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天,林楦突然给我打来电话。
“我找不到小澄了我找不到小澄了”他急得差不多要哭了似的,一直在重复着这句话。
电话里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尽力安抚他,让他到可沫的店里等我,我挂了线便匆匆赶了过去。
一进门,我便看见林楦坐在那里,茫然地盯着桌上的盆栽出神。
可沫迎了上来,低声对我说:“不知林楦出了什么事,一来就呆坐在那里,六神无主的样子。”
可沫是知道林楦和郝澄的事的,我经常开玩笑地在可沫面前控诉林楦的重色轻友,可沫却总是一脸笑意地说:“这很正常啊。”
果然,恋爱中的女人是没有智商的。
“你先去忙吧,我去和他谈谈。”
我走到林楦身边坐下,他一见我便急着说:“夏果,小澄不见了,他不见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慌乱失措的模样,自从遇到了郝澄,他的心便不再属于他了。
“你先冷静一下,你慢慢说,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事情是这样的。
林楦昨天一直在试着联系郝澄,可拨过去的时候对方显示已经停机,林楦一急便跑到他的科室去,却被告知郝澄已经辞职了。他急忙跑到他的家里,敲了好久的门却依旧没有回应,他便慌了,他今早将可以找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依旧没有消息,他也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才给我打了电话。
“他有心避着我的,我就算再努力找他也无补于事了是不是”林楦露出绝望的神情。
林楦,我该说点什么话来安慰你呢?我又能说点什么话来安慰你呢?
我想起此时不知身在何方的父亲,心里一阵抽痛。
林楦满脸疲惫,估计也是想了一夜没有睡觉,我真怕他支撑不住。
“给大家一点时间,林楦,他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我说。
我现在只有让他相信,只有让他心里有一个期盼与等待,他才能熬过这段时间,就像我相信父亲总有一天也会回到我的身边一样,只有抱着这种信念,我也才能活着。
郝澄消失的第十天,林楦依旧活得浑浑噩噩,没有一丝生气,他天天去他们曾经走过的地方,四处走走看看,人消瘦了许多,那天过后,我便再也没有看见过他的笑容,郝澄走了,也带走了他的心。
我不禁叹气。
“夏果,最近你的精神总是不太好的样子,怎么,还在为林楦的事烦心吗?”可沫听见我的叹息,问道。
“没事,最近睡得不是很好而已。”我禁不住打了个哈欠。
我睡眠一向很轻,容易惊醒,最近因为发生太多事情了,失眠的症状越发严重,一个晚上能睡三四个小时已经是极限,实在睡不着会吃一两片安眠药,但第二天总是会觉得身体很累,所以也不敢再吃。
“实在不行你就回去休息一下吧,今天客人不多,人手还是够的。”可沫说。
我看了看店里零星几位客人,便听了可沫的话先行回去休息了。
刚走出门口,竟然遇到付书远。
“果子!”他笑得很高兴的样子。
“这个时间你不应该在上班吗?”我问。
“我辞职了。”
“什么东西?”我瞪大了眼。
“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就辞职了而已。”他说得很轻松。
“被解雇的?”我问。
“怎么可能,我是自己不想做了就辞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你离开一个星期后。”
“我还真不知道你有这么任性的一面。”
“你不知道我的事情多着呢。”他哈哈大笑。
我无奈翻了个白眼,这人啊,不想走的被解雇了,可以留下的自己还自动辞职了。
“你来买咖啡?”我问。
“你认识我那么久见过我喝咖啡吗?我来找你好吗。”
我想了想,除了巧克力确实没见过他喝其他的饮品。
“找我干嘛?”我感到疑惑。
付书远忽然露出受伤的表情,可怜兮兮地看着我说:“真是一点良心都没有,我们这么久没见,你竟然问我找你干嘛?”
我呵呵一笑。
“你真的是一点应酬话都不会说。算了算了,我不计较。”
我正要反驳一下,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是林楦。
“喂?”
“夏果,我知道小澄在哪了?我现在过去找他。”林楦似乎在开着车。
我来不及惊讶,赶紧说:“等一等,林楦,我陪你一起去!”我实在放心不下他。
“你在哪?”他问。
“可沫的店附近,我在这里等你。”
“好。”林楦匆匆挂了线。
我有些忧心地放下了手机,不知道他们相遇会发生些什么事,林楦这么不顾一切的样子让我微微感到害怕。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陪在我的身边,给我陪伴与力量,是如同家人一般的存在,我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人都希望他是幸福的,林楦,如果接下来的事情不如你所期盼的你又该怎么办呢?
我陷入了深深的担忧中。
“发生什么事了吗?”付书远问。
我这才记起他的存在。
“书远,”我看着他,“如果你最信任的人对你撒了一个谎,你会怎么办?”
