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海城。
大玉朝,朝廷治下的平海城,基建极其拉胯。其主城区,比起江北的万国租界还要大了好几圈,但是除了几条主干道铺了青石板,其他街道依旧是一摊子烂泥地。
汽车保有量么,也很感人,大街上来来往往的,放眼望去,依旧是各种畜力车。
偶尔有大人物路过,他们或者乘坐马车,或者……
刑天鲤见到了一队儿衣衫破烂,精气神全无的仪仗队,扛着‘肃静’、‘回避’的牌子,有气无力的敲着净道锣,引着一架四人抬着的青呢子小轿,慢吞吞的从街上走过。
只是,这轿子过路的时候,路上的行人也没有‘肃静’,更没有‘回避’,依旧是来来往往,浑然没把这轿子里的老爷放在心上。
就在大街上草草看一眼,这平海城带给刑天鲤的,就是莫名的‘礼崩乐坏’的‘末世之风’。
他也上了一架马车。
后面跟着二十几辆骡马拉的火车,何铎、何西带着一群匕首帮的汉子,荷枪实弹的护在一旁,一路呼喝着,驱赶着路上的行人,极艰难的在拥挤的街道上行进着。
马车内,刑天鲤看着面前两个惊魂未定的少女,轻轻的摇了摇头。
这等小羊羔一般的姐妹,在这等乱世,若不是他今天刚好路过,或许她们下午的时候,就已经被人打晕后,塞到了某处窑子污秽不堪的床榻上。
她们的运气不错,刑天鲤也就好人做到底罢。
“你们放心罢,你们要寻在平海城做学徒的兄长?等我交付了后面的东西,会让人帮你们去找他。”刑天鲤有点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真是天真的姐妹两,却也是被逼得无可奈何的两个倒霉蛋。
父母双亡,被族中亲戚吃了绝户,几亩薄田被族人夺走,就连容身的三间茅屋都被本家叔叔拿走。被逼无奈的她们,拿着家里最后一点零钱,跑来平海城找她们的亲生兄长。
她们就知道自家兄长在平海城某个商行做学徒。
哪个商行?
不晓得!
做什么的?
不晓得!
什么地方?
更加的不晓得!
她们就这么懵懵懂懂的溜了出来,因为不出来的话,抢了她们家宅子的亲叔叔,要把她们卖给老家的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地主做填房!
“简直混账!”刑天鲤一巴掌拍在了马车的窗棂上,‘咔嚓’一声,胳膊粗细的窗棂被拍得稀烂,吓得两个小丫头差点没跳了起来。
“不要怕,不是说你们,是说,你们的那帮子亲戚!”刑天鲤阴沉着脸,透过窗子,看着外面的街景——来平海城这么多天了,他一直在万国租界厮混,哪怕已经拿到了自己的出生证明,甚至是让奥古斯、乔彼得等人给自己重新做了一份官方证明。
他都没有起意说,跨过大江,来江南看看。
刑天氏平远堂的堂口,就在平海城外,在城南六十里的南浔镇。
两个小丫头的不堪遭遇,让刑天鲤莫名的联想到了自己,进而想到了他这一世的亲生母亲。他阴沉着脸,掏出了刚才打死了那群无赖的手枪,‘咔嚓、咔嚓’的将弹夹塞进去,又扯出来。
两个小丫头小心翼翼的看着刑天鲤,一点点讲起了自家的故事。
平海城多河流。
车队前行没几里地,一条宽有十几丈的内河就横在面前,一座石桥如飞虹,横在了河上。就在桥头,矗立着一座占地极大,前后五进,有七座高楼,中间通过一座座云廊相连的豪奢酒楼。
这酒楼有点年头了,那七座最低也有十丈,最高能有二十丈的高楼通体木质,经历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风吹雨打,通体已经泛出了淡淡的黑铜色。
面朝大街的正门上,一块并不大的黑漆门匾上,是鎏金的,尺许见方的‘樊楼’二字。这字,是瘦金体,字是极好的,但是一旁的落款,才让刑天鲤的眼角直抽抽——那分明是‘赵佶’二字!
