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樱桃给石虎抓住手腕,奇怪道:“甚么为甚么?”
石虎一字字道:“为、甚、么、你、要、下、毒、害、我?”脸色陡地泛起七彩之色,连抓住郑樱桃的手也是色彩纷然,而且不停颤抖。
以石虎的武功,便是给人砍上十刀,身体也不会颤上一颤,抖上一抖,如今却不断打颤,可见所中之毒极为厉害,以他深厚的内力,竟也镇压不住毒性!
只听墙外一阵阵大笑声,哗啦哗啦的沙石滚动之声,整幅墙坍塌下来,九个人昂然直入,为首者身材瘦小、面目黝黑,正是江湖人称“杀人不露形”的直阴。
直阴嘻嘻笑着:“石虎,你气焰好大,杀了我们许多同伴,今日终于教你落在我的手中!”笑声尖锐刺耳,极是难听。
石虎没有理他,只是目光悲戚,望着郑樱桃,低低问道:“为甚么,为甚么你要下毒害我?”
一名长髯男子道:“石虎,不要乱指他人了。毒是老子下的。除了老子之外,谁能炼制得出这无色无味的百色蜈蚣绝命散?连你这等大行家,也得着了老子的道儿!”
这长髯男子手大脚大、脸如重棘,却是“蜈蚣毒人”方山。这番狙杀石虎,杀胡十七友居然出动了两名,可见杀胡世家对于这次狙杀,志在必得!
石虎也没理方山,只是不住道:“为甚么,为甚么,为甚么?”激动之下,把郑樱桃的腕骨握得喀喇作响。
石家军和杀胡世家对立多年,早知对方有方山这位用毒高手。一直以来,石虎所吃所喝、所用器皿,均由郑樱桃小心检视消毒,方才供给石虎使用。如果郑樱桃不力,石虎早给毒过了一百次。反过来说,如今石虎中毒,必定是郑樱桃下的手??其他人根本下不了!
郑樱桃坦然道:“你猜得对,是我下的毒,你杀死我吧。”
石虎拔出佩刀,高高举起,任谁都知道,只需这一刀砍将下来,郑樱桃的首级便将与身体一分为二。
郑樱桃坦然不惧,闭目待死。
石虎把刀举起许久,始终砍不下去,叹道:“樱桃,他们许了你甚么好处,使得连你也要害我?”
郑樱桃不耐烦道:“要杀便杀,何必罗哩罗唆的,半点男子气概也没有!”
方山插口道:“石虎,待老子来告诉你,使你死得眼闭。百色蜈蚣绝命散是老子的,毒却是你的姘头下的,至于他要求的条件,保险你猜上一千年、一万年,也绝想不到!”
石虎喝道:“说!”
方山眯起双眼,半带讥诮道:“这位娃郑的男子啊,对你可是一往情深得紧。我许了他千斤黄金、万匹绸缎,他也不受,只求死后跟你同葬一穴,便算遂了心愿了。”
弓真越听越发不解,郑樱桃是石虎的变童,决无疑问。他干冒奇险,毒害石虎,既非为财,便是恨极了对方,只是他怎会要求跟石虎同葬,天下岂有这等道理!
石虎低声问道:“是为了崔三小姐?”
郑樱桃迟疑一阵,大声道:“不错,别以为我不知,你此来清河,便是为了攀上崔家这宗亲事,以为你石家攀上高门之阶,你瞒得我好苦!”
石虎嘎声道:“樱桃,此事实另有原委,我本打算今晚……今晚与你商量……”面容扭曲,说话断断续续,显然毒性已侵入了他的腑脏。
郑樱桃截口道:“你和石勒天天想着图谋以后的鸿图霸业,妄想自立一个羯胡之国,却以为我不知道?石勒叫你迎娶崔三小姐,目的是结纳北方高门,以扩张势力,对也不对?”
石虎默然道:“是,你猜得好准。”
郑樱桃嘶声道:“当日你在洛神祠跟我海誓山盟,说过甚么着?我宁愿跟你同死,也不愿见你和崔三小姐在一起!”挺起脖子,叫道:“石虎,你快点动手,杀了我吧!”
石虎大吼一声,一刀力劈而下,势如雷霆,发出轰然巨响。
只见石虎的佩刀只剩下刀柄,刀锋已然破开地上阶砖,入地至柄,郑樱桃却不见任何异状。
石虎道:“我对不住你,我不杀你。你走吧。”咚一声晕倒在地。
直阴得意道:“石虎啊石虎,你号称‘羯胡第一勇士’,却给我略施小计,便已放倒。智如蠢牛,有勇无谋,你们胡人蠢如虫豹,怎是堂堂汉人的对手?”
