半。
“这样不久找开了吗?”我淡淡笑着说道。
身边的修士眼睛一亮,看我的眼神立马不一样了。小和尚扬起脑袋瞪了刚刚讽刺我的修士一眼,然后伸出手来。
艄公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后把四分银子交到小和尚手里,意味深长地说道:“小兄弟,你这师傅真是好生厉害呀。”
“那是!”小和尚也不谦虚。听他这么说,我笑了笑,摸了摸他已经长出半寸的头发。
然而交钱之后,待要坐船,小和尚看到那羊皮筏子在水面上不住地翻滚,顿时又有些害怕了。
浪花远看密密麻麻,让人误以为小,实则一看,每一簇浪花都是巨浪的点缀,白色浪花之下隐藏的是近半米高的水浪。羊皮筏子仿佛是狂风中的残叶,能在浪花中不散架就已经让人惊奇了。
“师傅,我觉得还是直接飞过去好。”小和尚悄悄对我说道。
这句话在波涛声中显得极为凌乱,那艄公却仿佛听到了,眉头微不可查的一缩。
我摇了摇头:“怕啥,他收了你的钱,还能让你落水里去?”
小和尚看到老艄公一跃,落在了羊皮筏子之上,而其他三个修士也已经跳到了那筏子上,然后四个人纷纷看向自己,颇有看热闹的样子,顿时有些赌气。
“不敢御剑也就罢了,连个筏子都不敢坐,以后还怎么闯荡江湖?”说着闭上眼一跳,朝着筏子跃去。
然而此时筏子正好被浪顶远了一些,小和尚落下去便要落水,看到这一幕,我顿时紧张了起来。
只见那艄公伸出长浆一挑,立马把小和尚挑了起来,继而揽手把小和尚包住。
我见状也赶紧上去,上去之后对着艄公一抱拳,却发现筏子在波浪上来回跳跃抖动,自己竟然都站不稳。
艄公也不理会,伸手一挑将缆索挑空,大喊一声:“走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