这就是赵青苘交待刑天鲤的,若是在平海城遇到麻烦事了,尽管来求助的‘樊楼’。
这里,就是赵宋一家,在世俗安插的眼线。
却也做得太明显了一些,‘樊楼’这楼名就不提了,‘赵佶’这名字,居然就这么挂在了门楣上,真不觉得有一股子霉气冲天么?
行过樊楼前方的石桥,正对着樊楼,是‘琼花苑’。
刑天鲤看着这座青瓦白墙,占地面积比起‘樊楼’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琼花苑,心里又是一个激灵——琼花苑,是平海城最顶级的一处青楼,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居然还开着?
刑天鲤这一世的母亲青婉玉,就是琼花苑的清倌人出身。
顺着大街,走过琼花苑,到了前方街角处,向西边,是一条铺了青石板,宽有两丈许的巷子。
这巷子和琼花苑,只是一墙之隔。巷子口,北面开了一家绫罗丝绸店,南面开了一家胭脂水粉店,每个店铺,单单门面就有七八丈宽,端的是豪奢大气。
让刑天鲤无语的是,这两个店铺门口,都放着两条长条凳,上面翘着二郎腿,端着小茶壶,穿着丝绸长衫,漫无边际的闲聊呱噪的,分明是七八个清隽秀气的小太监!
刑天鲤心中恍然。
难不成,这琼花苑的后台靠山,还是内务府织造处?
车队‘咕噜噜’行进了巷子,门前坐着闲聊的小太监眸色一寒,放下茶壶,齐齐起身,右手纷纷探入怀中,脸上挂起了太监特有的皮笑肉不笑的怪异笑容。
两个店铺内,也有穿着劲装短打扮的小二模样的壮汉,悄无声息的往店铺门口凑了两步。
甚至,在两间店铺的二楼、三楼的窗子后面,隐隐有拉动枪机的声响。
刑天鲤掏出了自己织造处的银牌,伸出手,在窗外晃了晃。
于是,几个小太监又笑着坐回了长凳上,端起茶壶,若无其事的继续闲聊,店铺里的小二们也回到了柜台后,懒洋洋的打着呵欠,唯有二楼、三楼窗子后面,一道道冷厉的目光,依旧死死盯着车队。
除开巷子口的两间铺子,这条巷子颇为清净。
两侧都是高耸的白墙,顺着巷子往前行了大半里地,前方豁然开朗,露出了一片长宽近十丈的平坝。一座朱漆大门,门上敲着鎏金门钉,门前杵着两尊丈许高大石狮子的府邸,就这么出现在刑天鲤面前。
这座府邸,端的豪气,但是门楣上,却连门匾都没挂一个。
马车刚出巷子,前方府邸侧门无声开启,莲喜太监带着一行人,快步行了出来:“唉哟,唉哟,这是给主子送礼来了不成?这车上,都是什么东西?这人,都是什么人啊?”
莲喜太监大惊小怪的尖叫着,很是埋怨的朝着刑天鲤翻了个白眼。
拉货的大车,是码头上临时雇的,车夫们都是普通百姓,这也就罢了,他们看到了这府邸,也不会联想到,这里居然就是大玉朝内务府织造处衙门所在。
但是刑天鲤还带来了这么多洋鬼子!
黄发,黄眼,皮肤也好似生了肝病一般发黄,东国老百姓就没长这个模样的。让一群洋鬼子摸到了织造处的大门口,这算什么事呢?
刑天鲤拉过何铎和何西,用力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您老明鉴,嘿,他们是仰慕我天朝上国的海外义士,昨夜里,就是得了他们相助,嘿嘿!”
