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间宽敞明亮的公房内,陈平安见到了渭水镇抚司都使樊正衡。
“平安,欢迎。”
樊正衡长着一国字脸,看上去极为板正。不过蓄着的一小撮胡须,倒是为他增添了一丝文雅。
“樊大人。”陈平安面带笑容,拱手行礼。
他敏锐地关注到了樊正衡对他的称呼。这还是他与樊正衡第一次的正式见面。以樊正衡在渭水镇抚司的地位,根本用不着对他如此亲切。
“平安,来来来,不必拘束,快坐!”
樊正衡笑着招手,示意坐下,举手抬足间让人如沐春风:“元化,你也坐。”
樊正衡的热情倒是大大出乎了陈平安的意料。
顾家在镇抚司的影响力有这么大!?
仅仅一个表态,就能让任渭水镇抚司一把手的樊正衡如此?
陈平安心中虽略有疑惑,还是闻言落座。一旁的柳元化向着樊正衡道了一声谢,同样坐下。
很快便有专门的仆从,为他们倒上了茶水。
“这印月花茶!你们尝尝。”樊正衡笑着道。
柳元化看了陈平安一眼,极合时宜地捧了一句。
“陈大人你有所不知,这印月花茶产自南境雾湖,一年就那么一点产量。到我们这,更是少之又少。纵然是州城的世家大族,等闲也不会拿出来待客。
我今日有幸能品尝此等佳茗,倒是托陈大人的福!”
陈平安倒是没想到柳元化还有这样一面。在他的印象里,柳元化向来是威严和权力的代表。如今在樊正衡的面前,倒是换了一个人似得。
陈平安端起茶杯,还未入口,便是花香四溢,让人陶醉。抿嘴一尝,入口清冽,果真是滋润肺腑,美极妙极了。
陈平安的修行虽不借于外物,但在这一刻也隐隐感觉体内的真元似乎活跃了几分。
“好茶!”陈平安忍不住赞道。
闻言,樊正衡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有此开场,几人接下去的交流倒是极其顺畅。交流间,陈平安感谢樊正衡刚刚为他安排的欢迎仪式。
樊正衡表示理应如此,若非时间太过仓促,欢迎阵仗理应更大一些。直言陈平安乃镇抚司新星,也是他们渭水镇抚司的骄傲,此番荣归,理应如此。
柳元化在一旁补充了几句,主要衬托出樊正衡对陈平安的关注和爱护。
言谈间,陈平安倒是得知了一个消息。
苍龙州镇抚司最新任命,升任他为渭水镇抚司副都指挥使。具体分管职责,待州镇抚司专使抵达后明确。
副都指挥使!?
陈平安虽未提前知晓此事,但得知消息后,面色倒是淡然。
他倒是明白了两人对他的态度为何会如此亲切!
陈平安的淡然,倒是让樊正衡两人更加确认了心中的想法。陈平安应是早已知晓此事,故而提前赶赴渭水郡城。
顾家对此子的重视,恐怕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高上几分。
明确此事后,场中的氛围更显融洽。
刚好有此机会,陈平安也顺势了解了一番,关于邪魔外道的围剿情况。
见陈平安问起此事,樊正衡也没有藏着掩着,讲了不少事情。
在州镇抚司不惜代价的支援下,围剿之事极为顺利,已经围剿掉了好些据点和堂口。州境之内,围剿网已成,现在各方面战线准备收紧,争取捞出几条大鱼出来。
在众人的目送中,一辆通体漆黑高大宽敞的车架驶离了渭水镇抚司。
“看来近日里镇抚司还会有大动作!”
车架内,陈平安的眼眸微阖,静静思索着方才樊正衡所讲的内容。
北苍之乱,州镇抚司震怒。协同各方势力,兴师动众组织了一场规模宏大的围剿行动。
此次围剿,不同以往,对成果的重视远大于利益考量,过程不惜代价,显然是动了真格。
中间涉及诸多谋算,层层推导,精密配合,最终斩获不俗战果!眼下围剿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此前铺垫许久围剿网已然成型,一道道相互联动默契配合的包围圈遍布苍龙州境。
在围剿网成型之前,虽然侥幸跑了一些邪魔外道。但大部分都还在包围圈围剿网内。各方面战线收紧,包围圈收缩,扫荡式巡查,必定能给这些邪魔外道来一次毁灭式打击。
在和陈平安的交流过程中,樊正衡隐晦提及,根据现有线索分析,万魔教分舵,大概率也在围剿网中。眼下虽说还未摸到分舵的真正位置。但只要消息可靠,随着包围圈一点点收紧,找到万魔教分舵不过是时间问题。
万魔教分舵,其内也绝对是有绝顶高手坐镇!甚至还有可能会有,伪宗师的存在!
