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与她对视,差点陷了进去,连忙移开视线,状似回忆地道:“我的故事么,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我其实不是乾人,也不是东荒人,我的家乡在一个叫卫的国度。”
“卫?”格瑞丝疑惑出言,她虽生在偏远之地,但大乾还是听说过的,至于东荒,大冰川本就隶属东荒,包括辽阔东海,只是这卫国是个什么地方,她却不曾闻之。
“不错,卫国。”傅恒点了点头继续道:“大乾东南有接壤南海之域,山川崎岖,密林遍地,又十六个小国在那里繁衍生息,其中就有一国名卫,那便是我的家乡。”
“山林?”格瑞丝听的眼前一亮道:“那里一定很美了?”
一开始她仅仅想要多引傅恒说说话,因为一听他说话就觉欢喜,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说不清,道不明,却有着一丝小美好,小开心。
现在闻听山林之事,却不禁又好奇起来。她世居海上,只知在东荒以西有大国为乾,乃地上仙朝强悍无比,却从未听闻南方还有其他国度之事。
傅恒一怔,首先想起的是潮湿的环境,凶戾的瘴气,这些委实不能算是美好,但旋即他就忆起那烂漫的山花,丰硕的果实,家乡的情景仿佛又浮现眼前,让他感觉前面那些缺点都不禁变的可爱起来。
于是他重重一点头道:“不错,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
小鲛女畅想了一会美丽的山林,又好奇地道:“那你怎么会到东荒这里来的呢?”
比起完全想象不出的山林,她更加想要多了解眼前之人。
“为什么会来到东荒?”
傅恒低语重复了一遍,神色迷惘,他也想知道自己怎么会跑到东荒来。
他原本出身在卫国士卿家庭,父亲是国之干臣,家中还有慈祥的母亲,可爱的妹妹,一切都是这么的美好。
可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那就是个贼子,他偷走了小妹的心,原本单纯善良的妹妹竟然在他的蛊惑下,偷走了镇族之宝,与之私奔。
原本这也没有什么,顶多让家族伤些元气,可偏偏那一年,国君绝嗣,皇室断代,几大士卿家族为争皇位,纷纷对彼此出手,没有镇族之宝依持的家族轰然倒塌,父母相继离世,也就是他当时在大乾休学才幸免于难,被句叔带着一路奔波逃窜,遁入大乾境内。
可对头家族还不罢休,收买杀手一路衔尾追杀。他们主仆二人走投无路之下,只能坐船出海,妄图以海路甩脱追兵,绕道秦州入中原请乾皇为自己家做主。奈何祸不单行,船在东海之上就遭遇了风暴,他们主仆二人莫名奇妙的就突破弥漫在东海上的雾瘴流落到云荒之地,被那处乾军当成野民,丢到矿区挖矿。
之后就是十二连城劫掠矿区,他又流落到了景岚城,可就算如此还是没有摆脱颠沛流离的命运,接下来就是句叔异化,他被发配,现如今更是陷入这黑潮之中,也许再无重见天日的机会。
格瑞丝见傅恒久久没有答话,面上似有痛苦之色,心中不忍,连忙转开话题,问起来另一个自己比较关心的问题道:“如果,我们能从黑潮中活下来,你会回去吗?”
傅恒愕然,一个“会”字只在喉咙口,却怎么都吐不出。
就算能活下来,也逃不出东荒;就算能逃出东荒,又回去干什么呢?报仇吗?
这个时候自己那仇人不是兵败身死,就是已经取得了大乾的承认,成为了新的卫王,自己若杀他就是挑战大乾的权威,自己又怎么能够抗衡的了大乾。
若是向大乾喊冤求救,对方帮谁都可能,但绝不会帮一个有过东荒经历的人,这是可以肯定的事情。就算大乾朝廷觉得自己还有些价值,不会以东荒罪民的身份看待自己,但自己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在万国林苑中待到死而已。
“回不去了,原来自己已经回不去了啊。”
看他的样子,格瑞丝竟有一种心疼的感觉,连忙道:“你可以和我会鲛人族,阿帕阿姆都会把你当亲人看待的。”
傅恒正自失神,听了她言,心中一暖,也觉得气氛有些低沉,开个玩笑缓解一下气氛道:“也好啊,只是我水性不好,到时可能只能搭个棚子在岸上住,与你比邻而居。”
格瑞丝倒不觉这是玩笑,只是红着脸,低声道:“阿帕阿姆他们还有弟弟,我,我可以陪着你在岸上居住的。”
傅恒一愣,低头看了看小鲛女面上白皙肌肤下的两团红润,一时竟有几分迷醉之感。
第三个十天,黑潮还是没有退去。
燃料渐渐用完了,傅恒把能烧的东西都烧了,包括他们用以御寒的铺盖、衣物,周围除了光秃秃的冰冷的石头一无所有。即便如此却是依然无法挽救越来越微弱的篝火
格瑞丝虚弱的趴在傅恒的怀中,道:“我们可能撑不下去了。”
“那我们就死在一起。”
傅恒嗓子比较干涩,却依然坚定地道。
尽管这段时间好吃好喝好睡,但精神的压力,以及黑暗的削弱,让他同样虚弱无比。
格瑞丝轻轻一笑:“能与你死在一起也不错。”
她沉吟了一下又略带骄傲地道:“我好像从来没给你唱过歌吧?记得大祭祀爷爷说过有中原的文人墨客曾说,听过我们鲛人唱的歌,此生都无憾了。要我给你唱一首吗?”
傅恒也是一笑道:“好啊,如此我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格瑞丝顿了顿,真的开始唱了起来。
袅袅清音在空旷的堡垒大厅中回荡开来。
傅恒的心灵为之一畅,多日来的积郁都似乎消散不少。
他没去记歌词,因为那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根本记不住;他也没去分辨音律,因为那实属天籁,不可琢磨。
空灵美妙的声音,似能贯穿天际,寄托远方,惹人无限遐思之余又能满怀希望。
一如朝阳初升的感动,小鹿晨起饮水的意趣,候鸟北返的欢欣。
傅恒渐渐沉醉其中不可自拔,以至于忘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鲛人的歌声虽然美妙,却有极大的迷幻之能。平时的他自是不怕,可现在的他心力交瘁,几乎油尽灯枯,如此哪还能抵抗的了。
整个人昏昏沉沉地陷入了半梦半醒之间,如梦魇临身无法挣脱。
唯有耳畔一道空灵的声音久久回荡,似要印入记忆深处。
“恒哥哥,对不起,请原谅我的自私,与你一起死固然美妙,但我无法做到明明能够救你却不去救,所以我反悔了,我违背了我们的约定。可我还想厚颜求你一件事情,那就是好好活下去,如果感到孤独就去帮我看看阿帕和阿姆他们,他们人很好,你可以把他们当成自己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