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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清籁, 天色纯暗无月无星,只在遥遥天边有一线凄白颜色。远山并肩黛色相连,初冬己至, 日深山上落叶瑟瑟如铺碎金, 秋菊却仍开的极好, 芯散初香能结愁肠。
陧陵君正妻瑞夫人居殿名为枝冀, 不在日深山上, 而是建在日深山旁侧荒山之顶,与霁天塔成并肩之势。
周围荒草茫茫,淹没山路小径, 古树零散多己枯败。四周再无旁殿,荒无人烟, 寒冬临近越显凄绝孤寂。
一枝如可冀, 不负折芳心。愿君多采摘, 不便落风尘。这本就是过于美好的一厢情愿。
夜凉如水,继源公子却满头满脑的汗。
他踮着脚伸长脖子向日深山下望, 却只见深林如海枝影起伏,万籁俱静全无人声。只有自己呼吸紊乱,听在耳中突兀而清晰,于是心中越发不安。
他焦头烂额揉揉额角,侧了头偷偷向枝冀殿内望去。
殿内一灯如豆, 火光微微摇曳越见晦涩。火光之下有架乌木窗案, 乌光内敛木质古朴, 桌旁两位贵妇对面而坐。
一人华衣绣凤面如满月, 一人玄衣金纹肃容敛神。
暗夜孤灯, 千山之域与深寒之域两位当家主母坐于一处,却是各自捧了一块锦帕, 借了微暗火光正在刺绣。
姿容娴雅并无言语,气氛安宁祥和到了诡异的程度。
继源偷望几眼,只觉两人面容平淡宛如千年石雕,其中心思全不可猜,心中暗咒“哼,千年老妖!下辈子必然投胎生为□□!还是上淫于公爹下淫于叔侄的那种极品!”
当然,此言恶毒之至,自然仅止于腹诽。他继源还没进化到胆大包天的程度。
最近被几位绝代妖魔大人教育的越发懂事乖觉的继源公子抬袖拭汗,仍在不死心的东张四望,最终下场就是被豆丁公子限依一脚踢倒。
缕受折辱便自然而然养成了虐受物质,继源公子坐在地上扁扁嘴,也没有自尊受辱之感,压低声音惶然急道“他若不来,可如何是好?若出偏差此计不成,又如何是好?我可再也装不下去了!那冰山公子一张木脸,心思又重…“
事己至此,早己无路回头,他竟然还在抱怨?!豆丁公子小脸上如结冰霜,一把扯了继源长发往外拖,却只殿中瑞夫人低声轻喝一声“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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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遥白不知所踪,伊尹公子几乎方寸大乱,心急如焚可想而知,深悔当初自己为何没有亲自相送,如今即是悔不当初亦是惘然。
云中大人见他面如死灰失魂落魄,却全无一丝同情之意,亦无同病相连之感,长袖一摇面无表情,仍是那句话“将我遥白还来!”
伊尹又何尝不想将他速速寻回?如今他踪影全无,十有八九便是落入了陧陵苍手中。以那人手段…
伊尹公子拜别云中君,俊颜肃整宛如冰雕,双唇紧抿,眼底俱是青黛颜色,强自压抑心中焦急惶然,仍然将清瞳短匕交于云中君手上,却是一言不发转身而去。
华袖缭绕肩背挺直,笔挺如枪,身形略动便己去的远了,如瀑银发灭入夜色,仿如月光湮灭于幽瞑深潭。
眯着双含烟紫瞳倚在门边,云中大人仍然是那筋骨酥软的样子,微微侧着脸,疲懒的仿佛正欲随地躺倒。
一手侧垂虚虚软软,另一只手却笼在袖中紧紧握了那柄短匕清瞳,指节泛白掌心灼烫。
好你个遥白小子,一刻也不肯安省!保命不及竟然有闲心勾三搭四,整了段毕生衷情出来!