方山对郑樱桃道:“郑公子,谢谢你的帮忙。你自刎后,老夫自当依照诺言,把你和这负心人的尸体合葬一起。”
郑樱桃只是呆呆望着石虎,连眼角也没有瞟向方山半眼。他回想前事,只是一片茫然,哺哺道:“大哥,你给我下毒害了,还不忍杀我,我对你却是不是太狠心了?是你对我不住?还是我对你不住?”事到如今,究竟他毒杀石虎是对是错,自己也分不清了。
直阴道:“方兄,大患已除,我们必须再在他的心窝补上一刀,确保隐患,再把这氐人小子杀掉,这份大功,便算是由你和我二人立下了。”
他们二人身列杀胡十七友,是江湖有名的高手,自然不屑亲手杀掉弓真这无名小卒。不待吩咐,一名手下挺刀立前,负责扑杀弓真。
直阴从杀豹刀秦狗手里接过长刀,退自走向石虎。
他举刀便要劈下石虎的胸膛,郑樱桃大声道:“住手!”
直阴愕道:“为甚么?”
郑樱桃道:“他虽然死掉,我可不容你糟蹋他的尸体!”
直阴心道:“你这变童好不蠢钝,你拜托我把你们夫夫两人的尸身合葬,我要糟蹋你们的尸身,还不容易。你此刻却来阻止我,真是迂腐!”
继而说道:“郑兄弟,我只是轻轻朝他心窝刺上一刀,绝不会破坏他的尸身,这个你可以放心。”
郑樱桃断然道:“不成!”
此刻石虎已死,直阴再无用得郑樱桃之处,见他断言拒绝,长刀反而往石虎的脖子砍去,他心想:你跟我反面更好,我便不用对你客气,干脆砍下石虎的头颅向家主领功,岂不妙哉!
一道绢带飞来,卷住了直阴的长刀,却是郑樱桃。
郑樱桃道:“你要动他,先杀了我!”
直阴道:“倒差点忘了你也练过功夫。好,待我先杀你,再砍掉石虎的头颅!”长刀一抖,绢带段段碎裂。
郑樱桃看似温柔文弱,出手却甚是狠毒,正如他谈笑晏晏、不动声色杀掉枕边人石虎,性格阴毒,武功也是一般阴毒。
他使用的兵器却是两条长长的绢带,以柔制刚,忽然又如毒蛇直钉对手眼睛、咽喉、腰肢、下阴等重要部分。两条绢带七彩斑斓,衬上了他的一身大红衣裳,舞动时美艳悦目,仿如仙子下凡,却又收到夺目扰敌之效,敌人眼花缭乱之际,却又怎挡得住他防不胜防的阴毒攻势?
方山呵呵笑道:“老直,你管缠住这不男不女的妖人,我管割头。”从手下手上接过刀,往石虎走去。
郑樱桃大急,蓦地打了三个空心筋斗,足尖踹向直明头顶的百会穴。这一着奇幻无比,却是从伶人杂耍变化出来的武功,他本是优伶出身,一身武功夹杂了舞技、杂耍、幻太等等伶人玩艺,招招千奇百怪,却是难登大雅之堂。
直阴如何容他击退自己,抢救爱郎的尸身?抛开长刀,手掌平放在顶门,脚、掌交并,郑樱桃全身震了一震,震飞七八丈外。
直阴抚掌笑道:“郑小变童,我的不露形阴掌滋味如何?”
方山走到石虎身前,忽见一人拦在身前,却是弓真。
弓真掌中持着一根剑状的竹条,血正沿着竹条滴答淌在地上。
方山一望,刚才负责杀弓真的那名手下,竟已咽喉中剑,尸横倒地,由于大家目光一直注视着直阴和郑樱桃的范围,究竟这位不会武功的弓真如何杀死那名硬手,竟是无人瞧见。
弓真目光按捺不住惧怕的神色,依然挺直胸膛,颤声道:“别过来,别想毁坏石大将军的尸体。”
方山嗤嗤笑道:“我过来又怎样?毁坏石大将军的尸身又怎样?甚至杀了你,却又怎样?”反而退后了两步。
他倒不是害怕弓真。眼前这小子手脚无力、步履虚浮,那能有甚么武功?刚才杀了那名硬手,就算不是使了诡计,而是手底真有三两道玩艺,堂堂蜈蚣毒人方山,也绝不会放在眼里。只是以他的身份,跟这名籍籍无名的少年动手,纵是一招把对方杀掉,也是自降身分,是以退了两步,让手下来了结这名小子。
方山道:“南方云。”
身后跃出一人,身高九尺,宛如一座巨山,应道:“是。”
这南方云天生神力,臂力足有三百斤之重,曾在晋朝麾下行军,与胡人交战,对付弓真,也算是十分看得起他了。
南方云道:“小子,我拿一把剑给你用,不要说汉人欺侮胡人,我要你死得眼闭!”