莲喜太监眼睛骤然闪亮,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刑天鲤。
以织造处的能力,他们自然能打探到,昨天晚上,一江之隔的万国租界发生了什么——东云总领馆被人一把火烧得精光,总领馆上下的官员,如今正犹如疯狗一样满租界的找茬儿呢。
刑天鲤招呼着,让那些车夫和何铎、何西等人联手,将马车上一个个木箱子扛了下来,全都码放在了府邸门前。他掏出几张小额钞票,打发了这些车夫,莲喜太监已经迫不及待的招呼了一群彪悍汉子出来,将这些木箱全部扛了进去。
府邸,正堂。
身穿焚族传统服饰,形制和刑天鲤前世大清旗袍有八九成相似,乌黑的长发却依旧在脑后扎了个大马尾,显得有点不伦不类的颐和郡主,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木箱子。
数百口木箱全部敞开,露出了里面散发出浓浓油墨气息的图纸。
一整套战列舰资料图纸,加上三种合金钢和配套炼钢厂的图纸。
若是将这些图纸吃透了,如果舍得砸钱,如果能召集一批熟练的工匠,那么大玉朝也能建造出之前在总海关码头恣意逞威的新式巨舰。
当今之世,控制了海权,就意味着你控制了一切!
各国公认,海权就是财富,海权就是国力,海权就是希望,海权就是未来!
大玉朝就是因为丧失了海权,才被极西百国破入了国门,百国联军,甚至直接打到了京城的城墙根下。
当年大玉朝闹新政,那群新党,他们辛辛苦苦筹措款项,建立的第一所学堂,也就是海军军官大学堂。
颐和郡主身边,一名面相清癯,蓄了短须的中年幕僚嘶声高呼:“郡主,这是盖世奇功!当年黑婆罗洲一战,我朝海军,一朝丧尽,偌大的天朝上国,有海无防,哪怕僬侥岛奴,也肆无忌惮,随意进出我朝海疆!”
“今日,得了这些图纸,我朝若是奋发,聚十年之功,当重整海军,再现我……”
颐和郡主轻轻一摆手,打断了这中年幕僚的话:“谁说我大玉朝有海无防?皇家舰队,如今不都还驻扎在津门么?”
长眉紧蹙,颐和郡主冷声道:“聚十年之功,重整海军,话说得轻巧,你可知道,这么一条新式战舰,耗费多少?”
轻轻呼出一口气,颐和郡主目露奇光,直勾勾的盯着刑天鲤。
“不管那些了。”
“这般巨舰,怎么建,何时建,建多少,那都是太后娘娘,还有朝堂上衮衮诸公该思量的事情。当今朝廷,不需要我说,你等也心知肚明,那户部的银库里,几乎能饿死耗子。每年都在闹饥荒呢,又去哪里淘换这笔钱呢?”
轻叹了一声,颐和郡主轻轻摇头:“但是呢,李鲤大人,你可真是让颐和吃惊。不,不是吃惊,真正是惊骇到了。”
“租界传回来的消息,这战列舰的图纸,被东云人拿去了。以东云人的狼子之心,他们得了这图纸,未来定然是要造放肆造舰的,此消彼长之下,怕是他们就会生出某些不该有的心思。”
“你是如何,从东云人的总领馆将这些图纸,弄到的?”
“更不要说,这些合金钢和炼钢厂的图纸,应该还在马赛宫顶楼的房间里罢?”
刑天鲤对答如流,将自己早就预备的那一番鬼话说了出来。无非就是,他在东云人内部,重金收买了大批亡命的浪人,以及贪心的军官等等;他又收罗了心怀天朝上国的何铎、何西等人,收拢了大批敢打敢拼的帮派洋鬼子。
趁着万国租界一片混乱。
昨天深夜,放肆一搏,趁乱将这些图纸资料从东云总领馆抢了出来。
至于说,为什么除了战列舰图纸之外,还有三种合金钢和配套炼钢厂的图纸资料在,刑天鲤朝着颐和郡主拱了拱手,沉声道:“可见,是天佑我大玉朝,是老天爷成全,势必让我们将这等巨舰,拿捏到手中的!”
刑天鲤反正摆明了态度。
他收买了很多亡命之徒,趁着万国租界一片乱糟糟的时候下手,没想到居然成功了。
反正图纸,他是拿到了,至于说,为什么不是原版,而是复制版,至于说,为什么除了战列舰的图纸,还多了这么多‘恰好’配套的技术资料,他不知道,只有老天爷晓得,要不,你去问老天爷罢?