若能成功将其围剿,对镇抚司来说倒也算是一场盛宴!
关于万魔教的事情,陈平安也就想了片刻时间。对他来说,当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去接小丫头放学。
好在他在渭水镇抚司耽误的时间不长,这会儿赶过去应该还来得及!
“稍微快点!”陈平安的声音传出车架,立时引来赶车护卫的恭敬应命。
“是!大人!”
张信达是渭水学堂的一个门房。虽然每日里迎来送往,烦心事不少,但这份工作,给他在亲朋好友前挣了不少面子。
渭水学堂名声不小,作为直接签订契约的正式门房,对大多数人来说,也已经是一份旱涝保收的体面工作。
“听说了吗,外舍那个小才女,已经提前学完了外舍所有功课,准备进到内舍学习了!”
“真的假的!她才来了多久!就把外舍的所有功课都学完了!?”
“我从韩教谕那亲耳听到的!还能有假!?”
“太夸张了!外舍六年功课,常人稳扎稳打学六年,都有不少留在外舍升不上内舍的。她才学了一年不到,这就提前升了?”
“要不怎么说人家是才女呢!我和你说,我私下打听了下,如果不是因为考较审核的原故,早在一个月前,她就进到内舍去学习了!”
“要我说啊,等她内舍六年功课全部学完,没准直接能留在学堂里当助教,以后没准当教谕都有可能!”
“.”
除开世家大族内的族学外,渭水学堂当为渭水郡城第一学堂。能在这里面担任助教,便已经是常人眼里一等一的工作。若是能当上教谕,那也算是半只脚迈入了上层阶级。
像渭水学堂所在的里巷,便是差司也不敢轻易招惹学堂内的一名教谕。一些名气极大的教谕,那可是能和城区总差司,甚至是再上面的指挥使候补,副指挥使说得上话的!
这等尊荣,旁人岂能想象!
听着同僚几人的闲聊,张信达倒是有点感叹。他们口里说的那个小才女他也知道,长得白白净净,一眼看去就知道是聪慧灵动的那一类型,脸上常常带着笑,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对他们这些门房也不例外。
张信达还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只是好像听说,家里没什么人帮衬。上学下学,都是一个人,从未见过有谁来接过。
不过,在他们的印象里,小姑娘应该是有个哥哥的。记得报道的那日,还一起陪着来过。不过在那之后,就没见过人了。
渭水学堂束修学资不便宜,甚至可以说是昂贵。为了供养小姑娘上学堂,她那哥哥想来应该是忙于生计,疲于奔命。
“都不容易啊!”张信达忍不住感叹一句。
不过他要是有这么一个妹妹,哪怕苦点累点也要努力供她上学,争取将来活出个人样来。
说起来,本来倒也没人会觉得小姑娘家境普通,只是她那名字陈二丫,就不像是大户人家会取得名。说起这个事情,学堂内还广为流传着一个事儿,消遣间他也曾当趣闻听过。
小姑娘刚入学的时候,学堂觉得二丫的名字不好听,不像是个读书人的名儿。教谕说要给她改个名。能在渭水学堂当教谕的,那都是大学问家。听闻教谕赐名,多少人求之不得。
只是小姑娘却说,父亲亲赐之名,不可轻改。
教谕提到莫非她就打算一直用这个名字了?
小姑娘说,等她大些,自会请兄长更名!还请教谕知晓,文雅之事在于人,而非于名。若得美名一个,其人粗鄙,此何以计之?
教谕闻之,怒不可遏,拂袖而去,直言:孺子不可教也!
“如此年幼,就能驳斥教谕,真不愧是学堂闻名的才女!”
嗯,说起来,那个教谕,好像不久后就请辞了!难道是因为气急了?应该不至于吧!
张信达如此想着。
此时,临近学堂下学,周围已经聚起了不少人,基本都是过来接孩子放学的。像一些大富大贵之家,都有马车前来,更有仆从婢女在旁恭候。
“生而为人,真是大不相同!”刚刚想到小才女的情况,又看到眼前的一幕幕,情绪对冲,张信达倒是有些感慨。
随着学堂外来接下学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这些门房也没了摸鱼的空档,得跑出来维持秩序。
伴随着一道悠扬的钟声,渭水学堂终是迎来放堂的时间。
一个个身穿学服的学子从学堂内两两结伴,三五成群地走了出来。
“憋了一天,终于下学了!”
“是啊,下学了。学了一天,脑子痛!”