弓真没有答他,只是凝望掌中的竹剑,竹剑的血迹已干,一斑一斑淡淡的桃红梁在青丝的竹身上。
南方云哈哈大笑道:“你便凭这柄玩意来跟我决斗?”
方山喝声道:“南方罗唆作甚,还不快快将这小子宰掉!”
南方云应道:“是。”举起莆扇似的大手,往弓真头顶劈下!
他身高八尺有五,臂长足有四尺多,弓真的手臂加上竹剑,也无法沾得着他的身体,这一劈可说是立于不败之地。
谁知弓真偏能刺中他的身体,一剑刺出,刺进了他的咽喉。
这一剑并非甚快,剑招也不见得精妙,所刺方位更非刁钻,偏偏南方云就是躲不过,给一剑刺入喉管,眼睛露出不能置信的神色,喉头“喀喀”作响,扑地倒下。
弓真又杀了一人,似乎比被杀的人更是害怕,用剑虚指众人,几乎哭了出来道:“你们别过来,你们别过未!”
方山和直阴都是武学的大行家,一眼看出弓真出剑无力,的确不懂得武功,只是不知从那里学来几招三脚猫的剑法,出其不意,竟然杀掉两名好手。
直阴眼珠一转,说道:“柳天桦!”
柳天桦应道:“是。”挺起桦木棍击向弓真的胸膛,棍势虚虚实实,难以捉摸。
桦木棍,杀豹刀,是直阴麾下的左右门神,杀害胡人无数,武功自有一定分量。
弓真眼花缭乱,连瞧都瞧不清他的棍招来路,惊叫一声,竹剑伸出,又是刚才那一招,但居然也刺中了柳天桦的咽喉。
直阴和方山对望一眼,心下均是奇怪:这一剑有何精妙之处?为甚么同样一招,竟然可以连杀三名硬手?究竟是三人太过托大、太过不济,还是这内里另有玄机!
方山试探道:“小子,你用来用去都是这一招,莫非你只会这一下子?”
弓真自亦不会蠢得被他言语套出话来,只道:“你倒来试试看,看我会不会第二招。”
两位魔头又对望了一眼,直阴道:“让我来。”
心中试想一遍弓真使过的剑法,拟好七、八着对付他的招数,自信弓真那一剑还未出到一半,已足可置他死命,信心十足,大步上前,心想:这小子毛手毛脚,剑法也是稀松平常,方山门下的南方云死在他的剑下,武功只怕也高不到那儿去。
嘻,方山毒功虽强,武功却是稀松平话。弱将手下无强兵,他的手下,功夫能高到那儿去?柳天桦近来沉溺酒色,武功大不如前,才会着了这小子的道儿,看我一招便将这小子宰狗一般的宰掉!
方山一扯他的衣袖,说道:“我们千金之体,何必跟这氐人贱民一般见识,不如……”
直阴立时明白他的意思,喝道:“大伙儿一起上,把这小子乱刀分尸!”
他们此行共有九人,弓真杀了三个,再除去直阴、方山,其余四人听到命令,同时往弓真扑去。
直阴、方山相视而笑,均想:“看你一柄竹剑、一招剑法,如何杀得了四个人!”
杀豹刀秦狗来得最快,眼见弓真那一剑送来,心下一晒:又是这一剑!黔驴技穷,不外如是!刀锋一抖,分劈弓真肩头、胁下、右臂,正是弓真剑招的破绽之处。
直阴看得紧握拳头,这一刀所攻部位,跟他心中所想的完全吻合,暗暗点头:这三年来,阿狗日夕苦练武功,果然突飞猛进。有这样的贤助,我直阴何愁不能凌驾于十六友之上,大振声威?
