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当鼓声响起的时候,站在方阵前的那六名蛮族军官催动了他们的战马,用碎步前进。在他们的带领下,第一排的士兵举起了沉重巨大的盾牌,跨出了第一步,蛮族士兵黑压压的大阵开始缓慢但是异常整齐地移动。这次的鼓声并不急促,而是缓慢地引导着士兵的步伐,一个鼓音响起,就有数千只战靴齐齐地落下,摄人心魄的闷声在大地上激荡,城墙上的士兵甚至能感到坚固的城墙本身都在这一重重的撞击中摇晃。

四百步,三百八十步,三百五十步,巨大的蛮族方阵毫不留情地向伊迪斯城压迫过来,刚才还在半空中盘旋的几只兀鹰早已逃逸得无影无踪,月亮女神费德喇喀得奥莎已经在西方露出她那皎洁的面容,苍白的目光黯淡地望着这片即将成为地狱的土地。

三百步,远处的蛮族轻骑兵呼哨着从两翼策动战马急驰而来。站在城门上全副戎装的科尔斯刷的一声拔出了长剑,大声呼喝道:“弓箭手,准备!”随着军官们此起彼伏的号令,站在城墙上第一排的数百名弓箭手,齐刷刷张弓搭箭,一支支锋利的箭蔟无情地指向缓缓移动中的蛮族士兵。

蛮族人不疾不许的鼓点使第一次经历如此场面的梨砂口干设燥,紧握着人般高目速尔长矛的右手,指关节已经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她竭尽尽力地克制着自己,才能使自己的呼吸和平时一样安静,当然,套在她右手手腕上的黑色月桂木手镯也发挥了不小的作用,在昏暗中,手镯上淡淡地蒙着一层肉眼很难发现的白光。

两百五十步,蛮族士兵彼此间已经拉出了一定的距离,原本紧紧跟随在大盾后的士兵已经举起了他们的右臂,雕刻着狰狞兽头的臂盾保护着他们的胸口和下巴,左手中雪亮的弯刀紧贴着铁盾的边缘。他们当然知道城墙上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但是他们的步伐仍然是那么整齐而且坚定不移。

鼓声陡然急促起来,那六名领军的首领却勒住了马缰,对着伊迪斯城扬起手中的弯刀,高声呐喊着,整齐缓慢的方阵在这一刹那变成了滚动的黑色人潮,无数的蛮族士兵或长啸,或呐喊,舞动着手中银光闪闪的弯刀和尖利的长矛,如同炸窝的黄蜂般,急速地向高大坚实的城墙涌来。

山呼海啸般的马蹄声中,从两翼包抄而来的蛮族轻骑兵旋风般地率先扑到城下,右翼向左左翼向右,两条奔腾的铁流在城墙下交叉而过,随着弓弦声声,如蝗的长箭向城上射来。

科尔斯一声令下,城墙上也是箭如雨下,中间夹杂着短短的投枪,惨叫声呼救声呐喊声在城上城下响成一片。蛮族的轻骑兵来得快也去得快,冲过城墙后竟没有掉头,而是扬鞭策马向后撤去,只在城下留下两三百具人和马的尸体。不过,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分成三个前出浪头的蛮族步兵已经冲到城墙下。

冒着城上的箭雨和铺天盖地的石块重木,几十架攻城云梯搭在了城墙的垛口下,蛮族士兵如蚁般攀缘而上,时不时有人嘶声惨叫着从云梯上摔下,还有人一头鲜血仍然毫无畏惧地死命向城墙上爬着。

在密集巨盾的保护下,一辆笨重的攻城冲车缓慢地移向高大的城门,“弓箭手,城门!”在科尔斯的高声命令下,成串的羽箭连珠般飞射而去,蛮族士兵顿时倒下一片,但是沉闷的撞击声还是有节奏地响起来,“咚、咚咚”,城上城下的人都能够感到巨大强硬的打击使坚固的城墙在瑟瑟颤抖。

远处,蛮族的骑兵已经开始缓缓地靠上前来,全副盔甲手执长长骑枪的重骑兵已经拉下了头盔的面罩,在鹰神旗的两侧,各有一面长条型红黄色相间的旗帜树起,只要城门一旦被打开,这支狂暴的突击骑兵将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伊迪斯城,即使是战无不胜的战神,到那时也无回天之力。