他眨了眨眼,似乎真的在细细思考,然
而,他并没有如我所想的说一堆话,而是微微一笑,嘴边扬起梨涡,他说:“既然是信任的人,我不会在意的。”
我沉默下来,心里百感交集。
很快,林楦便开车过来了。
我让书远陪我一起去,他答应了。
路上,林楦向我解释说:“刚才遇到小澄的一个朋友,是他告诉我小澄在哪的。我几乎都忘了他跟我提过准备在隔壁的城里买一栋楼房,他说那里空气好,适合他妈妈住。这些天他就在那里!”
我看得出他现在是很激动的状态,他将车子开得很快,恨不得立即就跑到郝澄身边去。
我听了他的解释只是含糊着应答几句,便又心不在焉地想了其他的事情上去了。
书远一直默默地坐在我旁边,没有说话,林楦将车子油门踩得飞快,车厢里保持着一种让人压抑的寂静,我看着窗外的飞快倒退的树木,心绪紊乱。
我们来到一栋白色的楼房前停了下来。
“到了。”林楦说。
我凝视着那栋楼房,那种白色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我们一起下了车。
林楦走过去就想敲门,我挡在他的身前,他有些疑惑地望着我,“怎么了?”
“如果他妈妈在怎么办?”我说。
“我管不了了,我现在只想见到他,立刻!就算被打被骂我也认了。”他眼里的光很坚定。
我知道我再阻拦也于事无补,只好默默让了开去。
林楦按响了门铃,“叮咚叮咚——”的声音响了许久,屋里很安静,仿佛根本没有人似的。
林楦不甘心,用力拍着门大喊:“小澄——小澄——你在吗?”
我看着心疼,上去拉住他,“算了吧,林楦,他应该不在。”
林楦挣脱我的手,依旧用力拍打着门,“小澄——小澄——”
屋内依旧没有任何动静,我刚要舒一口气,这时隔壁有人出来看了看我们几个,问:“你们找这家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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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楦像见着救命稻草一样,“是啊,大叔,你知道他们去哪了吗?”
那位大叔点点头,“每天这个时候她都在医院陪儿子做治疗的,不在家。”
林楦微微一愣,“治疗?”
“是啊,”那个大叔用感慨的口吻说:“可怜那个女人啊,儿子那么年轻就成了植物人,听说还是医生来着,现在也是天天在医院做治疗,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醒来,可怜可怜呐——”
林楦顿时脸色惨白,像丢了魂似的,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的。
“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
“就在市那间医院里,离这挺近的。”大叔好心提醒我们。
我担忧地上去扶住林楦摇摇欲坠的身体,我感觉到他的身体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林楦”我叫他。
“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林楦重复着说,他猛地冲向车子。
书远赶紧阻止了他,“我来开吧,夏果,你和他坐后边去。”
我感激地看了书远一眼,拉住林楦坐到后座去。
到了市医院,林楦想也没想就跑到康复科去了。
“护士,郝澄住在哪间病房?”林楦问。
那位护士查看了一下电脑,指了指走廊,说:“走廊尽头第一间,三床。”
林楦急急忙忙跑了过去,我和书远紧紧跟在他身后。
来到门前时,林楦却突然停了下来,手按在门把上,却迟迟不开门。
他或许是在害怕,害怕打开这扇门后看到的场景,他不知自己是否能够接受那个残忍的事实。
半晌,他还是缓缓打开了门,走了进去。
房间不大,三张床,一床二床都是空着的,三床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人,睡容平静,头上手上脚上却插满了细细的针,那么多尖锐的东西插在他的身体里,他却仿佛毫无知觉,依旧安安静静地沉睡着。
那是郝澄。
林楦看到他的那一瞬间,脚下忽然就不动了,他站在那里,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床上那个熟悉的人,眼里露出深深的悲怆。
“小小澄”他颤抖着声音喊着他的名字。
他慢慢走了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泥沼里,那么用力,像是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他走到床边,俯下身去,颤抖着指尖轻轻抚上郝澄略纤瘦的脸。
“小澄”他唤他,“我来了,我来找你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床上的人依旧毫无反应,林楦轻轻摩擦着他的脸,眼神如此珍视,“你别睡了,该起来了,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我们不是说好一起去旅游去四处看看吗?我有很多地方想和你一起去,你还不起来,我一个人怎么去呢?我一个人怎么办呢”他说到最后声音哽咽了。
他红着眼,极力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他反反复复地念着他的名字,试图用自己的声音唤醒床上的人。
我们站在一旁,他那边像是另一个世界,世界里只有他和他,我们只能站在一旁观看,却永远也进不去,他痛苦,他哭泣,我们都只能冷眼旁观却无法帮他,因为,我们永远无法替代那个人去爱他。
“你们在干什么?”忽然有人打开门走了进来。
是郝澄的妈妈。
她看到林楦的那一瞬间眼里顿时升腾起愤怒的火焰,她朝林楦跑过去,一把推开还陷在悲伤里的林楦,我只来得及惊呼,就看见林楦被巨大的力量推到在地了。
“你这个害人不浅的变态!你来这里干什么?你给我滚出去!”那个瘦弱的女人身体里竟然可以发出那么强大的声音,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林楦慢慢地从地上起来,看着她,声音略带沙哑地说:“阿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小澄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郝澄母亲红着眼,像看着仇人一般盯着林楦,“你还好意思问?要不是你,我的儿子会变成这样吗?你就是来害他的恶魔!”
