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梦幻尘缘难再续 飘零蓬梗欲何依

一老一少,并肩走出了少林寺。门外阳光灿烂,慧可抬起头来,深深吸了口气、抹去额上的汗珠。

蓝玉京忍不住问道:“前辈刚才和方丈的一番对答,我是听得莫名其妙,但前辈却好像是比起和圆真那场激斗更为吃力?”

慧可道:“何止这样,我和本无大师比试内功都没这样吃力呢。”他看着蓝玉京满脸疑惑的神气,接下去说道:“你知道做和尚的最应该懂得什么?”

蓝玉京道:“是念经吧?”

慧可笑道:“也可以这样说。不过,最紧要的还是领悟佛理.不是熟读经文,方丈刚才就是考我懂得多少,我若答得不对,按寺中规矩,最少还要回去读经三年。”

蓝玉京笑道:“原来如此,但我听你和方丈的对答,好像都在可解与不可解之间。只要他有心让你出寺,你就是答错了他也可以当作是对的,对不住,这只是我的感觉,随口说出来,你别介意。”

慧可哈哈笑道:“你没说错,我也觉得方丈是有心让我离开少林的。”笑过之后,忽地又喟然叹道:“只可惜我尘缘未了,没缘份跟方丈参禅学佛了。”

蓝玉京道:“你念念不忘于了结尘缘。那岂非更加不了?”慧可怔了一怔,大笑道:“了不起,了入起,看夹你对佛门也是若有宿缘,随口道来,比我领悟得更深。你说得不错;只求心之所安。管他尘缘了是不了,咱们页吧!”

走了一程,经过塔林,只见在下面的山谷,有人正在掘出一个墓穴,把芦席包裹着的一具尸体,放入墓穴安葬,蓝玉京知道葬的就是那个和自己交过手的虬髯汉子,心里有点难过,便跪下来,遥遥地给他叩了个头。

慧可道:“你认识这个人?”

蓝玉京道:“半日之前,我曾经和他交过手,他虽然不是被我杀的,却也是因我而死。”当下,将东方亮暗中助他,令得那虬髯汉子摔死在山谷的事情告诉慧可。

慧可道:“这个人是断魂谷韩翔的手下,他做过的坏事料想也不少。不过,东方亮用这种手段杀他,却也未免稍为阴狠了些,只怕又要多造一重孽了。”

蓝玉京道:“断魂谷韩翔是什么人?”

慧可道:“是一个坐地分赃的强盗头子。二十年前为了躲避仇家,隐居幽谷,后来有没有重出江湖,我就不知道了。”

蓝玉京听说被东方亮所杀的那个虬髯汉子乃是大强盗的得力手下,心中稍稍好过一些,问道:“大师说东方亮又多造一重孽,这是什么意思?”

慧可道:“那是因为东方亮的上一代曾经和韩翔结下冤仇之故。韩翔虽然不是正人,但当年那段公案,是非还是很难说的。但东方亮即使不能化解上一代结下的冤孽,也不宜自己更添冤孽。”

蓝玉京道:“你说的上一代,可是东方亮的父亲?”

慧可道:“也包括他的姨父,他的姨父当年是个更大的强盗头子,为了韩翔不肯听命于他,将韩翔害得很惨。”

蓝玉京有点疑惑:“大师好像说过,东方亮的姨父也是你的好朋友?”

意可说道:“好人和坏人,有时是不能很简单的划分的。强盗未必一定就是坏人,我的朋友也未必一定都是好人!”

说至此处,好像勾起了他的回忆:“我如今已重入江湖,也不妨对你说一说我还未出家之时的尘俗事。你可曾听人说过三十年前在江湖上颇有名气的“小五义’么?”

蓝玉京道:“没听说过”。

慧可喟然叹道:“经过了三十年,有的死了,有的失踪了,有的出家了,也难怪别人淡忘了。”

蓝玉京道:“小五义是……”

慧可道:“老大是七星剑客郭东来,老二是服侍你的师祖无相真人的那个聋哑道人,他的俗家名字叫王晦闻。他虽然排名第二,但年龄最大,成名最早,退出江湖也是最早。小五义名气最响的时候,他已经在武当山出家了。所以很多人不把他当作小五义之一,而是将另一个补了进去。不过,另外那四个人和他的交情都是非常之好,虽然有很长一段期间不知他的下落,还是把他当作兄弟的。那个别人将他当作小五义之一的人,和四个人的交情就差了一点了,虽然也并不排挤地,但却不能承认他是可以补上老二的位置的。不过小五义只是江湖上给的称号。别人要怎样说,那也只能由他了。”

蓝玉京暗自想道:“想必他也是当年的‘小五义’之一,否则他不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果然便听得慧可说道:“另外三个,一个是东方亮的父亲东方晓,一个是东方亮的姨父西门牧,还有一个就是我了。西门牧是强盗世家,不过当时我们都是不知道他的底细的,我们五个人来自天南地北,籍贯不同,门派不同,年龄也参差不齐,其中有强盗,有侠士,也有介乎邪正之间的人物,只因意气相投,在江湖上偶然相遇,就结成了好朋友了。”

蓝玉京道:“侠士是七星剑郭东来,强盗是西门牧,介乎邪正之间的人物却又是谁?”

慧可道:“是东方亮的父亲东方晓。他行事任性,喜怒无常,少年时候就已经是以怪癖出名的了。不过,尽管如此,他却不失为性情中人,所以我们才和他结交。”

说至此处,好像想起一件什么事情,忽地摇了摇头,说道:“东方亮虽然是幼年丧父,但他的性情,却是和他的父亲颇为相似。”

蓝玉京道:“你不是说你还未见过东方亮的吗,你怎的知道他的性情?”

慧可适:“刚才他们交给我的那封信,你猜是谁写的?”

蓝玉京道:“不是虬髯汉子写的吗?”

慧可道:“是东方亮写的,他怕少林寺的和尚不肯代他转递信件,把信放在死人身上,那个人是上午来找过我的,他们虽然没有让他进来,但人已死了,这封信就一定会转到我手上了。”

蓝玉京默然不语,心里想道:“东方大哥杀了那个人,还利用他送信,心机确是令人感到可怕,不过,他对我却是不错。”

慧可说道:“他的信说的都是私事,他似乎料到我会替他转话回家,他在信上写了一句给他表妹的话,古怪之极,叫表妹不要把天鹅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嗯,这句话倒是颇有禅机,但却比方丈说的偈语还更难解。”

蓝玉京听说是“私事”,不便插口,问道:“刚才你说到晦闻失踪之后,有人把另一个人当作是你们‘小五义’之一,这一个人却又是谁?”

慧可缓缓说道:“这人论年纪,他最轻;论武功,他最好,他和我们的老大郭东来一样、都是武学世家,著名剑客,但他的家世地位更为显赫,名头也响亮得多。”

蓝玉京听他把这个人说得几乎是“大上有,地下无”,不禁半信半疑,暗自想道:“天下竟有这样的人物,但听他刚才的口气,却又何以好像有点耻与此人为伍呢?”

慧可笑道:“你不相信有这样的人物么?他就是你们武当派的。”

蓝玉京道:“武当派的?”

慧可道:“而且他的身份也和你一样。”

蓝玉京道:“我可不是武学世家……”蓦地一醒,说道:“你是说他是武当派的俗家弟子?”

慧可道:“对了,他就是武当派的俗家弟子中有中州大侠之称的牟沧浪。”

蓝王京吃了一惊,说道:“牟大侠现在已经是我们武当派的新掌门人了。”

慧可道:“这消息我也是前几天才听人说的,唉,天下往往有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这件事也可说是其中之一了。我们的老二晦闻,变成了在武当山上听候掌门使唤的聋哑道人。而现在他的新主人竟然就是旧日曾经和他兄弟相称的牟沧浪、但愿牟沧浪能曲意优容,不要揭穿他的身份才好。”

蓝玉京吃惊过后,仔细一起,慧可大师确是说得不错。牟沧浪虽然只有五十多岁,论辈份却是和他的师祖元相真人同辈,他的祖先曾经做过武当派唯一的俗家掌门,二百年来,牟家都是在武林中享有盛名的武学世家,但也因此而引起怀疑:“牟沧浪的身份其实是在‘小五义’之上的,他又何必以能够与他们并列为荣?”要知慧可刚才虽然没有透露,但从他的口气中已有透露,牟沧浪当年之所以被人列为‘小五义’之一,乃是因为在郭东来失踪之后,牟沧浪刻意和他们结交造成的。

慧可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苦笑说道:“我也不懂他是因何要和我们结交,不是我们不用与他为伍,实在是我们高攀不起,别人将他当作‘小五义’中人,只是我们沾了他的光。”

蓝玉京因为慧可谈及的是自己的掌门师叔祖,不便多言,只好把疑惑存在心中。

其实慧可是知道原因的,不过他不愿意和蓝玉京说罢了。

拉开记忆的帷幕,让时光倒流二十多年。

那时,‘小五义’中只有两个人已经成家立室,一个是沧洲剑客郭东来,一个是客寓杭州的东方晓。

郭夫人是个“贤妻良母型”的女子,这类型的女子虽然博得亲朋称赞,但在一般人们的眼中则是比较平凡的。郭东来和他们的交游的时间也很短,不久就失了踪,妻子也跟他走了。

郭夫人且不去说她,东方晓的妻子却是武林中有名的美人,名叫殷丽珠。

不过,殷丽珠虽然美丽,却又比不上她的妹妹殷明珠,人家都说殷明珠才是真正名副其实一颗熠熠生光的明珠。

慧可和殷明珠相识的时候,殷明珠就是住在她姐夫的家里的。

牟沧浪是早就和东方晓相识的,不过最初也只是泛泛之交,待到殷明珠住到姐夫家里。他和东方晓的交游才开始频密。

牟沧浪来到杭州还在慧可之前,慧可和‘小五义’中的另外两人——王晦闻和西门牧,都是透过东方晓的关系和牟沧浪认识的(当时郭东来已经失踪),而牟沧浪刻意和他们结交,也正是在这段期间的事情。

记忆的幔幕拉开,慧可的眼前不觉又幻出殷明珠的影子,殷明珠和牟沧浪正在漫步苏堤,殷明珠的妖笑声和牟沧浪的萧声混在一起。

声音忽然变了,殷明珠的娇笑变成了对他的“道歉”:“对不住你来迟了,请恕我们不等你啦!”而牟沧浪的萧声却变成了得意的狂笑了。

事情全都明白了,牟沧浪和他们“结交”的目的只是为了殷明珠。

牟沧浪的意中人也正是他的意中人,他只心中苦笑:“不错,我是来迟了!”