“我也一样,学得云里雾里的!”
“哈哈哈,回去放松放松!”
“嗯,放松!”
“啊啊啊,美好的时光来了,回去踢蹴鞠玩耍去!”
“等等!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教谕还布置了作业呢!明天要检查!”
“啊!五雷轰顶!不行,回去就要和阿母哭诉去,让她多给我点例钱!”
“.”
一道道喧闹声,尽显青春洋溢。对他们来说,这是人生最美的时光!
“二丫,以后就是内舍的同学了,有时间多交流呀!”
“好啊,多交流。”
“二丫,教谕才教了一遍,你就全都记住了!我要是有你这脑子就好了~”
“用心学,你也可以的~”
“呜呜,我明明很用心学了,背了三遍,还是记不住!”
人群中,两个青春靓丽的少女并肩从渭水学堂内走了出来。
陈二丫穿着一身学服,简简单单背着一个包。她的身旁站着一个高挑艳丽的少女,看上去要比她年长几岁。少女虽也穿着一身学服,但身上装饰颇多,更显亮眼。
不过,人群中的目光倒多是被陈二丫所吸引。提前完成外舍学业,进入内舍学习之事,让陈二丫受到了不少关注。
“快看!那就是陈二丫!”
“看着好小啊!这就是内舍生了!”
“学堂才女啊!”
“.”
人群中的声音并未特意避讳,陈二丫自然也听到了,不过她的面色不改,依旧是一副淡雅的模样。
反倒是她面前的付春丽,流露出一丝羡慕之色。
“小姐!”一个模样俊俏的丫鬟从不远处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老爷今天亲自来接小姐您下学!”
“父亲来了啊!”付春丽眼睛一亮,看向不远处的马车,果然看到了父亲的身影。
“二丫,家里人来接我了!明天见咯~”
陈二丫点了点头:“嗯,明天见!”
付春丽挥了挥手,转身刚要走,突然转过头:“对了,二丫。有时间记得来我家里玩啊!”
“嗯,有时间去。”陈二丫笑着道。
“嗯!一定要来哦!”付春丽再度挥了挥手,转身向着不远处的马车走去。一旁的丫鬟快步跟在身后。
陈二丫目送付春丽上了马车,看到对方和她挥了挥手,她也笑着挥手回应。直到马车车帘落下,看不到对方后,陈二丫才转过身子,准备回家。
两人告别,目送人远去,直到身影消逝于视线,此为礼!
付春丽坐在马车上和陈二丫挥手告别,直到车帘落下。
看着一个人步行下学的陈二丫,和坐在马车上的自己,付春丽的心中隐隐生出了一丝优越感。
“春丽,刚刚那人是你同学?”付胜华打拼了大半辈子才走到今天的富甲一方,甚至和郡城内的一些都有生意上的往来。
相比较对儿子的严厉,老来得女的他,对自己女儿还是很关心的。不然也不会,百忙之中抽空亲自过来接女儿放堂。
“嗯啊,今日里刚刚升到内舍的同学,是学堂里闻名的才女哩!”付春丽神色兴奋地向着父亲介绍她自己这位新交的朋友。
“哦?小春丽还和才女交上朋友了?”看着女儿兴奋,付胜华倒也没泼冷水。
“是呢!父亲,我和你讲呀!外舍六年的功课,她一年不到就学完了!你说这个速度是不是太让人吃惊了!真的好夸张呢!”付春丽颇带着点小炫耀的意味。
优越感归优越感,但能和这样的才女交上朋友,她终究还是觉得有点荣幸的。
“真不错啊!有这样的朋友,小春丽真是厉害了!”付胜华笑呵呵地夸了一句。
还是学子思维的女儿,自然不知道到了他如今这个地位,才女不才女的根本就无所谓。别说是还在上学的才女了,便是渭水学堂里那些名气极大的教谕,到了他面前,大半都得是恭恭敬敬的。
不过,这个逻辑,自不用和自家女儿多讲。
自家父亲情绪价值给足,付春丽显得很开心,她好奇地问道:“对了,父亲,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接我呀~”
“今晚有个宴请,临时取消了,刚好得空。”付胜华笑着说道,不过眼眸中隐隐有阴郁之色。
他的生意遇到了点麻烦,他耗费精力,动用人脉资源,找了中间人,好不容易约到了渭水镇抚司的赵连志大人。
只要搭上这位大人的线,他生意上的这点麻烦就是件小事。
宴请之事,他悉心准备了数日。只是临近下午的时候,中间人突然通知他,说赵大人临时有事,宴请取消,择日再约。
具体怎么回事情,他到现在还没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