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
反受为攻是项伟大而坚苦的事业, 立意深远功在千秋。
遥白公子气宇轩昂一往无回的冲将上去,不过几个回合便干脆利落的败下阵来,痛痛快快彻彻底底。
当然, 就并不羞耻。失败是成功之母, 实验的内层涵义就是, 多试几次就会灵验。路漫漫其修远兮, 我们不急, 我们可以等。
但是,失败的实验所引起的灾难性后果,是无法避免的。
可怜那遥白公子现身于广水之域主殿红袖之时, 仍是弯着腰抖着脚,纵欲过度的症状十分明显, 一望便知。
好在遥某人一向皮厚, 顺着墙跟一路蹭过去, 面上浮了三分笑,暗里却扶着老腰狠狠咬牙, 其真实感觉无异于被千斤巨碾横来竖去碾了个彻底,实乃自作孽不可活的典型示范。
此时的归云海云旌宫随水而来,自停于寒域边界剡水之上。青色宫城立于苍茫水面,高墙深院不闻人声,仿如一座寂寂孤岛。
宫城之外罩了浅碧色巨大结界, 细水白浪翻涌于周边, 缈缈细雪坠碎于其上, 光景交叠与水色相映, 直如仙境一般。
入城直行便是主殿红袖, 殿深壁高气象森然,与这香艳殿名极不相衬。殿内极简, 器具甚少,越发显得殿深且广,阴凉入骨。
太湖君端坐其中,略略苍白的脸色映了蒙胧水色平添了一股青气,令人一望之下,周身凉意曼生,站在水纹光路轻轻荡动的青石大殿之中,体内热度由内而外分崩离析。
好在遥白公子一向神经强韧,打个寒颤于殿门柱边顿了顿步,记起些不甚美妙的往事来。
自己视若珍宝,宠溺唯恐不及的小弟轻蓝便曾在这里学艺,真不知暗地里吃了多少苦头。要知道,生活环境对于一个孩子的性格养成的影响是很巨大的。
太湖君见到遥白神色微凝,目光闪动,倒似吃了一惊。
是惊于我能盗出知误珠,还是惊于我能全身而退?双手环胸,遥白倚柱而立,侧头轻笑。白衣乌发映了碧色水光,分外素雅“太湖君大人,此事我己办妥,轻蓝答应你的三件事,只剩一件。拼手抵足遥白自当全力以付,只盼太湖君万莫食言,自此再不与轻蓝为难。”
将手中半颗知误珠端详良久,太湖君抬眼望来,幽幽一叹,语气飘渺声音清淡“没想到阿晋竟然将折心九界传于你了。——灼花凝雪,春发上林。风散初蕊,垂叶成荫。人过香随,烟晴自深。净空结雾,不负真心。八句真言九重结界,不过以你之能维持两重。好,很好…此乃云中氏绝学,公子有福了。”
目光转暗,似有倦意,太湖君缓声道“本君自然不会会食言,不过,第三件事甚是凶险,遥白公好自为知吧。”
不食言是再好不过,遥白不欲多言,转身欲去。却只身后太湖君大人又淡声问了一句,声音不高语气却甚是凝重“公子心中,轻蓝与云中君倒是哪个更重一些?”
哪个更重?这又从何谈起?此二人根本毫无可比性嘛…
“若是非要比呢?”太湖君抬起眼来,目光灼灼,追问不休咄咄逼人。
硬要比的话…自然是轻蓝了。
小公子惯会闯祸,需得紧迫盯人。而那云中妖精,他不去一时兴起打上门去,别人就深感天恩了。哪有人能在他身上讨得一分好处?相比之下,自然是轻蓝重要一些。
遥白说的理所当然,太湖君扯了一边嘴角笑起来。虽是笑着,却面容凄苦,越发惨然。
阿晋,果真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你也有苦求不得的那一天。
轻蓝与云中君哪个更重要?
这是个全新的命题。
遥白捧着头往回走,一路□□只觉头痛无比。这个问题就好像在问,左手与宝石哪个更重要,锦被与林肯哪个更妙,右手与拉登哪个更英俊?