总之,事情就是这么回事,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事实就摆在眼前——这些资料,是做不了假的。
你要找口供?
昨天大乱,参与这件事情的东云人,包括熊山二郎等人,全部死光光了。
参与这次行动的好些帮派洋鬼子,也都死在了和东云军队的冲突当中,侥幸逃出来的,就何铎、何西,还有五岳堂的这群遗民!
你若是不信,你只管询问何铎他们嘛!
反正,他们是洋鬼子,你们也不敢严刑拷打,你们只管问,他们保证有问必答!
刑天鲤话里话外,又透出了别样的意思——昨儿晚上的行动,他是垫付了一大笔真金白银的,收买东云人,收罗易多利人,还有采购这么多军火,才能攻入东云总领馆,才能一把大火烧得东云人焦头烂额,趁乱将这些资料取了出来。
所以,这笔开销,亲爱的郡主殿下,是否应该给下官报销一下?
刑天鲤就差点伸出手放在颐和郡主面前,直接向她要账了。
莲喜太监又行了进来,满脸堆笑的回禀道:“主子,平波伯来了,嘿,他还带来了几样有趣的小玩意儿。”
颐和郡主皱起了眉头,无奈的一甩袖子,挥了挥绣着大牡丹花的手绢,懒散的退后了几步,坐在了一张大椅上,然后朝着刑天鲤一抬手:“李鲤,你也坐罢,莲喜,上茶呀!”
轻咳一声,颐和郡主面露难色道:“李鲤啊,你说的那笔开销呢,你给我一个细账,每一笔开销,究竟花去了哪里,认认真真的给我呈上来。总不能让你为国效力,还花自己的钱,国朝万万没有这样的道理!”
大牡丹花手绢有点不安的挥了挥,颐和郡主轻叹道:“只是呢,稍等等罢,稍等等!”
刑天鲤挑了挑眉头。
看来,颐和郡主是囊中羞涩了。
但是,没道理啊,内务府,织造处,控制了整个江南诸多行省,所有的茶叶、丝绸、瓷器等畅销货物的货源,做的独门垄断的生意,身为这个衙门的主管大臣,更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怎可能没钱?
眨巴眨巴眼睛,刑天鲤就看到一个身形瘦削,脑后拖着五条小辫子,戴着一顶瓜皮小帽,正中镶嵌了一块鸡蛋大羊脂美玉,身上却不伦不类,穿着一套西式燕尾服的青年,迈着轻快的小步跑了进来。
原本已经坐下的刑天鲤,又缓缓起身,微微耷拉着眼皮,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长相也只能算是‘中规中矩’的青年。
刚才莲喜太监说,‘平波伯’来了?
平波伯,这是刑天鲤的父亲刑天通明十年前,在黑婆罗洲战殁后,当今朝廷追封的爵位。那一战,整个黑婆罗洲远征军近乎全没,当今朝廷也是大手笔,宛如批发一样,侯爵封了五六个,伯爵更是丢出来了三十几个!
其他低等的子爵、男爵、轻车都尉之类的,更是可以用箩筐来装了。
嘿!
刑天通明,只有一个正牌子的儿子,就是他,刑天鲤本尊!
眼前这个稍稍跑了几步路,就额头上一片虚汗,稍有点气喘的青年,呵呵!
刑天鲤用力抽了抽鼻子。
这厮身上洒了一点点法璐仕出产的香水,只是显然是用错了款,他用的是女人款的香水。
在这一层馥郁的女款香水下,刑天鲤嗅到了一点点的体液的腥味,还有一点点带着胭脂气的口水味。两种味道,都是从这厮的丹田之下隐隐飘出,这家伙,在来织造处的路上,显然颇为香艳啊!
“殿下!”进了大厅,青年很干脆的,双手一拍袖子,就待行大玉朝祖制规定的,外臣觐见宗室必须的五体投拜大礼。
在青年下跪之前,颐和郡主已经一挥手绢:“唉哟,好了,够了够了,都是老熟人了,不要太拘礼,我这话,都说了多少次了?”