秦狗的刀快要触及弓真的身体,心中一喜,猛地全身气力消失得无影无踪,就此人事不知。
弓真一剑杀敌,然而余下三般兵刃同时攻来,如何能挡?只觉白刃扑面、寒风袭体,道:“我命休矣!此来清河,还末闯出一番大事业,就此死去,实在不甘心?”
却听得三声短促惨叫,来袭的三名杀胡世家门徒竟被一根绢带飞来缠住颈项、勒断喉骨而死。
来人却是郑樱桃,他道:“小兄弟,形势险恶,我挡住这两个魔头一阵,你快逃吧。”
他和直阴硬拼一招,给不露形阴掌震伤内腑,调息了好一会,稍稍回复行动,见到弓真情势危急,即时飞出绢带,杀掉三人,及时解了弓真之厄。
弓真道:“你叫我走,然后你留在这里送死?”
郑樱桃戚然道:“石虎是我害死的,我送还他一条命,也不冤枉。”
双腿一软,坐倒在上。
不露形阴掌已经伤了他的五脏六腑,适才他勉强出招,又加重了内伤,阴劲乘势直冲膝盖的环跳穴,令他再也站不起来。
两大魔头把一切情形瞧在眼里,均付:郑樱桃不足为惧,反而这小子倒是不可不提防。
直阴自忖阴掌厉害,心想:你的剑法再怪,然而只得一招,又无轻功、身法、内力辅助,我俯低身子,从下盘攻来,难道你还能刺中我的咽喉?
主意打定,正待出战,忽地面色剧变。
方山已经叫出来:“他,他还未死!”
只见石虎坐起身来,双腿盘膝,头顶冒出丝丝白气,正在运功驱毒。
郑樱桃凝凝看着他,不敢打扰,激动万分,眼角不禁流下泪来。
方山心下骇然,“中了我蜈蚣之毒的人,可从来没有死不掉的。这石虎究竟是铁人,还是妖怪?”
直阴道:“趁他未回复功力,快动手!”
他话未说完,方山已然扑出,袍抽一张,百数十条蜈蚣从袖里飞出,蜈蚣七彩飞舞,虽然剧毒无比,散在空中,却宛如万千落英,蔚为奇观。
直阴大喜:妙着,妙着!妙着!这千百条蜈蚣噬过来,这小子单凭一剑,如何能挡?
方山挥出的蜈蚣,倒有一半是掷向石虎的。在场三人他最忌惮的,不是弓真,而是石虎,他嗤嗤笑道:“乖乖小宝贝,为父又喂美味的人血给你们喝了,你们感不感谢爸爸?”
猛见弓真又是一剑飞来,连忙扭身闪避,谁知身体无论怎样挪移腾闪,始终逃不出剑尖所指,眼睁睁的瞧着剑尖刺入咽喉,喉头一阵冰凉,全身气力消失得无影无踪。
弓真杀了方山,见到满天尖牙欲噬,万足挥动的蜈蚣,吓得心胆俱裂,浑身发软,竹剑那里能挥动半分来?
却见千百双蜈蚣到了他身前一尺纷纷跌回地面。同时一个转身,扑向方山的尸身,噬咬着他的血肉,发出吱吱声响,令人毛骨惊然。
弓真死里逃生,惊魂甫定,却始终猜不透为何蜈蚣居然放过了自己,反而回噬它们的主人。
原来蜈蚣虽毒,毕竟身不能飞,所以能够飞扑攻击弓真,全仗方山以腕臂之力掷出。方山力道尚未发尽,已然中剑身亡,那一大群蜈蚣便只能飞至半途,不得不跌回地上。
蜈蚣天性毒辣,却绝少无故螫人,方山为培养其毒性凶性,日夕喂以五毒及人血、人肉,是以这群百彩毒蜈蚣非但奇毒无比,性情更是凶残嗜血,见人即噬。方山的咽喉中剑,这群蜈蚣嗅到了血腥味,凶性大发,遂蜂拥而去吸噬方山的血肉。
方山一生玩弄娱蚣,死后尸身反为娱蚣所噬,死无全尸,真可谓作法自毙了。
弓真看得作呕,别过头去,却见郑樱桃把身子挡在石虎身前,保护着他不受蜈蚣袭击。
郑樱桃道:“咦,蜈蚣呢?”