不过,后来的变化却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殷明珠并没有嫁给牟沧浪,却是嫁给一个比他更“迟来”的人……在‘小五义’中排名第四的西门牧。

他忍不住想笑,不知怎的,他倒宁愿殷明珠做一个强盗的寡妇,不愿意他当武当派掌门的夫人。

他没有笑出来,蓝玉京却将他从“幻梦”中唤醒了。

“慧可大师,你,你怎么不说话呀?”

慧可好像在梦中给他唤醒,定了定神,说道:“没什么,我是在想……”

说话之间,他们走到了一个开岔的路口,一边向东,一边向北。慧可停下脚步,说道:“我是在想,我应该走到哪一方?”

蓝玉京道:“这两条路虽然方向不同,但也并非背道而驰。”他的智慧超过他的年龄,已是隐隐猜到了慧可的为难之处了。

慧可道:“你说不对,不过也有个先后之分。”蓝玉京不便表示意见,只好装作不懂,听他说下去。

“东方亮告诉我,他去了断魂谷。他虽然没有求我什么,但断魂谷谷主韩翔和他的上一代结有很深的梁子,我不能不为他担心。你师祖无相真人是我最敬佩的前辈,他要我替你寻找的郭东来又是我未出家之前叫他做大哥的,但东方亮的父亲也是我当年的好友……”

蓝玉京忽地打断他的话道:“哪一条路是去断瑰谷的?”

慧可道:“东面这条。”

蓝玉京本来是跟在他的后面的,此时却先一步走上东面这条路了。

慧可道:“你急人之难,很好。不过,我劝你还是先想清楚再走的好。”

蓝玉京道:“我已经想清楚了,那几宗疑案,我们武当派已经侦查了十六年,还是未得端倪,那也不必急在一时了。”心里则是在想:“我的身世之谜,从我出生到现在,都是被蒙在鼓中的。或者不知道比知道更好。”

慧可说道:“你还没有完全明白我的意思。”

蓝玉京道:“请前辈明示。”

慧可道:“此去断魂谷,路程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照咱们现在的走法,最多七天,大概也可以走到了,不过……”

蓝玉京道:“不过什么?”

慧可道:“你可有想到,假如我也失陷在断魂谷呢?那就没人可以指引你去找郭东来了。”

蓝玉京道:“事有缓急轻重,东方大哥有危险,当然应该先去帮他。”

慧可喟然叹道:“你年纪轻轻,却比好些大人还更明理。”蓝玉京不知道他说的“好些大人”是谁,但也看得出来,他显是有感而发。

蓝玉京道:“东方大哥虽然没有和我结拜,但他对我的好处,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不管别人怎样说他,我都是把他当作大哥。前辈都愿意为他冒这风险,我又怎能只是为了自己打算?”

慧可道:“这样说,你是一定要跟我去断魂谷的了?”

蓝玉京蓦地想起,他们和断魂谷的恩恩怨怨,说不定是不便让自己插足其间,便道:“要是老前辈不便携我一同前往,请前辈指一个地方,以三个月为期,让我在那个地方等候。”

慧可若有所思,过了一会,说道:“你和东方亮的交情非比寻常,你的姐姐又是住在西门夫人的家里,你要去断魂谷,我也不妨带你去了。”

慧可算得很准,他们走了七天,果然就走到了断魂谷,不过,他虽然算得准,有一件事情,却还是他猜想不透的。

为什么东方亮不在路上等他?

不错,东方亮并没有求他去做什么,但他用先人的戒指来作信物,用不着说,是含有求助之意的。东方亮也该料想得到,只要他能够离开少林寺,他就一定会到断魂谷去。

东方亮只不过比他先走两个时辰,为什么不在路上等他?

慧可想不出答案,只好如此解释了:“东方晓是个介乎正邪之间的人物,脾气之怪,往往令人难测。东方亮的脾气像他的父亲,我又怎能以常理去要求他?”

韩翔这个人颇出蓝玉京意料之外。

他是个强盗头子,住的地方又叫做“断魂谷”,在蓝王京的想象中,他不知是一个相貌多么凶恶的人。

谁知韩翔却是三绺长须,相貌清瘦,像个恂恂儒雅的老秀才。

断魂谷也并非穷山恶水,谷中花木葱笼,竟然像是世外桃源。

此时韩翔正在花园设宴招待他们。

园中花木茂盛,有亭台楼阁,还有假山荷塘,构成了美妙的图画。酒席设在荷塘旁边的敞轩里,四面是大理石堆砌的假山。

韩翔肃客入座,哈哈笑道:“大师请恕我放肆胡言,我真想不到你会跑到少林寺去做一个烧火和尚。记得咱们最后一次相会,好像是在西湖边的楼外楼吧?那时我们几个人和你赌酒,合起来都喝你不过。嗯,晃眼就快三十年了。”

慧可道:“是么,不是你提起,我都记不得了。我也想不到你会成为断魂谷的主人!”

韩翔笑道:“慧可大师,你虽然出了家,但在我眼中,你却是旧日那位肝胆照人、豪情未减的徐三侠!”蓝玉京才知道慧可在俗家之时乃是姓徐。

慧可道:“何以见得?”

韩翔似笑非笑说道:“大师倘若不是为了朋友,料想也不会跑到我这个荒谷来,这位小兄弟是……”

慧可道:“他叫蓝玉京,是东方亮的义弟。”

韩翔道:“蓝少侠一起来,那更好了。请别客气,坐下来吧。”

慧可道:“老韩,你倒是很会享福啊,这个地方,已经给你经营得好像洞天福地了,你还谦说是什么荒谷?”

韩翔苦笑道:“我是被迫才躲到这里做缩头乌龟的,要不是西门牧杀了我的妻儿,还要杀我,我怎会甘心退出江湖。”

慧可道:“西门牧也早已死了多年了,难道你还要找死人报仇么?我做和尚的只知替人化解冤孽,可不想再卷入江湖的恩怨之中了。”

韩翔道:“我就正是想请大师为我解难消灾,不过,恐怕也难免要涉一些江湖恩怨。这事我本来寄望于东方亮的,但如今却只有大师才能为我化解了。”

慧可道:“你既然提起东方亮,那我可行先问你,东方亮是不是曾经到过此间?”

韩翔道:“不错。”接着笑道:“大师,你纵然不说,我也知道你是为了东方亮而来的了。”

慧可道:“东方亮如今在哪里?”

韩翔道:“他还在我这里,我没伤他一根毫毛。只不过……”

“只不过你将他关起来了,是吗?”

“大师明签,东方亮武功在我之上,既然谈不拢,我就必须采取自卫手段了,俗语也有说,捉虎容易放虎难呀。”

“是什么事情谈不拢?”

“其实也很简单,只不过请他在西门夫人面前帮我说几句话,好让我的一班兄弟有一口饭吃,西门夫人是他的姨母,据我们所知,西门夫人只有一个女儿,所以对他特别宠爱,说不定这个姨甥还会变成她的‘半子’呢。他说的话,西门夫人是一定听得进去的。”

“东方亮和西门夫人的关系,我知道,不过,你不是说你早已退出江湖了么?”

“大师明鉴,我是被迫退出江湖的。但我可以在荒谷活得下去,我的一班兄弟可是还得吃饭的呀,实不相瞒,自从西门牧去世之后,我的那班兄弟已经恢复旧日的营生了。但如今却有人不肯放过他们,没奈何,我不给他们出头还有谁给他们出头?”

“你说的是哪些人?”

韩翔心道:“你这是明知故问。”说道:“西门牧虽然死了,他往日的那些得力助手可还活着。”

慧可道:“谁是这帮人的首领?”

“有一个名叫陆志诚的人你还记得吗?”

“是不是绰号阴间秀才的那个陆志诚?”

“不错。不过,陆志诚只能说是这班人的军师,还不能说是首领,这班人心目中的首领,还是西门牧。”

“但西门牧已经死了。”

“所以,目前能够令得这些人听话的,唯有一个西门夫人了。”

慧可暗自想道:“要是我替他们说情,段明珠料想也会给我几分面子。不过,这只是他们的一面之辞,不知是否还有别情?”

心念末已,只听得韩翔已在说道:“大师,你和西门牧以往情同兄弟,要是你肯帮我们的忙,那又胜过东方亮了。”

慧可沉吟片刻,说道:“你们可不可让我先见一见东方亮?”