“不是的,不是的,阿姨,我怎么会害他呢,我爱他,我爱小澄啊!”
“爱?”她露出一个讽刺的笑,“爱一个男人?你简直不知羞耻!”
“阿姨,无论你怎么看待我,我对小澄的感情是不会变的,我知道自己是个男人,他也是,可是,谁又规定了我们不可以相爱呢?我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人。”
“胡说八道!我儿子根本不是那样的人,是你!”她指着林楦,“是你花言巧语骗了我家郝澄,若不是你,他也不至于落到这种境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事情究竟是怎样的?”林楦问。
“他回来后总是魂不守舍的,天黑时开车出去一不小心就自己撞树上了,现在就是个植物人,要不是你,他也不会这样!”
林楦看向郝澄,眼里浓浓的心痛。
“算我求你了,你走吧,你远离我儿子吧,他现在这个样子也什么都给不了你,你不要再过来纠缠不清了,我认命了行吗?我求你了,我给你跪下了行吗?”眼看着她就要跪下来,林楦赶紧过去扶住了她。
“阿姨,你别这样。”
“你也是有父有母的孩子吧,你就理解一下做父母的心吧,不要再来了,让我们这个家安安静静地活下去吧。”她哀求着。
林楦沉默着,我知道他此时心里也是很挣扎,对于一位母亲的请求他如何拒绝得了呢?他一直是那么善良的人。可是他爱的人在这里,让他如何能够放手?
他将她扶起来,他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郝澄,转身说道:“不管怎样,我会再来的。”说完便离开了。
我临走前望了一眼郝澄,心里默默祈祷,愿他早日醒来。
林楦在前面走得很快,一眨眼,我都看不到他了。
我和书远急急忙忙追了出去,远远地就发现林楦坐在花坛边上,我顿时舒了一口气,慢慢走了过去。
然而,我却在靠近他的那一瞬间听到了他断断续续的哭声,他将脸埋在膝盖上,一下一下地抽噎,肩膀抖动得厉害,那种哭声听得我心里猛地揪了起来,这么多天堆积在他心里的情绪最终还是绷不住了,他应是为了郝澄而哭的,他最爱的人此时正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他却无能为力,那么多天的担心寻找,最后却落得一个如此残忍的真相,这让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接受。
你能想象一个185高个子的男人弯着身体坐在花坛边上哭得像孩子一样委屈吗?那种彷徨无助此时正深深地占据着他的身体,他所有疯狂的执念都只是为了一个人,一个想爱却不知道还能不能爱的人。
看到他这副模样,我便想起了那天郝澄过来找我时说过的话。
那天早上,郝澄找到我。
他似乎是一夜没睡,眼底的阴影浓厚。
他问我:“林楦怎样了?”
“很难受,他很担心你。”我说。
他敛下目光,眼里深深的忧愁,许久,他抬头看着我说:“我不能再和他在一起了,我实在没有勇气当面告诉他,还希望你帮我转达给他好吗?”
我瞪大了眼,“为什么啊?你明知道林楦他有多爱你!”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我没办法对他说那么残忍的事。”郝澄说。
“难道我告诉他就不残忍了吗?你想爱的时候就爱不想爱了就转身离开,你这样做知不知道会给林楦带来多大的伤害?”我不禁拉高了声音。
“我没办法”他似乎很痛苦,“我要走了,离开这里。”
我一愣,他要是离开了,林楦可怎么办?一直在等他消息的林楦可怎么办?
“我不能放下我的妈妈,她现在只有我了,我不能让她失望,不能再让她去承受那么残忍的事情了,夏果,你就当帮帮我,你告诉林楦,我和他只是逢场作戏,他或许会难过一段时间,但是很快时间会慢慢抹平伤痛的,你让他忘了我。”
我静静地看着他,许久,我对他说:“郝澄,你真自私。”
他自嘲笑笑,“是啊,我永远比不上他,他那么好的人。”
“你爱过他吗?”我问。
他最后那个风轻云淡的笑容我一辈子都记得,他没有回答我。
后来,郝澄便真的走了,我并没有询问他究竟去了哪里,我也不关心。关于他的请求我也没有答应,我不会告诉林楦这么残忍的事情。我宁愿让他一直陷入带着期待的漫无目的的寻找中也好过得知对方其实早就放弃了他。
在爱情里,从来都是爱得深的最难放手,结束的时候得到的伤害最多。
我一度怀疑郝澄对林楦的爱,但我看到他静静躺在床上那么病态的模样时,我忽然明白其实他做出那个决定时也是提起了巨大的勇气的,但现在我知道,他的爱或许并不比林楦少,他一样痛苦,所以才会在离开后失魂落魄到出了事故。
“要过去吗?”书远的声音忽然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凝视着痛苦哭泣的林楦,摇了摇头,说:“让他一个人静静吧,我们都不要打扰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