这完全没有丝毫可比性,真不知道一向外表儒雅其实格外内秀的太湖君大人,如何想到这种档次的命题的。果真是素有长才,令人分外崇敬。
一步三蹭摇袂盈盈,遥白公子晃回烟水浮城,己是傍晚时分。
天光渐暗重云漫生,广池水畔含烟抱石,森秀浓郁。一队红衣侍女穿行于廊间,手持烛台,一盏盏掌起水畔廊间殿宇之中无数烛火。
水波荡动灯影摇曳,静意丛生其境甚美。让遥白不由得心怀一旷,抛了那些百思不解的沉重心思,缓缓微笑起来。
穿过广池回廊回到寝殿伤离,遥白进门便愣了愣。
天色渐暗夜色愈浓,殿内却只燃了一盏火光微弱的红烛。静坐于灯下的不是似笑非笑的云中大人,而是红发蓝瞳眉目端秀的小公子轻蓝。
没有弯如新月的眼瞳,没有甜如蜜糖的微笑,他张着那双清亮无双宛如宝石的眼眼望过来,若有所思,若有所失。
觥玄大婚那夜,他寻遥白追至陧陵君靖帝寝殿之外,虽然殿外设有结界,但立于窗边乃能感知其中灵力四溢激荡不休。难道真是遥白?…
心中一凛,小公子冷了眼瞳,劈手推窗扑身而入,竟是毫不犹豫。指尖红芒绽放,隔世刃气劲沛然,锐意千条。
刚一破窗而入,内殿法阵便生遥感,如临大敌。本己渐渐散去的金色光芒陡然盛放,于满地诡异符纹中缓缓流动,运转不休。
轻蓝半跪于地,俯身展袖,将隔世刃横于身前,急急搜寻那个白衣少年的身影。
那时遥白美人早己得了宝珠退出阵去,偷偷摸摸溜回了烟水浮城。空旷大殿之中,伊尹公子却仍未离去。
他跪坐于地,银发如冰锦,侧头说话,仍是双目紧闭却难掩面上凄然之色“来寻遥白么?我己放他离去。其实,我倒希望能困他一世,只是更不舍他伤心难过。”
困他一世?若真能如愿,便也罢了。
小公子端坐于暖红烛火之下,凝视遥白半晌,展颜一笑,毫无铺垫截口问道“我,云中君,还有那个伊伊公子,在遥白心中哪个更重些?”
啊?怎么又多了个伊伊公子?!还嫌不够乱么?!
额角抽痛愈加剧烈,遥白软去榻上,颇有些无奈的答道“虽然没什么可比性,不过…自然还是轻蓝比较重要。”
真的么?小公子高兴起来,弯着眼睛笑,移身坐到榻上,俯身去亲吻遥白眉梢唇角,轻柔的仿佛羽毛,缓慢的近似虔诚。
唇间传来湿热而柔软的触感,遥白可不是未尝□□的毛头小子,当下大觉尴尬,别过头去,那吻便密密层层落到了耳畔颈间。
紊乱而急促的呼吸充斥着遥白的耳膜,夹杂着灼热的鼻息,让他瞬时迷乱,周身血液开始不安的燥动,整个人都虚软起来。
身体的本能似乎不可抗拒,偏偏小公子还得寸进尺,将手伸进遥白衣中,顺着腰线寸寸下滑,掌心灼烫如生岩浆。
这如何了得!
功力深厚抗体甚强的遥白美人悬崖勒马开始例行挣扎,只是声音暗哑,根本没有几分说服力“别,蓝儿,别闹了!…”
手如铁钳忽生巨力,轻蓝死死扣住遥白手臂,抬起头来逼视,蔚蓝瞳仁深遂如海,面上笑意淡淡,却嗢人邪魅“没有闹啊,我从来都是认真的。轻蓝要抱遥白。”
这算怎么回事?!遥白怔住,冷汗涔涔。手里挣扎,苦笑道“蓝儿,真别闹了。不要…”
不要?为什么不要?轻蓝停下手皱了眉,若有所思喜怒难辨“怎么,遥白不喜欢这样?唔…”
翻身躺倒,将遥白拉至身上,小公子发扬了革命同志大无谓的精神,说话口气甚是轻描淡写“那无妨,遥白抱我好了。”
啊~~~~
花样百出殚精竭虑谋划反受为攻,遥白公子努力了那些时日,终于所得。捶胸顿足,恨天不公。
哪知天道酬勤,只是准头差了点。让遥白反受为攻的奖励却是落到了轻蓝小公子身上!这算不算是某种阴差阳错?
遥白脑中一片空白,只觉现实情况纠结无比,难以置信呆滞三秒,手忙脚乱从小公子身上爬下来,大惊失色逃下床去。深深喘息,一时之间失了语言。
遥白公子天雷罩顶雷光盈门,心中思绪乱作一团,恨不得立时夺门而去,却听小公子轻蓝冷笑一声“为什么不要?他云中君做得,我轻蓝便做不得了?遥白心中,倒是谁更重一些?”
窗外云烟轻笼,暮色四合,广水之畔有红衣玉人珠裙玉缨,正临水吹笙。
曲和云中以为曼声,清人心神动人魂魄,清清遥遥传至伤离殿中,己微有些模糊。仿佛枝干扶疏的一树粉白花朵,正寥寥而落。
伤离殿内短烛摇曳,光线昏暗。轻蓝小公子仰面倒在床上,手脚软软的摊着,眉色远黛瞳中秋水空蒙。
他圆睁双目,死盯着虚空中的一点,一定一句说的极缓,声音微有哽咽“遥白,你是不明白,还是根本就不想明白!你可知道…”
轻蓝抬起手,缓缓遮住双眼,白袖流泄而下,露出苍白的几近透明的手臂“我这双眼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人。微笑、沉默、漫不经心;过去、将来、生生世世。都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