韩翔笑道:“黑道上本来就有这么一条规矩,大师既然要见了东方亮才能安心,我们自当遵命。”

这时已是入黑时分,荷塘、假山两旁的树上都挂上灯笼,敞轩里四角放着四个白银烛盘,以官纱作为灯罩,点了四枝粗如儿臂的牛油烛,里里外外,照耀得如同白昼。

韩翔斟了两杯酒,说道:“大师湖海豪情,那年在楼外楼赌酒,大师未能尽兴,今日重逢,韩某先敬大师一杯。”

慧可道:“待见过了东方亮,再饮不迟。”

韩翔道:“这一杯是见面礼,待会儿咱们再开怀痛饮。”

慧可想了起来,他来这里是向韩翔讨人,若然不喝他的酒,那就是对他表示不信任了,便道:“好,我和你先干一杯。”

韩翔道:“对啦,还有这位蓝少快呢,请蓝少侠也干一杯。”

慧可道:“他年轻还小,不会喝酒,韩舵主一定要行江湖规矩,他这杯酒,我替他喝。”

要知慧可乃恐防韩翔在酒中下毒,但想凭着自己在少林寺专心修炼的二十多年内功,两杯毒酒,谅也不能就把自己毒死,是以就故作坦然无疑的神气,替蓝玉京喝了。

两杯酒下了肚,并无特异感觉。慧可心道:“他这酒倒是上好的陈年花雕,酒味醇厚无比。”

“酒已经喝过了,韩舵主可以让东方亮出来了吧?”

韩翔道:“东方亮已来了。”

慧可一怔道:“在哪儿?”

韩翔哈哈一笑,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大师请看!”

他这句话刚刚说完,慧可也刚刚站了起来,只听得“蓬”的一声,韩翔的一名手下,射出一枝蛇焰箭,箭射在假山上,发出一团蓝色的火光。

那座假山本来是没有洞的,此时突然从中间的石壁裂开,现出洞口,只见东方亮就站在那个洞口。

蓝玉京又惊又喜,叫道:“东方大哥!”

东方亮则在同时叫道:“慧可大师,他们不敢杀我的,你别上他们的当!”话犹未了,“砰”的一声,裂开的洞门又闭上了。那团蓝色的火光亦已熄灭。

蓝玉京叫道:“你把我的东方大哥怎么样了?”

韩翔道:“你不是亲眼看见了么,你的东方大哥平安无事。”

蓝玉京道:“为什么你不放他出来!”

韩翔道:“小哥儿,你似乎不大懂得我们黑道的规矩。”

慧可道:“他不懂,我懂。你划出道儿来吧。”

韩翔道:“大师,韩某一向喜欢公平交易,在这桩事情上,我是受害人,但我决不会要求任何人偿命。”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所以我自信我划出的道儿都是合情合理的,但若是你害怕,那就不必谈了。”

慧可心里想道:“倘若只是要我替他们向段明珠求情,而他们所说那些事实又的确是真的话,他们这个要求倒也不算过份。”当下,便即说道:“西门夫人在丈夫生前,一向都是不管丈夫的事情的。不过,如果有她的一句话,就真的可以令得陆志诚那些人和你们罢战的话,那我想,这句话,她也会说的。”

韩翔道:“我们不是要她说一句话,是要她说两句话。”

慧可道:“另外那句话又是什么?”

韩翔道:“要她在陆志诚那班人的面前作个交代,把她丈夫的权柄交出来。”

慧可道:“对不住,我可不懂你这句话的意思,人已经死了,还有什么权柄?”

韩翔道:“当年陆志诚那一班人,一共是水旱两路的十九家绿林寨主,为了表示他们对西门牧的忠心,合铸了一面刻有十九家旗号的金牌送给他,拥戴他为绿林盟主这面金牌可以交给任何人行使,金牌一现,就有如盟主亲临,当时并没说盟主死了,这面金牌就作废的。所以,人虽然死了,权柄仍然存在。”

慧可有点懂了,说道:“照这样说法,西门夫人持有这面金牌,她就可以做绿林盟主?”

韩翔道:“不错,要是这面金牌传给了她的女儿,她的女儿即使是个黄毛丫头,一样可以做绿林盟主,最少可经做那十九家的总寨主。”

慧可道:“但据我所知,她们母女早已在塞外一个人迹罕至的高山隐居,她们是决不会要做什么绿林盟主的了。”

韩翔道:“那是她们的事情,但金牌总还是在西门夫人的手。”

慧可淡淡说道:“韩谷主,你的算盘打得倒是如意,如此一来,陆志诚那班人非但不敢与你为难,而且反而要变成你的下属了。”

韩翔冷冷说道:“并不是我要争权夺利,但也总得还给我一些公道才对。我的妻儿都丧在西门牧手里,这笔帐我也不算了,我的一班手下,被压制了这许多年,难道不应该给他们一点补偿?”

慧可沉吟不语,心里想道:“按情理来说,西门牧当年令得他家破人亡,确是做得过份,明珠是该为死去的丈夫赎罪的。不过,韩翔亦非善类,如果让他做了绿林盟主,那就是助他为恶了。再说,当年他纠众背叛西门牧,何尝不也是要把西门牧置之死地?”

韩翔道:“大师,你不是说要来化解冤孽的么?如今就凭你一言而决了。”

慧可道:“这可得西门夫人说了才能算数。”

韩翔道:“但首先可得求大师替他们去求西门夫人说这句话!大师,要是你认为我划出的道儿合理的话,那就请你拿出一句话来,我们相信你一定不会负我们的托付的!”

韩翔这番话说得十分老辣,慧可已是给他逼到墙角,转不了,非得表明态度不可了。

本来韩翔只是要他帮忙说一句话,他去不去和西门夫人说,谁也不知,那面金牌在西门夫人的手中,肯不肯交出那面金牌,也只是西门夫人的事,与他无关,最多只是说话没有效力,失了面子而已,换了别一个人,是可以假意答允韩翔,换取他释放东方亮的。

但慧可是何等样的人,他是三十年前正经成名的侠义道,如今又是怫门弟子,岂可乱打谎语?何况他是先得承认韩翔所提的条件合理,这才可以问心无愧的去帮韩翔向西门夫人说话的。

慧可心烦意乱,正自踌躇莫决,忽地只觉眼睛一黑,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令他大吃一惊。

但眼睛一黑,心头却忽然亮了。

韩翔的眼睛盯着他,冷冷说道:“慧可大师,究竟……”

话犹未了,慧可忽然站了起来,中指一翘,喝道:“韩翔,你竟敢用这种下三滥的伎俩!”

一条水线,突然从他的指尖射出来,散发着醇厚的酒香。原来慧可是用上乘的内功,把刚才喝下的两杯酒,从指尖迫出来,化成酒箭。

韩翔来不及站起,椅子便向后翻,同时衣袖挥出。

酒珠四溅,只听得“哎唷”一声惨叫,韩翔的一个手下,眼睛给射瞎了。

韩翔的衣袖被酒珠洞穿,现出蜂巢一样的无数小孔。但他的衣袖亦已卷起了桌子正中的那个酒壶,连人带椅,一个倒翻,跳起来时,已是避出了一丈开外。

韩翔喝道:“且慢!”左手提壶右掌劈下,酒壶给他劈得分开两半。

韩翔把两个半边酒壶拿起来,破口朝外,说道:“慧可大师,请你看清楚了。这个酒壶是一无机关,二无暗格。壶中的酒,我比你喝得更多!”

慧可本来疑心他在酒中下毒,此时却不禁又在怀疑是自己先前的怀疑不对了。心道:“韩翔的下毒还不是第一流,他若当真下了毒,我怎能尝不出来?但奇怪,何以又会……”心念末已,那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又出现了。

慧可默运玄功,只觉真气运行已有阻滞,他定了定神,说道:“好,算我错怪了你,请回原坐,咱们再谈。”

韩翔道:“朋友相交以信,大师既有疑心,今日不谈也罢。”

慧可不解自己何以竟会中毒,但对方是用缓兵之计,则是显而易见的了。

他强摄心神,不让韩翔看出他有何异样,淡淡说道:“暂且缓谈,也好。不过!”

陡然一声大喝,就扑过去,“不过,你可得送我和东方亮出去!”

韩翔来不及闪避,只好也向慧可抓去。

他本来是练大力鹰爪功的,哪知双方同时抓下,只听得砉然声响,如刀削肉,韩翔的右臂出现了一条裂口,血流如注。

韩翔喘着气道:“大师,你的疑心未免太大了,我本来是要恭送东方亮出去的,但你也总得给我一句话啊!”

慧可使用了内力,只觉胸中内息凌乱好像虚脱一般,体力也在渐渐消失。他把眼睛向蓝玉京看去,心想:“这孩子没有喝酒,大概没中毒。”但处此形势之下,他却又不能提醒蓝玉京,叫他赶快逃跑。

心念来已,只见蓝玉京突然垂下了头,好像坐也坐不稳的样子,连人带椅,突然跌倒。

慧可大吃一惊,待要过去,韩翔的手下已经一拥而上,慧可拳打脚踢,打翻了几个人,视力更糟,眼前只见一片模糊黑影,气力则更加减弱得快,一口气打翻了几个人之后,只及原来的两成。还幸韩翔那班手下给他吓破了胆,一时间倒也不敢上来。

就在此时,忽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娇笑说道:“慧可,你的本领倒也不小,只可借你发觉中毒,已是迟了一点。”

慧可的眼前出现了一中年美妇,他虽然视力模糊,但这个美妇人,纵然是烧变了灰,他也认得的。

“常五娘,原来是你下的毒!”慧可喝道。他的声音充满愤怒,但也在颤抖。

常五娘得意之极,娇声笑道:“你现在该知道是错怪了老韩了吧?嘿、嘿,若不是老娘亲自出马,焉能令得你这样的顶尖高手着了道儿!”

慧可忽道:“老袖栽在你的手上还算值得,但却尚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

常五娘更为得意,笑道:“多谢大师抬举。你想知道何事?”