青年停住了下跪的动作,笑道:“臣这是一片恭谨之心,殿下对臣亲近,臣却不可恃宠而骄不是?呃,这位是?”
刚刚还满脸带笑的青年,猛不丁的看到了比自己高大,比境魁梧,比自己英伟,比自己英俊,更兼气质、气场全面碾压自己的刑天鲤,不由得双眼微微凸起,好似春天里的小公鸡一般,收起了笑容,表现出了极强的攻击性。
“下官李鲤,见过……”刑天鲤微笑,然后看向了莲喜太监:“莲喜公公,这位是?”
莲喜太监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青年,细声细气的说道:“李鲤大人,这位是当代平波伯,刑天青书。嘿,刑天伯爷,这位,是咱织造处的从五品知事参领李鲤大人,乃是极能干的国朝干员哪!”
说道‘国朝干员’四个字,莲喜太监这等阴柔内敛的人,都忍不住目光扫过了大堂内的数百口木箱子。
活见了鬼了,莲喜太监也算是‘大内高手’,他硬是弄不懂,刑天鲤是如何从东云总领馆,将这些东西弄出来的。
收买点浪人,收买点军官,收买点江湖匪类,放把火,放几枪,就搞定了?
简直是岂有此理!
莲喜太监自忖,他是做不到的!
但是这些价值百万金的资料图纸,就这么明明白白的放在眼前啊,刑天鲤真把这些宝贝给弄到手了——所以,莲喜太监说道‘国朝干员’四个字的时候,很罕见的没有阴阳怪气,而是极其诚挚的给出了评价。
刑天青书眉头一挑,不屑的冷哼了一声:“小小从五品,不值一提!”
他昂首挺胸,甚至微微垫起了脚后跟,笑吟吟的冲颐和郡主笑道:“殿下,这两日,小臣依照上次殿下传授的经验,又在祖宅里不眠不休的忙活了几天,真的在自家祠堂外面,找到了一处机关,嘿,你猜,小臣找到了什么?”
刑天鲤面颊肌肉剧烈的抽搐了几下。
该死的东西。
刑天氏祖宅祠堂内,机关中藏着的东西,是你拿来给一个女人献媚的么?
刑天鲤手指有点痒痒,就想一巴掌劈死刑天青书。
咬咬牙,刑天鲤打消了这个冲动。
颐和郡主惊讶的挑了挑眉头:“哎唷,我也就是随意说说,你居然真找到了好东西?是什么呀?拿上来罢,李鲤,莲喜,你们也跟着长长见识!”
殷红的嘴唇抿了抿,颐和郡主水汪汪的丹凤眼微睁,朝着刑天青书抛了一道若有若无的秋波:“尤其是,李鲤,你可知道,这刑天氏,可是大有来历的。”
刑天鲤微笑,向颐和郡主拱了拱手。
他看出来了,颐和郡主自己忌惮些什么,不敢亲自动手去刑天氏的祖宅大肆翻找。偏偏刑天青书是一条标准的舔狗,他受了颐和郡主的教唆,正在抄自家祖宗的家呢!
刑天青书用力的拍了拍手。
就听得低沉的喘息声中,十八名身高六尺的彪形大汉,肩膀上架着粗粗的铁杠子,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抬着一物行了进来。
颐和郡主猛地站起身来,向前抢了两步,然后拍掌笑道:“老祖宗,赶紧来看,这可是件好宝贝么?”
一股可怕的热力袭来。
刑天鲤收敛神魂,收敛气息,微微低头,向摇摇晃晃走出来的姆利亚拱手行礼。
身穿座龙王袍,扎着小辫,拎着酒坛的穆里玛大步走出来,定睛朝着那十八条汉子进来的物件看了过去——那赫然是一柄锈迹斑斑,手柄长有四尺许,斧头有尺许宽,通体用青铜铸就,斧刃残缺了十几块宛如狗啃过一般,看上去极其不起眼的大斧子。
但是这么一柄斧头,居然要十八条六尺大汉联手,才能勉强抬进来。
穆里玛瞳孔骤然一缩,他猛地抢上前几步,丢下酒坛子,一把抓起了大斧,他轻轻一挥,就听‘呼’的一声闷响,大斧头震荡空气,斧风在大堂地面上,震破了一条浅浅的缺口。
穆里玛轻轻摇头,叹了一口气:“好东西啊,好东西啊!末法之世,残缺如斯,还有八千一百多斤重。全盛之时,此物重量怕不是在百万斤上下?”