危急之间,他只来得及以背挡着群蜈,保护石虎,看不见此间的情景。
回转身来,见到群蜈已把方山的尸身吞下了三分之一,血肉模糊,吓得尖声高叫起来。
弓真张目环顾,只见直阴逃得不知所终,方才松了一口气。
郑樱桃也吁了一口气,细声道:“这魔头终于走了。”
一阵气血翻涌,捂住胸口,一口血始终咯不出来,心下骇然,直阴的不露形阴掌掌力聚在内腑,半点劲力也不外流,确是一门绝毒神功,如果不是生性既谨慎,又怕死,不敢以身试弓兄弟的剑招,硬要一战上来,以弓兄弟的一招剑法,决计敌不住他的无数阴毒武功。
他深知要内腑复元,唯一途径便是不停以内力镇住阴劲,待阴劲一丝一毫自体内排出,腑脏的内伤定会慢慢复元,可是此刻心念石虎的毒势,自己甚么也顾不得了,正欲回头看,突然听到“咚”的一声。
坐起身来的石虎,竟然又倒了下来!
郑樱桃吓得魂飞魄散,看石虎的身子,只见他的皮肤七彩纷呈,竟比先前更鲜艳了数分,情知他的内力终于压制不住百色蜈蚣绝命散的毒性,哭叫道:“大哥,是我害死了你!是我害死了你!”
这时五、六名石家军士冲了进来,走到弓真身前,连声问道:“将军没事吗?”
郑樱桃正在恸哭石虎,听见这些声音,猛然抬头一望,指着这批军士道:“你们冒充石家军的人!”
但这已太迟了,为首军士伸爪夺过弓真的竹剑,左手暗藏的匕首已然插进了弓真肚腹。
弓真这才瞧清楚这军士的容貌:他剃了短须,军服内多穿了三件厚衣,显得身形臃肿,正是直阴!
直阴嗤嗤笑道:“你们胡人就跟蠢牛一样,能打的尽管不少,说到用智,却那里是衣冠之邦的对手?老子略施小计,就把你的小命夺过来了,你心服不心眼?”
弓真咬牙道:“你好卑鄙!”
他竹剑已失,武功已跟平常人无异,小腹给匕首齐托刺入,血流如注,用手掌按住伤口,退后几步,背靠一片假山石,方能勉强站立。
直明随手拗断竹剑,奸笑道:“氐人小子,痛吗?你慢慢挨一会儿痛吧。待老子先宰了这头大老虎,方来一块肉一块肉的取你的性命??老子跟方蜈蚣朋友一场,可得为他好好报仇,不会这么容易让你死掉哩!”
弓真疼得身子颤抖,连话也说不上来了。
直阴率着五名军士,朝石虎走去。
郑樱桃目光怨毒,指着他道:“这些军服你们是那里得来的?”
直阴漫不在乎道:“这还用说,自然是从你们石家军的身上剥下来的了。”
郑樱桃紧盯着直阴:“你杀了他们?”
直阴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是我下的命令,他们动的手。”指一指身后五人,又道:“你应该想得到,否则我们激战了这么久,为甚么你们的部下居然一个也没有闻声出来助拳呢?”
郑樱桃认出了五人的来历,“无恶不作五晋人,原来你们也加入了杀胡世家。”
直阴道:“天下胡人,皆是虎狼之徒,凡是汉人皆得而诛之。他们入杀胡世家,也是大势所趋。”
郑樱桃道:“你杀了我们的军士,他们可大多是汉人。”
直阴道:“他们身为汉人,与胡人同流合污,助纣为虐,更是该死十倍!”
郑樱桃道:“既是如此,你为何跟我这助纣为虐之人合作?”
直阴道:“你既抱了事后自杀之念,我跟你合作,又有何妨?如今你既不肯死,我只有亲自动手了。”
郑樱桃道:“狡兔死,走狗烹,你这个吃人不吐骨的家伙。”
直阴淡淡道:“汉人作风,本来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想来你跟胡人舐痔太多,数典忘宗,忘了汉人的习惯了罢?”
郑樱桃咬牙笑道:“你真够狠!”
打出七点寒星,分钉直阴七处大穴,身子飞扑上前,张口一咬。
这一招使得极是阴狠刁钻,既在笑语盈盈之时发出暗器,那飞身一咬,更是泼辣无赖,叫人意料不及。然而直阴是何等样人?伸手一招,七点寒星无影无踪,郑樱桃身子同时震飞丈外,半分也沾不着直阴的身体。
直阴道:“我要你亲眼看着爱人给我大卸八块,割下头颅,方才杀你!”举刀便往石虎的身体砍去。
郑樱桃奋起余力,绢带飞出,卷住长刀,刀锋一偏,砍进石虎的大腿,鲜血直流。
直阴道:“郑樱桃,你是找死!”回刀一展,直往郑樱桃身前体砍去。
他并非要郑樱桃的命,而是要他的一双手!