慧可道:“酒中无毒,我想知道你是怎样令我着了道儿的。”

一个人做了自认为是“得意的杰作”,那是唯恐别人知道得不清楚的。慧可这一问,正是抓到了她痒处,常五娘笑道:“我若不告诉你,只怕你死了也要做个糊涂鬼。下毒有如武功,不拘一格,你以为是只能下在酒菜之中吗?我告诉你,你一踏进这地方,就已经开始中毒了。”

慧可道:“这我就更加不懂了,那时,你人尚未到,怎能下毒?还有,什么叫做开始中毒?何以我毫无知觉?”

常五姐笑道:“你未免太不小心了,你有没有留意一件事情,你来的时候,尚未入黑,但在这亭子的四角,已经点起了蜡烛?”

慧可霍然一省,说道:“这四根蜡烛有毒?”

常五娘道:“对了,这蜡烛混合有七种迷香的香料,奇妙之处在于,混合之后,毫无特别的气味,所经才瞒得过像你这样的大行家。”

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药性是慢慢发作的,蜡烛多烧一分,你中的毒就多一分。初时你绝对不会发觉,但一到你发觉的时候,任你有多好的内功,也都不能驱毒了。高深的内功,只能拖迟你昏迷的时刻,但你越运功抵御,毒就中得越深。不信,你现在就可一试,你能不能发出真力。”

慧可之所以要向她“请教”,用意就正在拖延时刻,希望能够运功驱毒的。但现在他用不着试,已经知道常五娘说的不是虚言了,他的腹内像是空荡荡的,非但不能将真气导入丹田,反而越来越感觉像是要“虚脱”了。

常五娘笑道:“你好好歇歇吧,念在相识多年的份上,我不会要你的性命的。我要的只是这个娃儿。老韩,我帮了你这个忙,这娃蓝的娃娃你可得让给我了”

韩翔道:“我要娃儿干什么,就只怕有个人不肯。”

常五娘道:“谁?”

韩翔道:“东方亮”。

常五娘冷笑道:“这里轮得到他说话么?”蓦地想起,东方亮已经在韩翔掌握之中,因何他还说这样的话,她心念一动,便道:“好,我现在就将这娃儿带走,免得要跟别人争夺。咦,不对……”

蓝玉京本来是状若昏迷,伏在桌上的,此时突然跳了起来,只听得卜通、卜通声响,在他旁边监视他的那两个韩翔手下,已经跌了个四脚朝天。

原来韩翔的酒虽然没有毒,但在喝了酒之后,吸入那燃烧着的蜡烛所散发的毒气,毒就会散发得快一些,因此当慧可发觉自己中毒之时,蓝玉京也不过是开始感到昏眩而已,并没有完全昏迷的,另一个他中的毒比慧可更迟发作的原因是,虽然他的内功造诣远远不如慧可,但他练的是无相真人所授的正宗内功心法,胜在一个“纯”字,他假装昏迷。放缓呼吸,中的毒就发用得更慢了。

说时迟,那时快,蓝玉京已是拔剑出鞘,向常五娘刺去。常五娘哪里将他放在心上,挥袖一拂,柔声笑道:“我对你是一番好意,你可别……”话犹未了,只听得“嗤”的一声,她的衣袖竟然给蓝玉京那闪电般的快剑,削去了一幅。

常五娘这才大吃一惊。不解怎的相距不过一个月,蓝玉京的剑法竟然精进如期?她哪知道,蓝玉京在这一个月当中,不但得到了东方亮的点,而且还曾经在少寺寺中,先后看到了东方亮和圆性、圆真等高僧比武,以及慧可和少林寺达摩院的首座长老本无大师比武,虽然他们比的不是剑法,但一理通百理融,蓝玉京此际的武学造指,早已是今非昔比了。

慧可看见蓝玉京还能够使出这样精妙的剑法,一面固然是喜出望外,但在喜出望外的同时,也不禁暗暗叫了一声“可惜!”

心里想道:“这孩子的聪明,确是异乎寻常,只可惜毕竟还是欠缺了一些经验,要是他稍待片刻,迟些发难,待这妖妇走到他的身边,这才攻其无备,那就有望脱险了。”

常五娘惊疑不定,仗着身法轻灵,闪到屏风后面。

慧可的昏眩之感越来越甚,连忙叫道:“擒贼擒王。”

在断魂谷中,以韩翔为主,要是能够制服韩翔,作用当然要比拿着常五娘,更大。韩翔武功不及常五娘,制服韩翔的机会也大一些。

慧可看出了这一点,蓝玉京亦已想到了。当机立断立即就向韩翔扑去。

韩翔一招弯弓射雕,指插蓝玉京臂弯的三羊穴,蓝玉京剑锋反削,韩翔喝声“来得好!”盘龙绕步,大擒拿手法使出,反扭蓝玉京的手臂。蓝玉京招数已经使老,看来是躲不过他这一擒拿了。这并非韩翔的武功比常五娘还好,而是因为看见常五娘吃亏,早有准备之故。

不过,究竟还是旁观者清,正当他以为可以取胜的时候,忽听得常五娘叫道:“谷主,小心!”

话犹未了,蓝玉京的剑锋,竟然在看来没回旋余地的形势下抖起剑花,从韩翔意料不到的方位突然刺到。

百忙中韩翔一个大弯腰、斜折柳,额角几乎贴到地上,饶是他闪避得快,避开了要害,蓝玉京的剑还是刺着了他。

韩翔只觉颈背一片沁凉,不由得寒透心头,心道:“我命休矣!”但出乎他的意外,并不感到疼痛,原来蓝玉京这一剑几乎贴着他的肩头削过,只是削去他的一片皮肉,蓝玉京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心道:“要是我多两分气力就好了。唉,想不到我竟然已是如此不济!”

韩翔一个懒驴打滚,滚出了数丈开外,只听得常五姐笑道:“谷主,别慌这小子已是无能为力了。”韩翔站了起来,只见蓝玉京果然还是站在原地,并没上来追斩。不过,他已是惊弓之鸟,却又怎敢向前?”

常五娘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柔声说道:“京儿,我不会害你的,只要你认我作干娘,我非但可以救你出去,还可以把解药给你。”蓝玉京只觉脑袋如坠铅块,沉重非常。只想倒头便睡,他强力支持,斥道:“你,你这妖妇,你杀了我,我也不能……”

话犹未了,只听得“咕咚”一声,慧可大师已是像一根木头似的倒了下去,原来他看见蓝玉京中的毒已经发作,断了指望,一口存在丹田的真气登时涣散,再也支持不住了。蓝玉京嘶声叫道:“慧可大师……”他没听见自己的叫声,他已经是叫不出不了。他隐隐听得常五娘的叹气声,常五娘在说:“唉,你这孩子真是不知好歹!”他眼睛一黑,跟着也就晕倒了。

常五娘笑道:“韩谷主,这次他们的昏迷不会是假装的了,你放心吧。”

韩翔甚是尴尬,勉强笑道:“这孩子聪明胆大,说实在话,不但五娘你喜欢他,我虽然给他刺了一剑,也还是舍不得伤他呢。”

常五娘哼了一声道:“闲话少说,言归正传,我帮了你这个忙,你怎样报答我?”

她本来是等待韩翔自动把蓝玉京交给她的,不料韩翔却默不作声。

常五娘心中着恼,暗自想道:“你分明知道我喜欢这个孩子,却又故意装糊涂!最少你也得说一声:你喜欢什么就拿去好了。”

心念未已,忽听得有人说道:“还有我呢!”

声到人到,从屏风右面走出来的那个人竟然是东方亮,原来在那个假山洞内,是有一条地道可以通到这个环翠阁的。

“五娘,你的手伸得好长啊,伸到这里来了。佩服,佩服!”东方亮道。

常五娘冷冷说道:“我也有值得你佩服的么?”

东方亮道:“我不但佩他你的手伸得长,更服服你的手段用的巧妙。喂,你是用什么手段令得唐老头子让你出来的?”

那次路上相逢,常五娘败在东方亮剑下,败得非常狼狈,对他着实有点儿顾忌。说道:“你管不着。我只问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东方亮微微一笑,说道:“和你一样,是来问韩谷主讨射礼的。”

常五娘道:“东方亮,今日我不想和你算帐,但你也别想插手我的事情。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的师父是老朋友,即使是你的师父在这儿,他也得给我几分面子。”

东方亮笑道:“第一、你的老朋友太多,我没兴趣知道。第二,我从不过问我师父的陈年旧事。第三、自我出道之后,我的师父也从不管束我的。”

常五娘给他弄得啼笑皆非,几乎忍不住就想使毒伤他,但她曾经受过一次教训,深知东方亮的本领只怕已经胜过他的师父当然,她不敢造次,转过头冷笑对韩翔道:“韩谷主,你和东方亮合演的这一出戏,确是很高明啊,几乎把我也给瞒过了。嘿,嘿,现在你是不是又想和他联手来欺负我?”

韩翔苦笑道:“三娘言重了,你们两位都是曾经帮了我的大忙,我又怎能偏袒哪个?”

常五娘道:“他帮了你什么忙?”

韩翔着:“要是没有他,这位已经在少林寺出家的慧可大师又怎会跑来断魂谷?”

常五娘冷笑道:“骗人的本事我是比不过东方亮,但只把这个和尚骗来,就能助你成事么?”

韩翔道:“不错,倘若没有五娘的帮忙。我们也对付不了这个和尚。所以我对你们两位都是一样感激。请两位看在我的份上,好话好说,慢慢商量。你们讲妥了,要什么我都遵命。只盼莫令我为难。”

常五娘道:“好,和尚既然是他骗来的,我就把和尚留给他,我要这姓蓝的孩子。”

东方亮道:“不,和尚留给你,我要蓝玉京。”

常五娘道:“岂有此理,我一个妇道人家,要和尚干嘛?”