“可惜了,可惜了,已然残破,内部巫纹破碎大半,又在这末法之世泄光了本源,这斧头,就是彻头彻尾的鸡肋了。”穆里玛叹道:“老子拿了无用,你们却又使唤不动,不是废物,是什么?”
刑天鲤目光森森看着这柄斧头。
不管这柄斧头多残破,它终究是刑天氏的祖先留下来的老物件。
而且,就斧头内部的巫纹全部崩碎,真正的灵髓精华全都因为末法时代泄露一空,这斧头残留下来的八千一百多斤金属,依旧是顶级的炼器材料,比起世俗的什么合金钢之类,要强出太多了。
穆里玛看不上这柄斧头,现如今的刑天鲤,可是对它有莫大的兴趣。
通天妙竹若是融了这柄斧头,威能不知道能增强多少。
当然,刑天鲤不会在这个时候开口讨要这柄斧头,八千一百斤的重斧,他单臂倒是勉强能提起来,但是想要运用自如,还是太勉强了些。
且等机会罢。
穆里玛随手丢下大斧头,抬头就看到了刑天鲤,他有看到了满大堂的木箱子,喝得醉眼惺忪的他激灵灵一个寒战,清醒了过来。
“欸?你小子,可以啊!”
与此同时,万国租界西北方向,平海城开埠后,由极西百国力主,强行建立的大玉朝第一座火车站。
大量圣罗斯士兵包围了车站,赶走了所有旅客,只留下了必要的车站工作人员在内。
沉闷的汽笛呼啸声远远传来,很快,一列宛如洪荒巨兽的列车喷吐着水雾浓烟,顺着锃亮的铁道急速驶来。
整条列车,都外裹厚厚的装甲板,车厢全都是特制的两层结构,总高度将近三丈。列车前后,都加载了特制的双车头,四个车头联手,拖拽动了这条总长将近两里的庞然大物。
最前面的蒸汽车头,巨大的车头前装甲上,挂着一枚高有一丈五尺的巨大盾形徽章——森森冰山上,一条通体喷烟冒火的火龙昂首盘踞,火龙的前爪上,分别抓着一柄喷吐着烈焰的重剑,以及一根白骨铸成的权杖?
若是刑天鲤在场,他肯定会惊讶,这条冰山上盘踞的火龙,怎么看上去,和古籍上记载的应龙有几分相似,反而和极西百国尊崇的那种大肚皮的蜥蜴龙风格殊异!
列车缓缓驶入车站,伴随着最后一声极高亢的蒸汽喷射声,列车停稳。
一节节车厢的车门敞开,大量身披灰白色制服的圣罗斯士兵快步走了出来,伴随着尖锐的哨子声,以及军官愤怒的咒骂声,甚至是大头皮鞋揣在身上发出的撞击声,这些士兵迅速在车站上排成了整齐的队伍。
一直都有人说,圣罗斯从来不把底层士兵当回事,他们都是可以随意消耗的‘冰原牲口’。今日从这列车内走出来的圣罗斯士兵,似乎证明了这一点。
圣罗斯人,普遍的身形高大魁梧,好些人都近乎六尺高。
这么大的块头,从这两层形制、两里长的列车中,居然络绎走出了上万人!
