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隐停顿了一下,继续说着:“只是在以前,我从未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是有怀疑的。从我能清楚地记事起,Paula就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没有兄弟姐妹,没有同龄的伙伴,只有长辈、老师与保姆,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所有人的生活都和我一样。后来我才知道,我应该有父母、祖父母,而他们消失了,Paula从未提起,我试着问过一次,得到的,只有严厉的斥责,我甚至都没有想过质疑,这个问题为什么会被斥责。”
“生老病死,本来应该是很正常的事。”对方说着。
“而我那时候以为被训斥是很正常的事。”
“训斥,是因为心虚。”
“我想是的。”陆隐停顿了一下,继续问着,“现在我需要做些什么?”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你只需要等待,你要的答案,我会帮你拿到。”他说着手按住拐杖,站起身,朝着门外走去,仿佛要在天完全亮起之前离开这里。
陆隐看着天光中离开的背影,不明白在这个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样年轻的声音,会有这样孱弱的背影。
外面,鸟语声起,新的一天到了。陆隐拉开了纱帘,看到的是一片绿荫,郁郁葱葱,窗台上的青苔,细微的芽尖挂着翠绿的小珠子,他喜欢这样无人在意的精巧,那是他孤独的童年里找到的乐趣。
如果不是时不时想起背叛Paula的挣扎,在这个无人的深林里,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再也不用勉强自己做那个聪明、优雅而完美的贵公子,去做自己无法理解的杀伐果断的事业。
远处,那个和他对话的人,在炎热的六月穿着厚厚的外套,在星野的陪同下,往山林的深处走去。
陆隐被带来这里的时候是蒙着眼睛的,他不知道这是哪里,只是知道他现在住的房子满是岁月的痕迹,不知道建了多少年了。
那个人和这个房子一样,都和他所见的世界,很不一样,又和他心底所渴望的样子那么接近。
他们甚至没有安排人看守这个房子,确信他不会逃跑。
没有什么,比等待一个毕生所问的答案更能留住一个人的了。
……
夕阳下,林晓东站在一辆崭新的摩托车前,拨通了叶蘼蘼的电话。
“嗯?”电话那头的叶蘼蘼发出了疑惑的声音,显然这是个在她预料之外的电话。
“这么重的礼我不能收,你退了吧。”林晓东收起和叶蘼蘼熟络的语气,正经说道。
“林晓东,我没有给你买东西。”叶蘼蘼冷漠地说道。
“不是你?”这下轮到林晓东疑惑了,“今天有辆摩托车送到了警局,说是我订的,看着车的牌子和型号,价格可不便宜,除了你,还有谁这么阔绰?”
“阔绰?”电话那头的叶蘼蘼忽然笑了,“林晓东,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们认识这么久,除了一些街边小吃,你见过我买过奢侈的东西吗?”
林晓东听了,略微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如叶蘼蘼所说,紧接着嘀咕道:“那还能是谁?”
“呵,摩托车,不就是你急需的吗?有人送你挺好的。”
“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我可不敢收。”
“说不定,又是哪位隐藏的爱慕者呢?”
“别了,我怕了我的桃花运了,非诚勿扰。”林晓东苦笑着,他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检查着车子的角角落落,上次那个炸弹,说没有阴影是假的,果然,在车座的下方,他摸到了什么,“是一张卡片?”
“哦?”叶蘼蘼似乎也饶有兴趣。
“上面是一朵花,这不是百祖荼蘼吗?”林晓东一看到这个图案,立刻辨认了出来,“叶蘼蘼,真不是你吗?”
电话那头忽然没有了声音,隐约的,林晓东似乎听到叶蘼蘼轻笑了一下,随即承认道:“不逗你了,的确是我买的,这次别被人炸了。”
林晓东微微皱了皱眉,总觉得今天的叶蘼蘼不太一样,说话的时候有种平时不曾有的轻快。
“你确定?”林晓东反倒不那么肯定是叶蘼蘼了。
“确定。”对面的叶蘼蘼毫不犹豫地回答着。
……
黑色的劳斯莱斯,在深夜驶离了江南医药总部,阿若看了看坐在后排的叶蘼蘼,笑着说:“叶总,今天心情不错啊?”的确,这是难得的事。
大多数时候,她仿佛是个没有情绪的人,一个空心的玻璃球,由内到外,好像是透明的,却怎么也触不到那透明的部分。
“今天,林晓东收到了一辆新的摩托车。”叶蘼蘼说道。
“收到?那意思不是他自己买的。”阿若立刻明白,“我们耿直的林警官,人缘不错?”
“据说车子价值不菲,他以为是我买的。”
“哈哈,这真是一件尴尬的事,他一定想多了。”
“嗯,我只能说,他的怀疑,不无道理。虽然的确不是我买的。”
“叶总,我能问,这件事为什么让你开心吗?”
“你猜,为什么有人要送他摩托车?”
“额,这个问题好宽泛,我只能说,希望他出行顺利?”阿若随口胡诌着。
“不,是希望他少坐我的车。”叶蘼蘼说完,莞尔一笑。
阿若立刻听明白了,恍然大悟地笑起来:“哈哈,竟然是这样,我从没想过,他会介意这件事。”
……
林晓东驾驶着新的摩托车,行驶在熟悉的道路上,膝盖的伤虽然好的,伤疤在弯腿的时候还是会有牵扯的疼痛,不过这无关紧要。
这是炎热的六月临州,他一走进家门,就脱去了外套和厚实的牛仔裤,一个人在浴室冲凉着,只是不知道何时起,他不能在冲凉的时候闭眼。因为闭起眼睛就会看到蒋琳就坐在他的面前,瘦如骷髅,怯生生地等待着他帮忙擦拭她满是污垢的身体。
这个魔障,他从未和人说起。
他知道,破除这个魔障的方法,只有一个。洗完澡,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向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