等你回来,咱们必要好好清算!…等你回来……
伊尹回返日深山一路疾行忧心如焚,行至山脚已是夜深
山下深林似海夜风凄迷,四下一片静寂,唯闻风声起落。伊公子拾阶而上双目微阖,袖中黑白异藤吞吐不定,宛如毒蛇信信骚动不安。
千阶之后便是日深山门,高大雄伟,以整块通天白玉雕成,端的是帝王气象。
伊尹公子沿阶前行,却是步履渐缓,在距山门不足百阶之时停步不前,敛袖拧眉,静立半晌似有所感。
双目微启,其中浅金光芒明灭而动,伊尹公子忽一展袖,袖展如彩翼,其中黑藤弹射而出,快逾闪电,绕于路旁高木。
伊尹公子便借势飘身而起,长袖飘摇,竟在空中滑出几道连续弯弧,复杂诡奇身形极快,起落只在弹指之间。
与此同时,伊尹公子身前几块玉阶陡然翻转,法宝奇兵异芒五彩惊现其下,或勾或镰或长或短,实乃精妙伏阵。
伊尹公子人在空中,无处遁形大是不利,却见他广袖连挽白藤突现,凌空一抖卷出数朵鞭花,后发而先至,眨眼扫入阵中。
石阶之下幽黑一团人影难觅,白藤横扫如蛇尾,并不恋战一击即退,阵中己有人闷声惨呼。伊尹公子旋身如蝶,衣影飘乎,纵身踏上古木高枝,己然脱身阵外。
阵中光芒骤灭,四下极静风声亦停,时空仿有一瞬凝固。少顷,前方山门之处有人厉声问话,言中怒意昂扬“孽子!你可知错?!”
错?错。究其根本,我的出生便是个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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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源公子与豆丁公子限依一前一后立在枝冀殿前,面色凝重向山下焦急观望。
林海涛涛暗夜沉沉,只见长阶之上华光爆涨阵形己动,伊尹公子展身而起,长袖翻飞,几个起落之后却又恢复平静。
攻守双方俱不再动,静默片刻有人遥遥说话,隔了太远听不真切,场中却久未有答。
这是何意?刚一开场便是僵局?!
继源公子又开始沉不住气,眼睛乱转,回头见豆丁公子负手而立,眉心紧拧面色不善,似乎亦有不解,便乖觉的将口中问话吞了回去,只轻移一步伸手去扯人家袖子。
殿内容夫人停下手中绣针,抬眼向窗外望望,温婉开口似是闲话家常“仍瑞姐姐看来,今日之势何解?”
瑞夫人绣针微顿,抬起头来轻轻一笑,本是颇为平淡并无丽色的容貌今日烛火暗影相叠看来竟有几分邪魅“陧陵苍一世追权逐势手段用尽,如今我们假扮伊尹四处招揽人心,早己触动了他的权势根基,此事万万不能忍!是以,今日父子成仇挥戈相向,在所难免。”
手指摩挲着锦帕绣纹,容夫人轻轻点头,却又疑道“父子纲常天理人伦,陧陵苍怒火中烧全然不顾,可那伊尹公子一向从容通理,难道也不辨是非,真要与生父成仇?”
哈…殿中火光一跳寒风入窗,瑞夫人昂头大笑乐不可支,绣帕掩口却掩不住满目冰寒“什么父子纲常天理人伦,他陧陵苍未曾有的,旁人如何给予?!你且看着,”
金袖一扬,瑞夫人抬手直指窗外“此对父子假戏做够,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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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凄迷寒风越急,空中少顷便有浓云结阵,色如重墨团团层层,其暗更胜于夜。风劲草直枝木婆娑,四周寒气越胜,空气意外的压抑,仿是暴雨将至,一夕落下必如倾盆,酣畅淋漓。
伊尹栖身高木独立寒枝,刚好与立于山门的陧陵君靖帝平视,两人俱是华锦重衣,暗夜无光却也人影清晰。
“你为何与众将军私下结党过从甚密?连日深夜相聚,所为何事?你又是如何得了瑞夫人的支持,是否私下又有密谋?!”
“你与我母浅菲恩爱多年,是真心实意还是另有所图?是爱其纯洁善良活泼可人,还是为她身负砂泽绝学,威力通天彻地,可开鬼域之门?”
“你是否己与寒域妖邪勾结在一处?四处调兵,悄悄向千山围笼,你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么?本君百年之后君位必将传于你,如今内忧外患,你竟是一刻也等不得了?!”
“你当年亲手掐死我母浅菲,还嫌不够!竟连她死后尸首都不放过。你到底是用了何种妖邪法术控她尸身,竟让她宛如活死人一般?”
他竟然己知冰室秘密…陧陵君倒吸口气,血往上冲瞳中血色一片,扬声爆喝“你将本兵符盗去,现在究竟藏于何处?!”
我近日足不出户,如何做得这许多恶行?果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他当年未将我一并掐死,如今却是反悔了。
伊尹公子全不答话,也不屑答话。挑眉冷笑,声音却是轻缓,仿是不温不火“遥白在何处?帝君今日必须要将他交还于我!”
事己至此,言语无用,苍白无力宛如一页薄纸。
苍穹之中浓云翻滚,其内仿有异兽狰狞欲出,双方语音刚落,空中便突现惨白电光,闷雷滚滚随后而至,其声震耳其势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