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黯淡下来,老婶婶累了便进屋去歇息了。老大叔站在门口送送林青薇跟萧晏。他笑呵呵地对林青薇说:“丫头,你瞅瞅叔还能活多久?”
林青薇顺口便笑道:“叔定能长命百岁。”
老大叔很高兴,道:“丫头嘴巴甜。”随即他又叹了口气,背着手佝偻着背转身踱进屋去,喃喃自语,“长命百岁好,长命百岁好,要是我先走了,她肯定不知道该怎么办。”
林青薇听得微微一怔,一直看着老大叔的背影钳进了屋子里,变得有些深暗。她不知不觉地就被萧晏牵着手,带着往回一步步地走。
好似他们脚下的路,也能通往时间的尽头,也能让彼此苍颜华发。
等到林青薇回过神来的时候,看着萧晏走在前头,留给她一方宽阔而坚实的背影。两人的手紧紧相牵,走过一段段的窄小田埂。萧晏的肩上背着林青薇的药箱,他衣角飘飘。
萧晏说:“我们也可以的。”
林青薇没有回答。
他又道:“像他们一样。”一起相守到老。顿了顿又道,“所以你不用羡慕。”
好不容易放晴了几天,没想到后面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随之而来的湿寒之气越发浓郁。田野间的泥巴田埂,都被淋得软软滑滑的,走起路全是泥泞。放眼望去,远远近近全是灰蒙蒙一片。
怎想这雨接连数日都没有消停下来的迹象。原本干涸的田里,慢慢蓄起了水,一段段的田埂经不起糟蹋,也慢慢地垮塌了下去。盘桓绕村的那条河,河水比平时更加上涨湍急,汹涌了两分,且失去了往日的清澈,混杂着泥泞的颜色。
在这样的天气下,山里有出现小范围的泥土滑坡,应当是情有可原的,因而河水才会变得比较浑浊。
这天夜里,雨突然变得很大。林青薇睡下不久,就听见外面急促的敲门声,并伴随着叫喊声:“林大夫!林大夫!”
林青薇起身披衣,刚一打开门,就见萧晏已经衣衫整齐地站在屋檐下,抬手撑开了一把油纸伞,朝如水晶帘子一般的雨里走去,那溅落在地面的雨滴,在油黄的灯火下散发着黄色的光,一下子在萧晏的衣角上留下印记。
萧晏回头对林青薇道:“我先去看看。”
林青薇听见萧晏开了院门,也听见了外面人的说话声。来人道:“林大夫,我爹这几日风寒不止,大夫先前开的药也无济于事。今晚他突然就倒下了,求求林大夫,跟我去看看吧!”
林青薇听声音,那是老大叔家的儿子。林青薇转身便进屋拿了药箱,关上房门撑了另一把伞到前院来。
老大叔身子骨弱,一到天冷的时候更容易得病。只是林青薇恐他身子骨受不住,不能给他施针或是用别的见效快的办法,只能靠温和的药物慢慢调理。可一旦身体对此产生了抗性,再好的药物也是收效甚微了。
林青薇知道这样的结果,但是却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夜里的路十分不好走,提灯也摇摇晃晃地被大雨给淋湿了。林青薇只觉得,耳朵里所充斥着的全是绵绵无尽的雨声。冷风吹得她的手都冻僵麻木,她一脚踩下去,软绵绵的,脚下的泥巴还往一边打滑。若不是萧晏一直紧牵着她的手,只怕她都不知摔了多少跤。
眼见着黄豆大点灯火不远不近,被淹没在雨丝里只剩下点点生气。林青薇却觉得花了好长时间去接近,等到老婶婶家里的时候,林青薇裙角上全是泥巴,身上也湿了一半,鞋面仿佛能拧出水来。
此刻老婶婶正坐在老大叔的床前,和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边上围着一群儿孙,都红了眼睛正悄然抹泪。
今夜老大叔看起来格外精神,眼神矍铄,带笑地一直把老婶婶看着,还伸手去抚摸她鬓角苍白的发丝。
老大叔说:“你不要犟,以后跟着儿子女儿,他们总能比我这个糟
老头子照顾得好。”
老婶婶握着老大叔的手,带着颤抖道:“我还是喜欢我们的这个老房子,喜欢睡我们的这个床,到了别的地儿,我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的。我们在一起挺好的,不去别的地儿,我不去,你也不去。你要不在,我就把桂花糖都吃了。”
老大叔呵呵地乐笑了,道:“你都没牙了,算了,再吃多些也不会蛀牙。那桂花糖甜啊,你吃着甜的心情好。只这习惯,几十年来都没变,也没见你喜欢上杏花糖梅花糖的,就只喜欢桂花糖。”
老婶婶面目慈祥道:“你定然忘了,你哄我嫁给你的那阵儿,你就爱买桂花糖。”她伸出满是皱纹而苍老的手,抚摸着老大叔同样苍老的容颜,哆哆嗦嗦的,“那些事好像才发生在昨天一样,转眼间你就已经这么老了,皱巴巴的难看。”
“但你在我这糟老头的眼里,却是顶好看的。”老大叔说。
林青薇被迎上前给老大叔诊治,老婶婶顾着跟老大叔说话,谁也看不见谁也听不见。谁劝她也不肯走。
老大叔说:“丫头说了,我会长命百岁哩。”
老婶婶道:“我不信,等你活到了九十九岁的时候,我才信。”
后来儿孙给老婶婶搬了一张椅子来,拿了柜子里平时老大叔藏着的桂花糖给她,她一边用没有牙的嘴吸着,一边才肯坐在了边上的椅子上。也给林青薇挪出了地方,让林青薇看看老大叔的病。
这一连下雨来,老大叔的身体寒邪侵体才会一蹶不振。如今林青薇已经顾不得他的身体受不受得住了,把用火烤暖的银针刺入老大叔的穴位之中。原本精神满满坏了下去的老大叔又似回光返照似的恢复了短暂的精神。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座椅上的老婶婶,道:“我就是有些担心,你看你,喜欢吃的东西就一直吃,一会儿不要腻得难受。”
“我喜欢吃你买的糖哩。”老婶婶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