东方亮笑道:“说不定你想尝新呢。”

常五娘斥道:“狗嘴里不长象牙,老娘也不与你计较。但你莫以为老娘就是好欺负的!”

东方亮道:“谁欺负你啊,你不要老和尚,那是你的事,蓝玉京是我的把弟,我可不能让给你。”

常五娘道:“韩谷主,你怎么说””

韩翔摊开双手,说道:“我实话实说,你们两位我都得罪不起,我只能谁也不帮。”

常五娘说道:“韩谷主,你是料准我打不过东方亮,是不是?”

韩翔道:“两位最好莫伤和气!”

常五娘冷冷说道:“韩谷主,既然你不肯帮我,那就让我死在你这里好啦!”说话之时,手上已是拈着一枚毒针,针尖对准自己喉头。

韩翔叫道:“五娘,千万不可!”

常五娘道:“死了,免得令你为难,不很好么?哼,你不肯帮我,有人会帮我的!”

韩翔当然懂得她所说的“有人”是什么人,心里想道:“她寻觅活,也不知是真是假。但倘若她当真死在断魂谷,她的老相好唐二先生,岂能不来找我的麻烦?”

要知四川唐家素有“天下暗器第一家”之称,“唐二先生”唐仲山正是四川唐家的人,他的哥哥唐伯山已经去世,唐家目前辈份最高的人就是他了。莫说韩翔惹他不起,各大门派的掌门人对他也得忌惮几分。韩翔没想到常五娘这样撒泼,不觉被她吓得慌了。

东方亮却是神色自如,淡淡说道:“五娘,你要抢走蓝玉京,不怕武当派的人找你算帐吗?”

常五娘装得神色凛然,亢声说道:“我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东方亮嘻嘻笑道:“不错,死人当然是不用害怕的,但假如有人知道你不是死人呢?”

常五娘暗吃一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东方亮道:“我不相信你听不懂,你敢跑来断魂谷,不就正是因为别人已经把你当作死人了吗?死人再加上了易容术,你就可以在江湖上大摇大摆了。”

东方亮揭破了她的秘密,常五娘不觉也是惊得呆了。

东方亮哈哈一笑:“五娘,别再寻死觅活了,咱们还是正正经经的做一宗交易吧。”

说罢,回过头来,对韩翔道:“韩谷主,这老和尚和我的把弟暂且都交给你,请你妥为照料,待我和五娘谈了再说。交易纵然谈不成功,我也不会令你为难。”

韩翔求之不得,说道:“这样最好不过。”当下便即叫人把慧可和蓝玉京抬走,他也跟着走出了环翠阁,剩下来的就只有常五娘和东方亮了。

常五娘惊疑不定,问东方亮道:“你到底听到了一些什么谣言?”

东方亮道:“没什么,我只是在路上碰到了牟一羽。”

常五娘道:“那又怎样?”

东方亮道:“也没怎么样,只不过我知道你好像也曾经碰上牟一羽。”

常五娘道:“他对你说了些什么?”心中甚是思疑:“牟一羽和东方亮是对头人,按说他是不会将我的秘密告诉东方亮的。”

东方亮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说道:“你不必管是谁告诉我的,总之我知道你是想用假死来行瞒天过海之计。”

常五娘是个老江湖,尽管心中恐惧,神色却是丝毫不露,冷冷说道:“小猴儿,你还知道一些什么?”

东方亮笑嘻嘻道:“五娘,听说你和武当派的新掌门人牟沧浪也有一手,是真的吧?”

常五娘斥道:“臭小子,乱嚼……”

“舌头”二字未曾吐出,东方亮已是收起嘻笑,正容说道:“五娘,你不是正人,我也不是君子,大家还是实话实说的好,否则这宗交易就没法说下去了。”

常五娘心头一凛,道:“好,你说下去。”

东方亮又再恢复轻松的表情,笑道:“五娘,你不害怕武当派的人找你算帐,除了你以为你的假死可以瞒得过无色等人之外,大概还因为牟沧浪曾经是你的相好吧?不错!按情理而论,他是应该顾念往日的情份的,但恐怕你还不能有恃无恐呢!”

常五娘越听越是吃惊:“不知他究竟知道了多少?”当下装作一副不在乎的神气说道:“小子.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不必胡猜老娘的心思。”

东方亮却好像看破了她的心思哈哈一笑,说道:“我知道你的事情恐怕会比你估计的多,我知道武当派无极长老被害一事,虽然不是你下的手,但却和你有关;我还知道你是害死武当派俗家弟子两湖大侠何其武的主凶!”

常五娘纵然力持镇定,此时也不禁面色大变了,涩声说道:“你知道又怎么样,我要是害怕别人恐吓,早就给人吓死了,还能活到今天?”

东方亮笑道:“五娘,你误会了,如果我对你有恶意的话,我还会找你谈交易么?我并非恐吓你,只是为你着想。”

常五娘道:“多谢。我倒想知道你怎样为我着想?”

东方亮道:“这两件案子是武当派的奇耻大辱,要是给人知道和你有关,牟沧浪也保护不了你。这还只是假设牟沧浪对你仍然有情有义而言,假如他为了要巩固新掌门人的地位,说不他还会牺牲你呢。”

常五娘本来就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听了这点,心里也认为他说得有理:“牟沧浪新任掌门,他的确是必须为武当派立一大功,才能巩固权位。”

常五娘想到这层,不觉不寒而栗,说道:“你有办法教我对付牟沧浪?”

东方亮道:“教字不敢当,我的本事也对付不了牟沧浪。但要令得牟沧浪对你所顾忌,倒是不难。”

常五娘道:“愿聆高见。”

东方亮道:“莫说高见,低见也没有。”常五娘方自一怔,只听得东方亮已在继续说道:“你要知道,叫牟沧浪对你有所顾忌,这并不是空发议论就可做到的。但我为什么要说给你听?”

常五娘道:“哦,原来你是用这个和我交易,那我就要先看一看,你要的是什么,我得到的好处又有多大?”

东方亮道:“这宗交易,有你的便宜呢,你只要把蓝玉京让给我,你就可以一举两得。”

能令牟沧浪对她有所顾忌,这是东方亮已经说过了的,常五娘问道:“另一得又是什么?”

东方亮没有直接回答,却忽地似笑非笑地说道:“唐二先生年已七旬,在世上料也活不了几年了。即使他老而不死,你也有的手段哄得他服服贴贴的。对吗?”

常五娘道:“你扯到老头子的头上是什么意思?”

东方亮道:“没什么意思,我想说的是,在今后的日子,你是大可以不必再顾忌唐二先生对你的管束了。”

常五娘冷笑道:“在今日之前,我也不需怕受他拘束。”

东方亮笑道:“好,那么我就可以说到正题了。撇开老头子不谈,如果只许你有一个姘头,你愿意要牟沧浪还是愿意要戈振军?”

常五娘道:“呸,你胡说什么?”

东方亮笑道:“不必假惺惺了,何其武昔日的大弟子戈振军,就是新近升任武当派长老的不歧道人,你和他不是也有一手的么?”

常五娘软了下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东方亮道:“论地位是牟沧浪高,论年纪是戈振军轻,我看你是两个都舍不得吧?但不知他们两个,哪个对你好些?”

常五娘默然不语,心里想道:“只怕两个都是一样……一样的寡情薄义。牟沧浪因然是早已不敢沾惹我,戈振军避开我亦有十六年了。”

东方亮斜着眼儿看常五娘,似笑非笑说道:“戈振军对你怎样,我不知道,但依我看来,你若是想和牟沧浪重抬旧欢,却恐怕是很难了!”

常五娘红了粉脸,嗔道:“谁说我要和牟沧浪重拾旧欢?你以为他当了掌门,我就要去勾引他么?哼,老娘还不至于这样下贱!”

东方亮笑道:“你若是舍得放弃牟沧浪,那就最好的不过。这宗交易,咱们也可以谈下去了。不过你因何不问,为什么我敢断定牟沧浪不会与你重拾旧欢?”

常五娘道:“我根本没有那个打算。”

东方亮道:“但你不想知道内里因由?”

常五娘一向是以自己有迷惑男人的魅力而自负的,但如今她已是徐娘半老,却是难免有了自卑感了,自卑的另一面是自尊,正是由于这份矜持,她才不敢细问根由的。

但不敢问并不等于不想知道,东方亮既然这样说,她就装作无可无不可地说道:“好吧,那我就问一问你,他是为了什么?”

东方亮道:“那是因为他喜欢的是另一个女人!”

常五娘佯作不在乎的神气道:“他和妻子一向恩爱,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只可惜他的妻了已经死了。”

东方亮道:“这个女人不是他的妻子。他在娶妻之前已经是和这人女人热恋的了。”

常五娘道:“哪他为什么不和这个女人成婚?”

东方亮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或者是因为父母之命难违吧。但我知道,直到如今,他对这个女人还是余情未了!”

常五娘妒火中烧,说道:“这个女人是谁?”

东方亮道:“是个身份很不寻常的女人。”

常五娘道:“究竟是谁?”

东方亮道:“这你就不必管了,但我可以告诉你,他和这个女人不但是有私情,而且还有了一个私生女儿!”

常五娘骇然道:“真的?”

东方亮笑道:“莫说你不知道,当今之世,知道他们这个秘的,恐怕也只有我一个人!这个秘密倘若揭露出来,恐怕江湖都要为之震动,受影响的不只一个牟沧浪呢!”

常五娘恍然大悟,说道:“原来你是要拿这个秘密和我交换。”

东方亮道:“不错,你拿了他这个把柄,就等于拿了一张护身符了。还怕他敢对你怎样?”

