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纤纤三两弦......
轻拢复捻《雉朝飞》......
曲中突传“金戈”声......
熠熠华堂风波起......
这这这......
君王错用册妃辞?!
群臣笑里藏白刃?!
谁人不想王氏倒?!
庾兮庾兮可奈何?!
宋哲浑然不觉地抿了一口小酒,醉醺醺地用胳膊肘轻轻戳了戳,那个兀自还在患得患失的小“情种”孙盛......
“咳咳......,这......,这是战国名曲《雉朝飞》,由齐国的牧犊子所作,相传那时他已是迟暮之年,不想百无聊赖之时,竟是忽见雉鸟双飞,不由得触景生情......”(《五知斋琴谱》甚至将“牧犊子”列入《历代圣贤名录》,《雉朝飞》也可叫《雉朝飞操》,蔡邕将其与《歧山操》、《履霜操》、《龟山操》、《猗兰操》等古操列为“十二操”之一)
“情?嘿嘿......”
宋哲笑容戏谑地挑了挑灵动的双眉,故意把“情”字念得特别特别暧昧......
孙盛的眉头又不自觉地拧在了一起,神色之中也莫名地透出了一丝痛苦......
宋哲却是歪着越发“沉重”脑袋,努了努油润光泽的嘴唇,然后又“顺手”把满手的油腻都擦拭在了孙盛的身上......
“不就是个女人吗?想要的话,凭你哥哥我的身份,帮你要来就是了......,嘿嘿,何况这种露水之欢,爽过了,就应该赶紧忘记......”
孙盛立时涨红了小脸,甚至咬紧了牙关,强行挣脱了他背上那只“油腻”的大手......
“宋使君......,自重啊......”
孙盛咬牙切齿地“憋”出了这么几个字,然后又举起酒樽猛灌了他自己一大口......
宋哲笑容尴尬地抽动了几下嘴角......
孙盛却只是愣愣地望着张翰出神......
宋哲挤眉弄眼地摸着扎手的胡须,一会去看了看意志越发消沉的孙盛,一会又瞥了瞥似乎同样面带悲戚的张翰,竟是莫名地生出了几分敏锐的警觉......
“伯牙遇知音,顾荣赠焦尾......,哎,只可惜......,顾荣估计也就这几日的光景了......,真是可惜顾荣与张翰这段忘年之交了,只不过......,这么悲凉激荡的曲子......,为何偏偏要放在今夜来弹奏......”
宋哲禁不住地皱起了眉头,偷偷地瞥了一眼神色自若的王导......
王导似有所感地回过了头,脸上依旧保持着淡淡的一贯笑容......
宋哲赶紧举起了青铜酒樽,一本正经地遥敬了王导一杯美酒......
王导脸上的笑意浓了些许,却也只是轻轻举了举手中的酒樽......
而恰在此时......
张翰的琴声也到了最浓烈之处......
宋哲有些唏嘘地抬了抬眉毛,瞥了一眼已经转过身去,正与右席那个司马羕互敬水酒的王导,这才悻悻然地扫了一眼已经再次亮如白昼的暖阁大厅......
这真是......
醉在梦中琼楼里......
昔日繁华又重现......
民脂民膏可管够?!
酒池肉林方叫好!!
宋哲一脸陶醉地闭上了眼睛,回味着战乱前的种种美好,还有此刻众人的各种恭维和享受,嘴上却还不忘故作深沉地提醒了孙盛一句......
“孙郎啊孙郎,看来今夜还有好戏要上演呀......”
孙盛却是无所谓地撇了撇嘴角,自顾自地又满饮了一杯美酒,然后浅唱低吟起了《雉朝飞》的词句......
“雉朝飞兮鸣相和,雌雄群兮于山阿......”
“我独伤兮未有室,时将暮兮可奈何?”(此版本为晋代崔豹《古今注》中的记载。西汉杨雄的《琴清英》,东汉蔡邕的《琴操》中记载的这首歌词又各有不同。)
宋哲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有些无趣地抿了一口小酒......
而就在这时......
