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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威缓缓走过长长的过道,踏进了自己的钢琴练习室兼视听室。这是一间四面都作了隔音处理,以音响效果为优先考量,在房间的四周的墙壁上,都贴上了厚厚的包裹着海绵的绒布的宽大房间,也是宁威的个人避难所。房间中央是一架巨大的三角钢琴。房间的一侧墙壁上,左右两侧是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天花板的高大cd架,架子上列满了古典音乐的cd,大多数有名的曲目都有数个不同的演奏版本。而两面cd架中央,则是一套看起来价值数十万的组合音响。两个巨大的音箱则威武地守在左右两个角落里。
音响和cd架对面,是一张宽大的双人沙发。沙发旁边是一个巨大的落地玻璃柜,从地板到天花板,满满地放置着宁威从小到大获得的奖杯和奖状。
本市的青少年钢琴比赛第一名的奖杯——这是七岁的时候获得的。全国青少年钢琴比赛少儿组第一名;全国青少年钢琴比赛青年组第一名;柴可夫斯基国际青年音乐家比赛第二名……从小被誉为钢琴神童的宁威在国内和国际大赛上获得过无数奖项,在本市乃至全国的古典乐界都小有名气,在针对古典乐迷的杂志上,被称为钢琴贵公子,曾经以大幅照片上过封面。
刚上高中的时候,就有数家经纪公司来找宁威签约,但是当时与陆青岚半开玩笑的那个“要一同称为偶像明星”的约定,令宁威拒绝了他们。那时候也不知柴米贵吧?宁威苦笑着想。
如果自己还能够弹钢琴,那么即使把自己卖身给经纪公司,就能轻轻松松赚到五百万吧。
宁威将背靠在有吸音作用的海绵垫的门上,审视着自己的双手。百度搜索读看看更新最快最稳定)自从车祸之后,他再也没有碰过钢琴,不过即使没有碰过他也知道,自己的手已经不能够弹奏钢琴了。
双手用力握紧拳头,左手会因为指甲掐进皮肤而感到疼痛,右手却没有这样的感觉,只是淡淡的麻痹感。张开手,左手的掌心有四个鲜红的指甲印,那是左手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和小指在掌心上留下的印记。而右手的掌心上却一无所有。
这样的右手,或许能够勉强应付日常生活吧,可是任何需要用力和精细的工作都已经无法胜任——打不开可乐瓶盖;用筷子夹花生米的时候,两次会掉下来一次;握着笔写字的时候也没有以前顺畅。
除了指尖还残留着长期练习钢琴形成的厚厚的茧以外,这已经绝对无法称为一只钢琴家的手了。
从小时候被逼迫着练习,到真心喜欢上了钢琴中流泻出来的音乐,小学开始,每天至少有六七个小时泡在钢琴前面,放暑假的时候更是一天在钢琴前坐上十几个小时也不觉得累。
可是,却为了一个人,为了实现他的梦想,而放弃了这一切……
那个一直避免去想,却时时刻刻缭绕在宁威心中的问题,此刻任性地浮现在了宁威的心中。
后悔吗?
宁威甩了甩头,再次将这个问题从脑海中驱逐。如果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父亲还好好地在他的职位上,那么根本谈不上后悔不后悔吧,这样一个坚强稳固的家,即使失去了宁威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失去了父亲的现在,他必须承担起所有的责任,连感到后悔的时间都没有了吧……
宁威坐在钢琴的琴凳上,将手肘支在琴键盖上,怔怔地凝视着月光在光滑如镜的钢琴表面投下的倒影。脑海中,交替闪现着母亲疲惫而绝望的目光、妹妹的泪水和父亲日益苍老的容颜。
可是,最后在脑海中定格的,却是陆青岚的脸。在学校操场中央,最后一个吻之后,那泫然欲泣,却最终没有流下眼泪的脸,挥之不去。
宁威感到胃部一阵强烈的疼痛,双手用力压着胃部弯下腰,双眼凝注着木质地板,就这样久久没有直起身来。舌尖尝到的一丝咸腥令宁威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将嘴唇咬出了血。苦笑着用手背擦去唇角的血迹,望向窗外,才发现天已经大亮了。看太阳的高度,应该已经七点多了吧?宁威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琴凳上枯坐了一夜。
走出琴房,清晨的寒意令宁威浑身颤抖起来。宁威抱住自己的肩膀,用力做了几次深呼吸,悄悄打开妹妹房间的门。宁静浑身蜷缩成一团,在床上熟睡着。被子全部被她抱在胸前,背后却什么也没有盖。宁威苦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忽然注意到宁静的枕头上,一大片颜色略深的濡湿。可怜的孩子,哭了一夜吧……宁威退出了妹妹的房间,悄悄关上了门。他想让妹妹多睡一会儿,即使十五分钟也好。
接着,宁威来到父母的卧室前。从昨晚母亲回到房间直到现在,应该已经有十个多小时了吧?宁威的心中泛过一片柔软的心疼。想必母亲这几天一直在四处奔波吧,难为她了……不知她睡得好不好?宁威轻轻将父母的卧室的门开启了一条门缝,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一直到宁威仔细地关上门,才注意到房间里的情景。一瞬间,他原本就因为熬夜而十分苍白的脸色,变成看上去很可怕的惨白,从眼角,到嘴唇,从双手,到膝盖。一时间,宁威的浑身都在发抖。无力迈步,无力开口,甚至连跌坐在地上的力气都没有,宁威就这样呆呆地站在门边,浑身颤抖着看着前方的情景。嘴唇上的伤口又被他咬破了,一丝腥红的鲜血从宁威的嘴角缓缓流到他的下巴。
“妈……”宁威将自己的呼唤声喊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多么干涩,轻得连自己都听不见。不过没有关系,母亲应该也不会听见了吧?
只见母亲在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灯下静静悬挂着,一条长长的红色围巾两端被系在一起,紧紧勒住她的脖子,成为她身体重量的唯一支点。地上是两把东倒西歪的椅子。椅子下面还小心地垫了两层棉被,大概是怕发出的声音惊扰一双儿女的梦境吧。
皮肤已经变成了毫无光泽的灰暗色,眼睛还张着,但看来已经死去多时了。身上穿着的,是拜托名家定制的,一直舍不得穿的绛红色旗袍。虽然宁威和宁静的父亲过着十分奢侈的生活,母亲却一直很节俭。一直到宁威和宁静的成人礼,才在父亲的半央求半强迫下,去定制了一件高级的丝质旗袍作为礼服。穿过一次之后,就一直小心翼翼地挂在柜子里舍不得穿。母亲脚上穿着的鞋子,是一双绸缎的红色绣花布鞋,看上去有些奇怪的古旧款式,似乎是母亲出嫁那天穿的鞋子。一直穿着低调的灰暗颜色的母亲,这一刻,艳丽得摄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