真不知道他们的上司,是如何将这些彪形大汉,硬生生塞进这车厢里的。
圣罗斯总领事马扎雷夫站在列车中段。
这里有两节装饰豪华,外面的装甲板都比前后车厢的装甲厚实许多的车厢。车厢的外壁,同样挂着冰山火龙盾形纹饰,这也是圣罗斯皇家的标志。
车厢门开启,所有人都只觉眼前微微一暗,艳阳高照,气温本来已经够高。此刻空气中的温度,莫名的又升高了些许,有人呼吸都感到了气管被烧得痛了。
一名身高近乎七尺,体格健壮如冰原白熊的大汉,大踏步的从车厢行出。
这么大热天,这汉子居然穿着整套的深黑色呢子军服,勋章、绶带、领章,一应花俏的,足以代表他崇高的元帅身份的装饰一应俱全。
他肩膀上,居然还披着一件猩猩红,背后用金线绣了白骨权杖和喷火重剑交错在一起,背景图案是一座堆砌成京观的骷髅山的斗篷。
权杖、火剑、骷髅山!
这是圣罗斯帝国唯一信仰‘圣父教’的圣纹,在他们的教义中,这代表了‘绝对的权力’、‘终极的武力’,以及‘对异端最仁慈的度化’!
马扎雷夫,还有身后一批总领馆的高级官员,见到这体格雄壮非人的华服大汉,齐齐前身鞠躬,毕恭毕敬的高呼:“雷诺夫亲王殿下!”
雷诺夫,圣罗斯帝国亲王,圣罗斯当今神皇嫡亲的堂弟,帝国远东军团元帅,更是圣父教远东大教区大牧首,兼帝国驻大玉朝全权特使。在圣罗斯这样一个政教合一的农奴制封建国家中,雷诺夫在整个帝国的权力,排名妥妥的在前五之列。
马扎雷夫更是凑到了雷诺夫面前,沉声道:“殿下,没想到,居然是您亲自来了。”
马扎雷夫带着诡异的笑容,轻声道:“听说,您在焚天城玩得很开心?上个月,您发动了十五次决斗?干掉了七个可怜虫?”
雷诺夫微笑,张开双臂,用力的拥抱马扎雷夫:“没错,玩得很开心,但是不够开心。我发起了十五次决斗挑战,但是只有七个人迎战。另外那八个软蛋,居然像个娘们一样哭了出来!”
一群圣罗斯帝国的官员齐齐大笑,甚至有人发出了极猖狂的,宛如野人一般的战吼声。
这就是圣罗斯帝国。
他们名列极西百国‘文明国家’之列,但是在他们国家内部,他们实行的,依旧是原始部落的那一套,尤其是他们的帝国高层,地位越高的人,越是‘返祖’,越是‘复古’,其行为,其作风,和部落野人没什么两样。
“好了,给我把这些家伙召集过来!”雷诺夫和用力的拍了拍马扎雷夫的后背,沉声道:“我带来了法璐仕、易多利、北海七国联盟各国大使的全权委托书,从今日起,这些国家在万国租界,共同进退!他们,都要听我的!”
雷诺夫咧嘴微笑,淡红色的头发,淡红色的眼眸,雪白的皮肤,还有那宛如钢刀一样,在阳光下反射出寒光的大牙,让他浑身充斥着让人不安的煞气。
“去万国租界,我一直想要来这里玩玩,据说这里是真正的冒险家和野心家的乐园?每天都有很多精彩的故事上演?可惜了,我坐镇焚天城,找人决斗都来不及呢,一直没空过来。”
“去的路上,给我说说,这些天,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对了,半路上,你们在电报里说,东云人重金买下的战列舰图纸,被人焚毁了?呵,这些倒霉蛋,把他们的人也叫上,他们是比那些牲口更合格的炮灰啊!”
刑天鲤离开了织造处衙门。
将战列舰和一应配套资料的图纸给了颐和郡主,只落了个‘记住了你的功劳’。
没有升官,没有封爵,甚至连刑天鲤在这过程中的花费,都没有报销一分钱。
“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回头看了看织造处衙门的朱漆大门,刑天鲤撇了撇嘴。好吧,本来就没太大指望,将这些资料交给大玉朝官方,也不过是心中存了万一之念。
‘万一’,是吧?
这些资料,如果朝廷能妥善运用的话,就算不能从根子上扭转整个国朝的狼藉局面,起码也能打一针强心针吧?