王氏的族人开始在右席不断地交头接耳......
甚至还把“窃窃私语”的声音越说越响......
一众吴地豪门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阴沉......
“南有乐土,凤凰来仪......”
“彼囿群类,翙翙其羽......”
“翩彼飞鸮,怀我好音......”
“济济多士,桓桓成行......”
“雍雍喈喈,海内承宁......”
“琅琊王世子真是好文采呀,尤其这句“翩彼飞鸮”,真是把咱们吴人都当成了下贱的东夷了!”(司马绍的言论,请参考本书1478章的内容。此诗出自猗顿之手。)
“哼!世子羞辱咱们吴人之事,整个江东都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呸!一边骂咱们吴人,一边还要娶咱们吴地的女人?!”
“庾氏真是不知羞耻,竟然还敢让嫡女出来献丑?!这不是给他们“北伧”机会骂咱们少廉寡耻?!”
“你们他娘的骂谁是北伧呢?!”
“嘭”的一声!
琅琊王司马睿突然用力地拍了一下案几!
“够了!都住口!秦王使者还在,你们这是要让人看笑话不成?!”
众人顿时都住了嘴......
庾亮的脸色也显得有些苍白......
可左席的北方豪门们却是依旧一个个面露着嘲讽......
而右席的南方豪门们却只能忍气吞声地干瞪着眼......
琅琊王司马睿目光阴骘地扫视着众人,脸色更是铁青的让人禁不住一阵不寒而栗......
司马绍的眼角更是止不住地抽搐起来,尤其是看向始作俑者的王氏族人和王茂弘......
王导却是神色自若地举起了青铜酒樽,然后随意地对着乌程亭侯周玘遥敬了一杯......
周玘冷冷地抬了抬他那厚实的单眼皮,嘴角上更是露出了一抹恶毒的嘲讽与不屑......
沈充禁不住地倒吸了一口透心的凉气,真是越发看不懂他王导为何要闹这么一出......
毕竟根基未深的颍川庾氏根本就威胁不到琅琊王氏......
而义兴周氏又一直是与他们琅琊王氏斗得你死我活......
如今王导不仅主动让人攻讦皇族还妄图去拉拢周玘......
难道真是要在宋使君的面前争一争谁才是江东之主?!
沈充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目光复杂地看向了那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王茂弘......
而就在这时......
那一直余音绕梁的古琴声......
终于到了最后收尾的时刻......
张翰忘我地闭上了双目,丝毫没有在意之前的嘈杂......
甚至就在那琴声到达最最激昂的那一刹那!
突然就用双手轻轻摁住了颤动的琴弦与琴声......
然后无比享受地细品起了把手掌上传来的共振......
“哈哈!妙哉!妙哉!!!季鹰与这焦尾琴,真是绝配呀!”
王导忍不住拊掌称赞了几句......
众人也识趣地跟着一起夸赞了起来......
张翰赶紧起身一一答谢,并且就当着众人的面,朝着右席的顾众叔侄,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大礼......
顾众赶紧起身还了一个同样郑重的大礼......
顾和也强忍着悲恸向张翰行了一个大礼......
可张翰的眼里却分明地透出了一丝落寞......
这真是......
那年那日那份情......
今日今夜何处寻?!
曲中之意谁人懂?!
顾郎可知吾心忧?!
王导轻轻地眨了眨眼,又扫了一眼大厅众人,这才高高举起了酒樽......
“诸公,今夜盛宴,皆是为了与二位秦使接风洗尘,正所谓有酒,有歌,有舞,亦应有诗呀!正好张季鹰刚刚弹了一曲《雉朝飞》,不如咱们今夜就用鸟来入诗?!左席与右席比拼一下才学如何?!”
“好!诗以咏志!那就由我这个左席之人先来!”
袁琇突然用手强压住了他身旁那个,正要起身去应命作诗的卞壶......
卞壶禁不住目光疑惑地皱了皱眉头......
可袁琇已然径自走到了大厅之内,甚至还故意昂起了高傲的头颅,神色鄙夷地看向了为大晋“三定江南”的周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