常五报暗自思量:“牟沧浪怕我将他的秘密抖露出来,即使他知道我和那两件案子有关,又知道我是假死,谅他也不敢把我拿回武当山审问。”

东方亮见她神色不定,说道:“五娘,这宗交易对你有利无害,何用犹疑?

常五娘忽道:“不对!”

东方亮道:“什么不对?”

常五娘道:“第一、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你连那个女人的名字都不肯告诉我!第二、即使是真,牟沧浪难道不懂得杀人灭口么?”

东方亮道:“第一、你答应和我交易,我当然会告诉你多一些,而且还有一件实物给你作为凭证。第二、如果他知道杀了你也不能灭口,他就不敢杀!以你这样聪明,难道连一种简单的法子都想不出来?”

常五娘心道:“不错,我可以告诉他,也已经预先留下密函,藏在唐家,我一死,他的秘密就会揭露出来。”

东方亮续道:“你说的只有第二,我说的还有第三。第三,我给你的那件事物,他一见就知你已经留有后着,决计不敢杀你!”

常五娘道:“是什么事物,有这样大功效?”

东方亮道:“你答应了这宗交易,我自然会给你。”

常五娘想了半响,忽地又摇了摇头。

东方亮道:“你还有什么顾虑?”

常五娘道:“我不知道你的事物是什么,我可舍不得蓝玉京这孩子。”

东方亮哈哈一笑,说道:“我索性和你讲个透彻吧!你不是舍不得蓝玉京这孩子,你只是要用他来要挟。戈振军是他的义父,你若做了他的义母,戈振军就不敢不衣从你了,但你想想,牟沧浪是武当派的掌门,戈振军纵然对你有心,也不敢行差踏错!他害怕牟沧浪比害怕你更甚,你就是得到他的义子也是无济于事!但相反来,说倘若你已经能够胁服牟沧浪,牟沧浪就反而帮你设法,让你得到戈振军了。”

常五娘一咬银牙,说道:“好,我就赌这一注吧!孩子给你,你要给我什么,拿出来吧!”

东方亮拿出一枚戒指,交给常五娘。常五娘故意说道:“玉质倒还不错,却也不见得有什么特别。”

东方亮道:“你莫看轻这枚戒指,只要你戴在手上,牟沧浪决不敢加害于你。”

常五娘道:“哦,那它一定是大有来历的了。”

东方亮道:“牟沧浪曾经送给他的意中人一枚戒指,作为定情之物,和这枚戒指一模一样。”

常五娘道:“一模一样,也还是赝品。”

东方亮道:“你只要令他知道,他的秘密已经被你知晓,真假也就并无区别了。”

常五娘患得患失,半信半疑,说道:“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一丁点儿,怎生应付?”

东方亮道:“不想给别人知道的秘密,自己也不愿重新提起的。何况你和他的关系又是很不寻常,纵然他心里有多少惊疑,他也不会盘问你的。顶多问你一句:“这枚戒指,你是怎样得来?”

常五娘道:“那我怎样回答?”

东方亮道:“不用回答,只须念两句诗。”

常五娘道:“还要念诗呀?”

东方亮道:“很易记的,你听着,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常五娘跟着念了一遍,说道:“这两句诗又有什么来历?”

东方亮道:“你问得太多了!你若是不敢相信我,这宗交易就算拉倒!”

常五娘暗自思忖,不和他交换,自己也没有本领把蓝玉京从他的手中夺过来,只好说道:“好,我姑且相信你一次。你若骗我,我也会将你的秘密揭出来。我想,你也不愿意外别人知道蓝玉京是落在你的手中吧!”

东方亮哈哈笑道:“彼此彼此,那你可以放心走了,祝你称心如意。”

常五娘笑道:“你可以从蓝王京的手上取得武当派的剑法,好处也不小啊。好,彼此彼此,我也祝你称心如意。”

常五娘的影子已经在他眼前消失,东方亮的心转向远方。

他心中默念:“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想道:“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滋味我未尝过,我也不想似曾相识燕归来。”

他正自遐思,只见韩翔已经从地道走出来,笑容可掬地说道:“毒娘子走了?”

东方亮道:“你放心吧,各得其所,交易而退,她是不会再来麻烦你了。”

韩翔忽地说道:“我一直不懂你为何肯帮我这样大的忙……”说至此处停下来看东方亮的面色。

东方亮微笑道:“常五娘刚才和我说的话,相必你已经听见了?所以现在你懂了!”

韩翔道:“对不住,我本是无心偷听你们的说话的。但我还是有一点想不明白,蓝玉京是你的义弟,你要和他交换武功,似乎用不着设这圈套?”

东方亮不置可否,韩翔自作聪明地继续说道:“少林武当,源出一家你是怕他留在少林学艺,不能出来,又或者是害怕给武当派的人知道这件事情,禁止蓝玉京和你来往。”

东方亮仍然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气,说道:“你喜欢怎样猜想就怎样猜想,恕难奉告。”

韩翔道:“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原因,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这么多的忙,我都是一样感激你的。就不知怎样报答你才好。”

东方亮道:“我早已说过,用不着你的报答。”

韩翔道:“东方兄弟,你武功超卓,年少有为,陆志诚那班人又是你姨父的旧部下,如果你愿意做绿林盟主,韩某衷心拥戴,甘愿为你执鞭随镫!”

东方亮哈哈大笑:“你看我是做绿林盟主的料么,再说我也没有闲功夫当强盗头子!嘿嘿,多谢你提醒我,有一件事情我还未曾帮你做到。不过,你可以放心,那面金牌,迟早我会交给你的。但你可不能催我。”

韩翔喜在心里,脸上却佯作惶恐的神气说道:“东方少侠,你别误会,我并不是借题发挥,催你替我办事。我是真心真意的感激你,佩服你,拥戴你……”

东方亮把手一挥,截断了他话,说道:“我知道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现在我只想请你做一件事情。”

韩翔道:“请吩咐。”

东方亮道:“请你按照我的安排,好好照料慧可大师和我的义弟,你先去看看他们醒来没有?”

韩翔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说:“你放心。我会恰到好处的照料你的义弟的。”特别强调“恰到好处”这四个字,脸一露出一丝狡狯的笑容。

东方亮跟着他走入地道。不觉有点内疚于心,心道:“京弟,我本来不想继续再骗你的,我这是身不由己,无可奈何。谁叫你的武当剑法如此神妙,令我好像着了鬼迷,无可抗拒。唉,反正人家都已怀疑我了,这就好比和尚吃肉,一件是秽,两件也是秽,偷学一招和偷学十招,这其间其实并无区别!”

原来他是个嗜武成狂的人,他和蓝玉京钻研了七天剑法,学到手的不过几招!这几招也还未能说是尽悉其详,当真是越学越觉得太极剑法的奥妙无穷,就好像是沉迷于某一种嗜好,业已上了瘾一般,怎样也舍不得放弃了。

不过,他安排这个陷讲,却也并非完全是为了偷学蓝玉京的剑法。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月上看花,给人一种朦胧之美,在百花谷的时候,西门燕就最喜欢与他在月下看花。眼前这个花园虽然也是花团锦绣,但人工造成的花园却怎比得上念青唐古拉山圣女峰上的百花谷。

唉,他对不起的人岂止一个蓝玉京?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姨母,你别怪我出卖你的秘密,若非如此,我可对付不了牟沧浪。我是在师父面前立过誓,一定要打败武当派本领最高的高手的,力敌不成,智取也可。”原来他的种种“安排”,包括假手于常五娘去对付牟沧浪的计划在内,都只是为了一个目标,要完成师门三代相传的“压倒武当”的心愿。

他自己慰自己:“姨母或者对牟沧浪尚是余情未了,但姨父地下有知,他又会怎样想呢?何况说来也是牟沧浪对不住姨母。姨母,我这样做,其实也是为你出一口气啊!”

但他对西门燕又该怎样解说?

他只好苦笑了,心道:“表妹,你也休要怪我,我早已和你说过,天鹅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的!”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蓝玉京好像做了一个恶梦,在梦中醒来了。

眼前一片漆黑,他发觉自己是被囚在一个暗室之中。

蓝玉京定一定神,隐隐听得好像有人呼吸。

“谁在这儿?”

那人也在同时说话:“小京子,你醒来了。”

蓝玉京喜出望外,说道:“慧可大师,原来是你。东方在大怎么样了?”

慧可道:“我不知道,我也是刚刚醒来的。”

蓝玉京的眼睛渐渐适应了,这间暗室也并非黑漆一团的,四面的石壁虽然没有开窗,但缝隙仍有微弱的光线透进来。他聚拢目光,可以看得见慧可在盘膝打坐。

蓝玉京大叫:“你们这班强盗干嘛把我关在这里!”

慧可干咳一声,说道:“没有用的,你喊破喉咙他们也不会理你。”

谁知语音刚落,石壁忽然开了一个洞口,有人把一个长方形的盒子推进来,蓝玉京把盖子揭开,竟然是热腾腾的饭菜,还有一壶酒呢。

蓝玉京骂道:“我可不是你们的囚犯,不吃你们的囚饭!”

外面的人笑道:“你这位少爷可是真难伺候,香喷喷的烧鸡,珍珠粒的白米饭,天下能有这样好的囚粮?我是奉谷主之命送来的,吃不吃随便你们。”

洞口大概是给那个人在外面堵上了,牢房又复归于黑暗。

慧可说道:“别赌气,不吃东西会饿坏的。”

蓝玉京也觉得肚子饿了,说道:“这贼谷主诡计多端,还有那个妖妇帮他,怎知他们的食物有没有毒?”