“古老的灵魂大神啊,请聆听你忠实信徒诚挚的祷告……”震天的喊声中,被数名亲兵紧密围护着的古德奥森走到城墙垛口,轻轻地虚空挥舞着细长的法杖,开始念诵神秘咒语,一团混迹在昏暗天色中的薄薄黑雾笼罩住城门。除了刚刚开始时的那一句祈祷语,站在古德奥森身边的科尔斯什么都没有听清楚,不过他很快就看见城下几乎不可分辨的黑雾范围内的蛮族士兵,动作都变得怪异起来。

训练有素的蛮族人很快就发现这一异象,不但冲车上悬挂的巨木越来越沉重,而且自己熟练的动作也变得生硬起来,而且,好象某种东西束缚了自己的手脚,身体就象被柔软的生布包裹住一般,而且,这种缠绕的感觉越来越明显,缠绕的力量也越来越强大。动作迟缓的蛮族士兵现在已经成为伊迪斯人最好的靶子,接二连三地倒下。随着大声的号令,几队身穿皮甲的蛮族弓箭手被很快调来,在他们精确有力的回击下,伊迪斯人围攻冲车的行动立刻就被遏止住了。

依靠科尔斯和他十余名亲兵拼死命的保护,被蛮族人发现的灵魂法师好不容易才躲过这一轮死神的召唤,不过古德奥森还是被一支长长的利箭射中右肩,一阵接一阵的剧烈疼痛使得他再也无法集中精神去维护魔法的持续,强大的魔法力量中断了。

沉闷得似乎是撞在伊迪斯人心口上的巨大撞击声又一次在城门上方响起。

“咚、咚——”声音嘎然而止,代之以数十人凄厉悲惨的嚎叫,这种突如其来的挣扎叫喊声响彻云霄,又宛如一把长刃,毫无阻碍地深深刺进了每一个人的内心最底处。所有身处这场战争中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争斗而望向发出这非人叫声的地方。

梨砂已经用目速尔长矛挑翻了七名蛮族,惨叫声传来时她正吃力地将一把云梯推开,身边的佣兵陡然闷哼一声,软软地耷拉在垛口上,另一名佣兵用盾牌为梨砂挡住迎面砍来的弯刀,一剑砍下了蛮族人的右手……

就在这时梨砂听见那犹如厉鬼嚎哭的惨叫,虽然身处枪林箭雨之中,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循着声音向城门看去,几十个刚才还在巨盾佑护下全力催动冲车的蛮族士兵,现在已经全部倒地上,翻滚着,嘶叫着,双手在身上四处乱抓。他们全身上下无规则地闪烁着苍白的荧光,星星点点,忽亮忽灭,荧光闪耀一次,链甲上就出现一个巴掌大的黑洞,而在没有盔甲的地方,人就被这种莫名其妙的荧火直接炙烧,没有火光,没有烟尘,苍白的荧光悄然一闪,附近的皮肉连骨头就消蚀得无影无踪。

那辆笨重巨大的攻城冲车,已经被这诡异的荧火吞噬得只剩几截木头。

随着蛮族军官的号令,几十只箭毫不犹豫地向着这些身处地狱炼火中的可怜人激射而去,他们的同伴帮他们得到解脱。

目睹这一切的女枪兵心中跸跸直跳,手脚都完全冰凉了,这是什么样的魔法啊,这是怎么样的一种炼狱场景啊。她艰难地向城楼上望去,颈项扭转时,她都可以清楚地听见,自己的颈骨发出“喀喀”轻响。城楼上人影憧憧,她并不能清楚看见什么,但是被几个高大身形簇拥着的矮小人物,一定就是那个乌秃族暗系法师利奥吧,这种仿佛由地底深渊中呼唤出的恶鬼般的魔法,肯定就是他的手笔。

“鹰神庇佑!”一个骑马的蛮族将军挥舞着雪亮的弯刀大呼,十几个身穿黑色长袍的人高举着神器在他身后大声吟唱着颂歌。

“万岁!”被刚才恐怖的魔法吓得胆战心惊的蛮族士兵重新爆发出斗志,一个个嗷嗷呼喝着,更加凶猛地扑向城墙。

看见蛮族人不再攻击城门,科尔斯稍稍松了一口气,现在要是蛮族再上前一辆冲车,恐怕伊迪斯城的末日马上就会来临,两个被四个骠悍亲兵重重围住的法师,一个受了重伤,另一个脸色苍白得就象全身的鲜血已经被抽光,看来一时半会他们在这里是派不上用场了。得赶快找人把他们护送离开战场,但是,他手中已经没有兵了,他的大部分卫队都已经投入战斗了。