郑樱桃那绢带一卷已使尽了剩下的气力,那里避得开这一刀?长声哀鸣道:“大哥,樱桃无用,保不住你的身躯了!”
突然一声大吼:“停刀!”声若龙吟,连直阴这种大魔头,听这记吼声,刀势也不禁窒了一窒。郑樱桃趁此空隙,扭身一闪,避开了断手之厄。
直阴也顾不得郑樱桃了,他身前赫然站着一名天神般的大汉:石虎!
弓真大喜道:“大将军,你醒来便太好了。”适才石虎那一吼内力激荡,音波犹如有形有质,将他的伤口震得鲜血更流,然而他大喜之下,浑然不觉。
只见石虎神威凛凛,站立在直阴身前。直阴瘦小的身躯跟他相比,有似侏儒,显得十分可笑。
石虎脸上的蜈毒百彩依然未退,显然毒性未解,然而已吓得直阴连退数步??毒性未解的石虎,始终还是那位令天下惊怖、杀人如麻的石虎大将军!
直阴心念急转:杀他,还是不杀他?今日不杀他,恐怕以后再无机会!可是要跟这个威若天神般的人物动手,他却说甚么也不敢,然而,杀胡世家的门徒临阵脱逃的刑罚,也是死路一条。
石虎声音嘶哑,问道:“直阴,你想杀死我?”他大腿中了一刀,鲜血染满了裤管。也是幸亏这一刀,痛楚使他蓦然惊醒,及时拦住了直阴。
直阴硬着头皮、毫不示弱道:“你是胡人,我是杀胡世家的人,当然要杀你。”
石虎道:“很好。我是胡人,你是杀胡世家的人,我也要杀你!”
直阴喝道:“这厮中了毒,不足为惧。大伙儿一起上,将他乱刀分尸!”
长刀抖起数朵刀花,脚步却是钉在原地不动。
无恶不作五晋人不知直阴口说进攻,脚下却在打着“不胜便逃”的退堂鼓,兼之他们性情剽悍,泯不畏死,“取你胡狗性命”声中,五股兵刃已朝石虎身上劈去。
刀光犹如霹雳,一闪而逝。
叮当的兵刃坠地之声,无恶不作五晋人兵刃创断,五个人分成十截,血狂喷而出。
再看直阴,已然人影不见,地上却多出了半截削断了的刀锋,一条血淋淋的左臂。
石虎只出了一刀,削断六件兵刃,毙了五名横行晋北的高手,断了一个不可一世的大魔头的手臂!
直阴凄厉的声音远远传来:“石虎,你中了蜈蚣毒人的百色毒蜈之毒,活不了多久,我这条左臂之仇,阎罗王自会跟你去算,你等着死罢!”
石虎手掣实宝刀,木然而立,脸上色彩更是粲烂十倍,忽地“咚”声而倒。这一倒,再也站不起来了。那一刀之痛,毕竟不能令他清醒太久。
郑樱桃伸指一探石虎鼻息,发觉还有微细气息,情知石虎内力深厚,自然而然抑住毒性,不令其攻心致命,然而也仅止于此而已。然而百色毒蜈的毒性如此霸道,再挺下去,石虎终究是支持不住,还是不免一死。
他抹干泪水,大声道:“崔府的人何在?备马车!马车迟到片刻,我把你们崔家上上下下,杀得鸡犬不留!”
崔家的人早守在附近瞧热闹,只是杀胡世家的人动手杀胡人,他们焉敢阻上一阻,拦上一拦?此刻听见郑樱桃要马车,自亦有人立刻飞奔前去预备诸物。
弓真心中奇怪:郑樱桃要马车到那儿去?然而眼下肚腹剧痛,痛得坐倒地上,目光也模糊起来,心下虽奇,却那里问得出半句话来?
郑樱桃走到他的身边,幽幽道:“小兄弟,我郑樱桃做了一生最蠢最错的事情,多谢你仗义相助,大恩大德,永不敢忘。大哥的毒性,普天之下,只有一人能解,只是这人行踪飘忽,性情又是极怪,我既不知能不能找到他,也不知找到他后,他肯不肯出手相救,只有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小兄弟,你的大恩大德,只有留待日后有机会,方才图报罢。”
此时崔府家丁备好马车,郑樱桃把石虎拖进车厢,得儿得儿驱马而去。
弓真受伤太重,支持不住,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