慧可说道:“反正咱们已经中了那妖妇人的毒了,大不了也不过是像现在的样子,使不出力气,不会坏到什么地方去的。”

蓝玉京已经没有刚才那样愤怒了,一想慧可之言有理,对方若要害死自己,此际已是无须下毒。

慧可道:“依我看西门夫人总要设法救出东方亮,咱们并非完全没有脱险希望。但你若不吃东西,可就等不到那一天啦。”

蓝玉京道:“大师说得是。”当下和慧可把那盒饭菜分而食之,吃得干干净静。那壶酒则是慧可独自享用了。

慧可把一壶美酒喝得干干净净,抛开酒壶,哈哈笑道:“要是每天都有一壶美酒给我,老和尚就是在此间坐化,那也算不了什么。”

蓝玉京可不能像他这样处之泰然,他吃饱肚子,气力长了几分,站起来活动一下手足,走到墙边摸摸,墙壁凹凸不平,似乎是天然的岩石,他藉着缝隙透进的光亮,定眼望上去,只见屋顶也并不是平坦的石块。

“咱们所处的牢房好像是山洞改建的。”蓝玉京说道。

慧可说道:“别胡思乱想了,是山洞改建的咱们也不能搬开封洞的石头。”

蓝玉京默然不语,心想要是西门夫人不来,或者她虽然来了,却不知道我和慧可大师关在这里,那么能够救的也只是东方大哥罢了。慧可大师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我还只有十六岁,他无所谓,难道我也要在这黑地狱过一世么?”

他气愤难下,“砰”的一拳打出去,打在石壁上,痛得掉下泪来,只能不住叫喊。

慧可歉然道:“都是老僧拖累了你。”。

蓝玉京道:“是我自己要跟你来的,怎怪得你,我犯愁的是不知等到何时,方得重见天日。”

慧可道:“既来之,则安之。”重新盘膝打坐,念偈语道:“富贵如浮云,劫难如幻梦。有相亦无相,毋忧毋惊恐。”

偈语中有蓝玉京师祖的道号,蓝玉京心头一动,想道:“师祖授与我的内功心法,似乎也有顺其自然的说法。那两句是什么?嗯,任彼泰山压顶,我只当清风拂面。不为敌势所慑,敌势反为我用。对,这是四两拨千斤的诀窍,还有呢?太极圆转,无使断缺;意在剑先,绵绵不绝。武功之道,不拘一格,天地万物,皆足以法。唉,师祖所授的剑诀和心法当真是精深博大,只可惜东方大哥不在身旁,有一些我还未能参透的却是无人指点了。”

他从慧可所作的偈语想到了师祖的内功心法,慧可当然是不会知道的,但慧可在这同时,却也是不禁心念一动,想起一件他未曾想过的事,说道:“小京子,刚才那一拳你是打在石头上的吧,你的气力已经恢复了?”

蓝玉京苦笑道:“差得远呢,我未下武当山的时候,绵掌功夫还未练成已经可以击碎石头,但如今,唉……”不言而喻,他是因为,刚才这一拳,自己的拳头反而给石头碰几乎碎裂而叹气了。

慧可道:“为怎么能够相比,你现在是已经中了毒的,如果是我的拳头和石头碰击的话,骨头恐怕早已碎了。”

蓝玉京道:“或者是因为大师所中的毒较深之故。”慧可道:“恐怕不仅是这个原因,既然我中的毒较深但我已经练了四十年以上的内功了。”

说罢,若有所思,半晌,叹口气道:“内功最重心法,我的内功浑厚得多,但若一旦被人用药物化去功力,要重新恢复,可就比你难了。嗯,可惜我在少林寺做了二十多年和尚,却是如入宝山空手回,早知有今日之事,我是应该向痛禅方丈请教内功心法的。”

蓝玉京道:“其实,我也是在不久之前方始得师祖传以内功心法的。”

慧可叹道:“这就越发显得武当派的内功心法确是奥妙无穷了。武当源出少林,张真人采少林之长,所创的内功心法,只怕比少林现有的内功心法还胜一筹。”

蓝玉京心中一动,道:“慧可大师功力深湛,要是他肯练师祖传给我的内功心法,说不定可以助他早日恢复如初。不过,我若明言,恐怕他绝对不肯接受。”

便道:“慧可大师,我的武学造指甚浅,不知你肯不肯帮我一个忙?”

慧可道:“你要我帮什么忙?”

蓝玉京道:“说来惭愧,师祖传给我的内功心法,没人给我讲解,这两个月来,我都是自己摸索的,可惜我悟性不高,却是难以无师自通。请你给我指点一二,可以吗?”

慧可道:“你若还说悟性不高,天下就没有悟性高的了,不过上乘内功心法的奥妙,纵然是绝顶聪明的人,学力不足,也确是难以全部领悟。”他一面话,一面心里量:“这孩子悟性高,倘若我能助他练成内功心法,纵然还是未能脱险,也总比较好些。”

蓝玉京道:“大师,我把内功心法背给你听,务必请你指点,

慧可道:“你说给我听不打紧,但你必须紧记,内功心法是不能传给外人的,不管那个人和你的交情是怎样要好!”

蓝玉京道:“我知道。但这是我有求于大师,并非……”

慧可哈哈一笑,打断他的话道:“你是怕我为避嫌疑,不和你详贵派的内功心法么?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蓝玉京道:“是,若因世俗之见而避嫌,也是一种执著。大师是得道高僧,自必无此执著。”

慧可笑道:“你这小猴和倒是很懂得给人送高帽呢。但这与得道不得道无关,我老实告诉你吧,即使我心怀不轨,想趁这个机会,偷学贵派的内功,那也是决计学不成功的。你懂不懂?”

蓝玉京似懂非懂,不敢搭话。

慧可道:“我看你还不是真懂。我问你,在一张白纸上写字容易,还是在一张已经写满了字的纸上写字容易?”

蓝玉京这次懂了,笑道:“在写满了字的纸上,根本就没有落笔之处。”

慧可适:“我已经学了四十多年的内功,若要改学别派的内功。首先就得把所学的忘得干干净净,才能从头学起,这就好比要把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漂白了才能落笔一样,恐怕作四十年的功夫都不成,老僧可没有一百岁的命。”

蓝玉京本来是想帮慧可恢复功力的,此时方始知道自己所想的竟是完全不切实际。这么一来,仅是自己得益了,心里不觉有点过意不去。

慧可道:“你听过朝闻道,夕死可矣的话吗?”

蓝玉京道:“这话是孔夫子说的吧?”

慧可追:“不必管谁人说的,道理都是一样。我虽然不能再学贵派的上乘内功,但得闻上乘的内功心法,心中是同样得到‘闻道’的喜悦的。”

少林武当同源异流,慧可在少林寺多年,虽然没学少林寺的内功,多少也能领悟其中妙处。他的武学造诣之深,更是远非蓝玉京所能企及。蓝玉京把自己所碰到的修习内功心法的疑难之处,提出来向慧可请教,有的慧可立即便可解答,有的他暂时不能解答,想了一晚,第二天也总可以使到蓝玉京获得满意的答复。

黑牢中不知月日,但外面的给他们送饭却是有规律的,早午晚每天三次,从送饭的次数推算,大概也可以知道过了几天。

蓝玉京开始修练内功心法,最初三次,功效甚为显著,第三天估计已经恢复了两成功力,但后来的进度又慢了下未了。到了第七天,估计所恢复的功力也还是两成多点,三成未到。

其中的原因是不难猜想得到的,那是在送给他们的食物中混有“适量”的酥骨散之故,这个“适量”即是差不多可以抵消蓝玉京每日练功所增的功力。至于慧可的内功则是早已被化掉的,食物中是否含有酥骨散,对他来说,倒是没有什么关系了。

但还有一点,令得慧可想不明白的是,如果说蓝玉京修炼内功的事已经给韩翔、常五娘知道的话(他以为常五娘还在此间),为什么不加重酥骨散的份量,令他徒劳无功?却要仍然让他每天多少有点进展?

原因猜不出来,但每天有点进展总胜于完全没有进展,蓝玉京也就继续练下去了。

还有一点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是,蓝玉京随身佩带的宝剑,并没有给他们缴去。

因此,蓝玉京在修炼内功之,也恢复练习太极剑法。

太极剑法,慧可却是没法给他教益,却也可以看得出来,太极剑法和武当派的内功心法是有密切的关系的,剑法必须有内功为辅,而练剑法也是同时在练内功。

这一日蓝玉京在练了七八招剑法之后,碰到疑难,他凭着自己的悟性自行修改义父以前所教的剑法,修改几次,总是未能满意。

他翻来覆去的吟那四句剑诀:“太极圆转,无使断缺,意在剑先,绵绵不绝。”苦苦思索,连那天外面送来的早饭都忘记吃了。

慧可心里也默念四句剑诀,忽地说道:“依我看贵派的剑诀和心法是相通的,可惜太极剑法深奥无比,我无法与你切磋,否则,你的剑法练成,内功心法也可豁然贯通。”原来内功心法也是越练下去,越发现新的“奥妙”的,慧可在第一个段,可以做蓝玉京的老师,到了第二个阶段,也开始感到有点吃力了。

蓝玉京正自心想:“可惜东方大哥不在这儿。”只听得慧可也喟然叹道:“可惜他们没有把东方亮和咱们关在一起。”

蓝玉京一愣,说道:“你怎么知道东方大哥懂得太极剑法!”

慧可也是一怔,先问他道:“你这么说、敢情你曾经得过东方亮指点你的剑法?”