十个中队的士兵已经全部上了城墙,现在连作为预备队的两个中队都已经派出去了,那该死的暴雨为什么还不来?现在科尔斯手里能够支配的真正战斗力,只有他自己的十几名亲兵。

城墙的右翼第一次现在了险情,十几个蛮族士兵在城墙上占据了一块不大的地方,围成一圈,挥动着弯刀把一个个伊迪斯士兵和平民砍倒在地,更多的蛮族紧跟着跳上城墙,圆圈的范围不断地扩大。“我奉光明大神的旨意,定!”一个身穿黑色教会祭司袍的男子在混乱中唱起光明神的赞歌,在那最后一声声音并不大的鼻音中,几个蛮族突然心跳加速手脚酸软,当时就被数柄长枪捅翻。紧密的圆圈出现一个缺口,其余的人促不及防,转眼就被伊迪斯人枪捅刀砍斧剁,卸成一块块的扔下城去。

“迪迪迪”短促的哨音从左翼传来,这是紧急求助的信号,这次涌上城墙的不是一股蛮族人,而是几队,他们把左翼的伊迪斯人分成好几截,首围不能相通,一步步地地把守军逼退。

科尔斯脸色铁青,一把抓过自己的亲兵队长,厉声说道:“热卡尔特,你现在是大队长了!去,把蛮族都给我赶下城墙。”热卡尔特右臂横胸行了个军礼,提着明晃晃的长刀领着一群伤兵杀气腾腾地去了。

右翼又一次被突破,这次是上百个**上身挥舞大斧的蛮族勇士,重重斧影银光翻腾中,一个个伊迪斯士兵和佣兵倒下去,即使是锋利的羽箭插在他们的胸膛上,这些蛮族人还是挣扎着砍倒最后一个对手。

右翼溃散了,伊迪斯人如同退潮的海水一样向两边退去,科尔斯连斩两名逃窜的士兵也没有制止住溃败的人潮。几个身手敏捷的士兵和佣兵边打边退,已经退到了科尔斯的身边,剩下的亲兵已经和蛮族纠缠在一起,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呐喊,百十人就在不大的城门楼上的空地展开刀刀见血的肉搏,昏暗中不时有人闷哼一声翻倒在地,瞬间就被数把战刀大斧砍成肉泥。

被紧密保护的古德奥森吃力地扒着城墙爬起来,低低的声音不容质疑地说道:“保护我。”也不待旁人聚拢,他就开始急促地念颂着神秘的咒语,枯干的手臂就开始在空中画出诡异的虚图。蛮族士兵毫不困难地就发现了这个穿着灰黑色长袍的怪异老头,大声呼喊着向他冲过来,试图阻拦他们的人都被劈成几段。离古德奥森最近的梨砂连续捅翻三个蛮族人,指挥十几个佣兵把他和利奥团团围住,拼死力把蛮族士兵挡在一边。这也许是最后的希望了。

天色这时已经完全黑了,城上城下燃起了点点火把,蛮族士兵源源不断地攀上城头,除了城门楼,这一段城墙已经全部落入蛮族的手中。不过伊迪斯大公从他的卫队和并无战斗的的东城和北城抽调来的三个中队的生力军已经从北门顺着城墙杀到,战斗一时又胶着起来。

一闪一晃的火光中,梨砂的脸也是一明一暗,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蛮族士兵了,也不记得自己是多少次死里逃生,身边的战友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她觉得自己的力气就快要耗尽了,而古德奥森的魔法还没有完成,并不亢长的咒语一遍又一遍的从头开始,相同的魔法图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看来这个魔法他自己都不能说熟悉。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啊,在战斗的空隙梨砂看了一眼那个年轻的指挥官,他脸色铁青,长长的大剑上满是血迹,正抬脚把一个蛮族踢出去。

克伦威尔,我的爱人,你在哪里啊?还有那个混蛋莱克斯,他现在到哪里了?连梨砂自己都不明白,在现在自己居然还会想起这些东西。

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