起码,在万国租界的江面上,再也不会看不到一条大玉朝的舰船,只能任凭各国的租界舰队横行无忌,肆意的嫌弃浪头,卷翻百姓的渔船!
“道爷我,这是操了当今皇帝的心啊!”刑天鲤坐在马车上摇头感慨,然后他微微一愣:“嗯,颐和郡主他们,动辄称太后,那皇帝呢?傀儡么?他不是还娶了赫尔龙根家族的嫡女做妃子么?应该已经成年了啊!”
刑天鲤若有所思的看着车窗外。
两个倒霉的小丫头,他留给了颐和郡主,让这条地头蛇,帮她们打探她们亲生兄长的消息。论在大玉朝的地盘上打听消息,还有谁能比得过颐和郡主的?
刑天鲤又掏出了一枚银质令牌,还有一份加盖了织造处大印的任命书。
颐和郡主没能给刑天鲤报销费用,也没能决定他究竟是升官哪,还是封爵啊,她都没办法当场拍板。不过,这位殿下还是可以的,在自己的权限范围内,她给了刑天鲤自筹织造处特命驻万国租界百户所的权力。
从此,刑天鲤就可以自筹资金,自组一个百户所,扯着大玉朝官方的虎皮行事。
一个百户所,人不多,除开刑天鲤这个从五品的主官,下面正式编制一共一百二十六人,这是可以汇报给颐和郡主,在织造处正式名录上登记造册的,有‘编制’,可以授予‘校尉’、‘外委’等职衔的正经官儿。
至于说,刑天鲤能力足够强,在这一百二十六人之外,他招揽多少人,签发多少空头子的委任状出去,他都可以随意去做。
颐和郡主对此,是不设限的。
如果刑天鲤有这个能耐,在万国租界招揽十万大军,按照颐和郡主今天签署的任命书,似乎也可以啊。只是真的到了那个时候,颐和郡主是否愿意,是否能帮刑天鲤擦屁股,这就是天知道的事情了。
“好得很,好得很,大玉朝、英吉士、艾美联邦、黑崖公国。”刑天鲤掂了掂手上令牌,美滋滋的笑着:“赶明儿找个院子,门口把这些招牌全给挂上,嘿!”
大玉朝,织造处。
英吉士,调查室。
艾美联邦,秘密调查局。
黑崖公国,秘密警察局。
啧,将这些招牌一字儿排开挂在某个院子门口,那场景,一定是美不胜收啊!
车门动了动,大黑狗吐着粗气,带着两条和他一般长相,体格比他还壮硕一点的大黑狗,同时窜进了车厢。
“兄弟,又来活了,郡主小娘皮让咱们盯着万国租界,看看他们这些天,究竟在闹腾些什么。尤其是那些牛头怪,让我们找出他们的源头来!”
大黑狗吐着舌头,无奈的侧头看着刑天鲤:“来,兄弟们认识认识,这位是老子刚认的小兄弟李鲤,这两条家伙,是老子的堂兄弟,杨荒虎、杨荒彪,怎么样,名字都威风罢?”
“龙兄!”刑天鲤朝着大黑狗拱了拱手,然后,朝着两条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大黑狗拱手笑道:“虎兄、彪兄,以后大家都是同僚,当共同进退才是。呃,那个平波伯刑天青书,究竟是什么来头啊?”
小火轮‘突突突’的滑过江面,直奔江北万国租界。
暗语森林顶楼,传来了玻璃器皿破碎的声音,玛索声嘶力竭的朝着法璐仕总领事戴高咆哮着:“什么?你们反悔了?你们,不准备借钱了?”
戴高以法璐仕传统贵族特有的傲慢和虚伪,向玛索微微欠身。
“殿下,现在,我们不准备支付那一笔款项了,所以,我就不需要从您这里拆解款子了。所以,之前我们的口头约定,自然无效。”
戴高昂首挺胸的走出了暗语森林。
玛索阴沉着脸,带着一大队女人,又去到了地库,跪在了那座法坛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