蓝玉京道:“是呀,他曾经和我拆过七天剑法,令我得益不少。可惜拆了七天,也只不过通了七八招。”

慧可道:“当时你和东方竟是尚未相褒的吧?”蓝玉京道:“不错。我是到了要和他分手的时候才和他互通名姓的呢。”

慧可道:“那你也太容易相信人了。”

蓝玉京道:“其实他早就在碰见我之前,已经见过太极剑法的了。他曾在武当山与我的师父比过剑法。后来,现任的掌门人无名真人都曾和他比过三招呢,不过,当时我已经下了武当山,却是没这眼福目睹了。”他是怕慧可说他把本门剑法私授外人,是以作了这番解释。

“东方大哥的聪明真是人所罕及。”蓝玉京说道。

慧可道:“你说得不错,我虽然未见过他,也知道他是聪明绝顶。”

他没有回答蓝玉京的问题,但蓝玉京以为东方亮大闹武当山一事,慧可在少林寺之时料想亦已知道了,自己和东方亮是结拜兄弟,知道他猜得中东方亮曾经指点过自己剑法那也不足为奇了。

他可不知.慧可是从另一个“源头”猜中东方亮懂得太极剑法的,这个‘源头”就是曾经令他一度倾倒的西门夫人。但此际却是不想和蓝玉京细说了。

两人各怀心事.就在此时,召听得外面韩翔的声音说道:“太极剑法有什么稀奇,你以为非东方亮就不能指点你吗?”

蓝玉京冷笑道:“好,那就请韩谷主进来指点我几招!”他还未恢复三成功力,自忖是未必胜得过韩翔,但仗着精妙的剑法,弄个两败俱伤,也好出一口鸟气。大不了是一死,能刺他一剑也尽好的。”蓝玉京心想。

韩翔哈哈大笑,说道:“指点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用得着我亲自出马?我手下随便哪一个都可以指点你!”

在韩翔的笑声中,牢房的“屋顶”突然开了个口。跳下一个人来。

这个牢房,果然一如他们所料,是一个天然的山洞所改建而成的。山洞的上方不知设置了什么巧妙的机关,可以把两块巨石拉开少许,人一跳下来,打开的缺口又复合了。

缺口打开时,牢房比较光亮,那个人年纪似乎不大,穿着一身黑色衣裳,脸上也蒙着黑巾,蓝玉京喝道:“你是何人,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那人一声不响,只是缓缓拔剑出鞘。

韩翔的声音却在山洞的上方说道:“你管是谁,只要你能够胜他一招半式,我就放你们两人出去。”

蓝玉京道:“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进招吧!”

蒙面人把剑尖虚点两点,用意显明,是让他先行出手。

蓝玉京并非无知少年,见这蒙面人严然名家气派,倒也不敢轻敌,便道:“好,你是来指点我的,那我就献拙了。”剑尖划了一道圆弧,第一招用的是表示礼貌的太极剑的起手式。

虽然是“起手式”,但所划的圆弧,却是合乎“太极圆转,无使断缺”妙理,内中藏着虚实相生的奥妙。

蓝玉京正自心想:“你的武功比我好那不稀奇,我倒要看你怎样指点我的太极剑法?”

心念末已,那人已经接招,同样也是划出一道圆弧,但方向相反,竟然毫不费力的就把蓝玉京的起手式化解了。

蓝玉京吃了一惊,心里想道:“这人果然是懂得太极划法!”从起手式迅速变出“两仪相生”,“四象循环”,“六合混同”,“八卦循环”等招,一个个剑圈划出宋,当真是做到了“意在剑先,绵绵不绝。”

那人见招破招,见式破式,随手划圈,大圈圈、小圈圈,正圈圈,斜圈圈,他所划的每一个剑圈都是套向蓝玉京的剑圈,蓝玉京也不知他用的那些招数是什么名堂,但却深知那人的剑招都是合乎太极剑理的,亦即是说,那人随手使出的剑法,已是达到不求“形似”而得“神似”之妙了。正是:

机关时参求神似,祝福相依却未知,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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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恩同义父犹藏诈 逼露庐山始识非第十六回 应笑我乱挥宝剑 问何人会解连环第十六回 应笑我乱挥宝剑 问何人会解连环第一回 未泯杂念参无相 三戒当持号不歧第一回 未泯杂念参无相 三戒当持号不歧第九回 遍洒虚空无障碍 妙参禅理出重关第五回 无相无碍观自在 不歧不谈训终违第十三回 鸿爪雪泥何处觅 冰心铁胆两相牵第五回 无相无碍观自在 不歧不谈训终违第九回 遍洒虚空无障碍 妙参禅理出重关第八回 幽谷寄情收义女 金盆洗手斥强梁第九回 遍洒虚空无障碍 妙参禅理出重关第八回 幽谷寄情收义女 金盆洗手斥强梁第十五回 独处墓园怀旧侣 惊闻密室揭私情第十七回 与今群雄惊诡变 武当一剑灵锋芒第十四回 中州一剑应无恙 海角何人自放歌第十七回 与今群雄惊诡变 武当一剑灵锋芒第二回 各逞机谋缘底事 自疑身世感亲情第十一回 身陷囚牢成绝学 客奇蒙面创新招第十四回 中州一剑应无恙 海角何人自放歌第二回 各逞机谋缘底事 自疑身世感亲情第十三回 鸿爪雪泥何处觅 冰心铁胆两相牵第四回 恩同义父犹藏诈 逼露庐山始识非第十五回 独处墓园怀旧侣 惊闻密室揭私情第二回 各逞机谋缘底事 自疑身世感亲情第六回 密遣下山传秘笈 偶逢道友创新招第十三回 鸿爪雪泥何处觅 冰心铁胆两相牵第十七回 与今群雄惊诡变 武当一剑灵锋芒第十四回 中州一剑应无恙 海角何人自放歌第五回 无相无碍观自在 不歧不谈训终违第二回 各逞机谋缘底事 自疑身世感亲情第二回 各逞机谋缘底事 自疑身世感亲情第七回 萍水孽缘难自解 江湖侠骨恐无多第十三回 鸿爪雪泥何处觅 冰心铁胆两相牵第十五回 独处墓园怀旧侣 惊闻密室揭私情第二回 各逞机谋缘底事 自疑身世感亲情第二回 各逞机谋缘底事 自疑身世感亲情第十五回 独处墓园怀旧侣 惊闻密室揭私情第十六回 应笑我乱挥宝剑 问何人会解连环第十七回 与今群雄惊诡变 武当一剑灵锋芒第十四回 中州一剑应无恙 海角何人自放歌第十一回 身陷囚牢成绝学 客奇蒙面创新招第十五回 独处墓园怀旧侣 惊闻密室揭私情第三回 空嗟变幻迁枯骨 莫测高深立掌门第七回 萍水孽缘难自解 江湖侠骨恐无多第十三回 鸿爪雪泥何处觅 冰心铁胆两相牵第六回 密遣下山传秘笈 偶逢道友创新招第十四回 中州一剑应无恙 海角何人自放歌第八回 幽谷寄情收义女 金盆洗手斥强梁第十四回 中州一剑应无恙 海角何人自放歌第一回 未泯杂念参无相 三戒当持号不歧第九回 遍洒虚空无障碍 妙参禅理出重关第六回 密遣下山传秘笈 偶逢道友创新招第十一回 身陷囚牢成绝学 客奇蒙面创新招第十三回 鸿爪雪泥何处觅 冰心铁胆两相牵第六回 密遣下山传秘笈 偶逢道友创新招第十六回 应笑我乱挥宝剑 问何人会解连环第十七回 与今群雄惊诡变 武当一剑灵锋芒第九回 遍洒虚空无障碍 妙参禅理出重关第十五回 独处墓园怀旧侣 惊闻密室揭私情第十三回 鸿爪雪泥何处觅 冰心铁胆两相牵第七回 萍水孽缘难自解 江湖侠骨恐无多第八回 幽谷寄情收义女 金盆洗手斥强梁第六回 密遣下山传秘笈 偶逢道友创新招第七回 萍水孽缘难自解 江湖侠骨恐无多第十四回 中州一剑应无恙 海角何人自放歌第六回 密遣下山传秘笈 偶逢道友创新招第十六回 应笑我乱挥宝剑 问何人会解连环第十四回 中州一剑应无恙 海角何人自放歌第八回 幽谷寄情收义女 金盆洗手斥强梁第一回 未泯杂念参无相 三戒当持号不歧第三回 空嗟变幻迁枯骨 莫测高深立掌门第十一回 身陷囚牢成绝学 客奇蒙面创新招第八回 幽谷寄情收义女 金盆洗手斥强梁第八回 幽谷寄情收义女 金盆洗手斥强梁第十五回 独处墓园怀旧侣 惊闻密室揭私情第五回 无相无碍观自在 不歧不谈训终违第十三回 鸿爪雪泥何处觅 冰心铁胆两相牵第十回 梦幻尘缘难再续 飘零蓬梗欲何依第七回 萍水孽缘难自解 江湖侠骨恐无多第十七回 与今群雄惊诡变 武当一剑灵锋芒第十二回 陌路逢仇施辣手 寒潭照影起疑心第十五回 独处墓园怀旧侣 惊闻密室揭私情第四回 恩同义父犹藏诈 逼露庐山始识非第十二回 陌路逢仇施辣手 寒潭照影起疑心第八回 幽谷寄情收义女 金盆洗手斥强梁第十一回 身陷囚牢成绝学 客奇蒙面创新招第十一回 身陷囚牢成绝学 客奇蒙面创新招第一回 未泯杂念参无相 三戒当持号不歧第九回 遍洒虚空无障碍 妙参禅理出重关第十五回 独处墓园怀旧侣 惊闻密室揭私情第五回 无相无碍观自在 不歧不谈训终违第十四回 中州一剑应无恙 海角何人自放歌第九回 遍洒虚空无障碍 妙参禅理出重关第十三回 鸿爪雪泥何处觅 冰心铁胆两相牵第四回 恩同义父犹藏诈 逼露庐山始识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