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机扯起一边唇角,强行拄着取鳞站了起来,“惊雷是吧,我记住你了。”言语落,玄机拖枪在后,势如疾电朝前面两人冲去。
她的目标,这个惊雷。
速度极快,枪头拖行而去时划过地面,擦出银色火花四溅。玄机抡枪朝天划了一圈,甚至还带着枪头的火花,直面惊雷。
惊雷不动,仍旧站在那里,却是叶轻驰手挽着剑花,护在惊雷跟前,抵挡住了玄机的攻势。
这一下,玄机看清楚了那个惊雷是如何出手的了。
在叶轻驰前面低档住自己的时候,惊雷便挥动手里的银戒,银戒里暗藏机关,藏起黑色火石便朝玄机的后面空门黏附了过来。
叶轻驰翻身向后,玄机本该向后抵挡的,但这样的话,前面又留了空门出来。玄机干脆没有再去抵挡叶轻驰,而是仍旧保持着这个方向。
在惊雷银戒里面的滚石射来的那一刻,玄机将枪头一拍,直接将那颗滚石打落在地,滚石落地的那一刻,“砰”的一声爆炸,将地面炸出了一个坑来。
滚滚浓烟落下之后,玄机跳离爆炸的地方丈许,看着地面这个坑,心有馀悸。
“学聪明了啊!”惊雷赞许了一声,但眼里仍旧是胜利者的得意之色。
背后还有叶轻驰!
玄机正当想转身的时候,才忽然反应过来。
不对,背后有……玄机没能转过身来的同时,响指骤然又起。
“砰”!
一道撕裂般的贯力,从玄机的背后一推,浓烟滚滚,在诛邪师团团围住的中间袅袅升腾,渲染得整个院子,烟尘四起。
接连的爆炸声起,在这深夜里,格外的震撼。
霍青鱼和几位当家虽说在村尾,但听到这声响震动起来的时候,霍青鱼大惊失色,“不好,玄机!”
霍青鱼朝着村子拔腿跑回去。
其余人等见状,也一并追赶上去。
霍青鱼家中的院子。
叶轻驰和惊雷各自相对而立,等到浓烟滚滚散去的时候,预想中那具被炸得零件四散的械人没见到,只有地面上又一个被炸得凹陷进去了坑。
“人呢?”惊雷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抬眼看向叶轻驰,满眼质疑。
叶轻驰自然难看的懂的惊雷眼里的质疑,他有些嫌恶这样的眼光,这不是同门伙伴该有的。叶轻驰将剑一收,冷哼一声,“你我同时围猎,问我何用?”
惊雷暴怒而起,伸出手直指叶轻驰,“惊雷营居你们流风之上,你这对上司说话?”
叶轻驰眼一眯,握住剑柄的手则更加用力,指骨泛白,竭力在克制,“云仆大人命你配合我这次不荒山行动。”
“你……”惊雷无言以答,叶轻驰仗着是云仆大人义子,永远这副不将任何人看在眼里的模样,惊雷早看不惯了。
惊雷愤然收回手,忽然冷笑起来,“刚才,那械人说,你也是械?”
叶轻驰看向他,对上了这个人如其名的人,忽然在这一刻,叶轻驰的手心微微地冒汗,他下意识地紧握住剑柄,做好了随时相向的准备。
但嘴里还是得应答。
“我要是械,云仆大人离开的时候,还留我在这里诛邪?”
也对!
惊雷眼里的狐疑明显地一松。
捕捉到了惊雷的变化,叶轻驰径自出院子,兀自去追玄机,没有理会惊雷。
独留惊雷,在这院子里将信将疑,一时之间也拿捏不住究竟叶轻驰的话里有几分真假,云仆大人刚从不荒山离开,如若叶轻驰真的是械的话,大人难道真会念及义子之情,留他下来?
这个想法从心头滑过,旋即被惊雷给否了。
云仆大人创建诛邪司,怎么可能容忍诛邪司里有械人!他还是选择相信云仆。
外面,忽然传来了冲突的声音。
出去追玄机的叶轻驰正好对上了一路跑来的霍青鱼众人。
“为什么你家里会有诛邪司的人?”曹猛性子急,一见到叶轻驰的时候忽然冲霍青鱼暴吼了出来。
霍青鱼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他最担心的,是玄机的安危。
曹猛率先提刀朝叶轻驰砍去,白花花等人见状,也趁势而上。后面,从院子里出来的惊雷看到叶轻驰被这些人给掣肘住,也犹豫了一下。
流风营向来就不出挑,不似惊雷营那样,代代身手强横,真不明白云仆大人怎么就对那家伙青眼另看了。
等到他一人收拾了不荒山的残局,回去就没叶轻驰什么事了。
最后,惊雷没有跟着一并加入冲突中,而是朝着另外的方向,去追玄机了。
……
祭祀台,寒潭边。
夜色和潭水里泛起来的寒气,稍稍将玄机背后的热度给偃息了下去,她就这么躺在地上,动也动不得,身上零件经过连番轰炸,早分不清楚到底是那滚石剩余的白烟,还是她自己身上零件损坏冒的烟。
在玄机的身边,小九身影玲珑,身后水色衣裙一半铺在地面,一半被风吹起落在水面,铺在其上,荡荡如潋滟波,无尽情丝。
细致的手将一方丝巾铺在水面,用手一压,潭水便将这方丝巾全部浸湿。
小九将丝巾捞起,也没有拧干,而是带着淋漓的水朝着玄机的伤口落下,“滋”的一声,潭水的冷战胜了玄机体内的温度,慢慢冷却了下去。
“算你走运,遇到了我。”小九转过身,虽然手里没有工具,但简单的修复还是能帮得上的。
“我们有多可怜?以前在外面受了伤,如果撑不到回红崖里找狮子修理,就只能散落在外面。要么被人发现,被毁掉,要么就是被风吹雨打,慢慢地零件被侵蚀老化,再慢慢宕机报废。”
“所以,械人还是得学会自救,还得会修理自己。”
小九仔细又认真地修理着玄机内部零件,将那些被轰炸得松落的零件重新放回原位,拧紧……手势娴熟,但也仅限于将几处重要钢骨给重新架构回来。
玄机体内的轮转,仍旧存在着极大的问题。
“为什么救我?”玄机记得这只白猫,但从潜意识里她就觉得这只白猫幻化的女子带着危险,她仍旧平躺在地上,根本无力起来。
这个问题,小九自己都不怎么清楚,但看到玄机的时候,她却眉眼一弯,“这个世上,只有同类才能共存,与人之间,永远不可能。而且,我知道你回来了,红崖没能等到的,我等到了。”
“谁回来了?”
小九看着玄机,沉吟着,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道:“这段时间我寻了很久,重建红崖,与诛邪司同归于尽?还是寻找宣夫人?但到最后我发现都不对,我得进入龙脉,我救你不为了别的呀,正是因为……宣夫人和你,都是从龙脉里出来的。”
宣姬?
玄机从脑海中划过那个站在红崖边上的红衣女子,朝着自己勾唇一笑的时候,她的身影却定格在这里。
小小翻转过玄机,从她颈部破开的皮囊下,想去寻找她的芯片,可她的卡槽里面却什么都没有,除了横乱的几根钢丝之外,再无别物。
小九再老道,仍是忍不住惊讶,“你真的衍生出了自己的数据来,这对于械人而言,是不可能的……宣夫人已经拿走你的芯片了,就在这里,我亲眼看到的。”
上阳京畿来的人,以及宣夫人,已经将她的芯片取走了,玄机就是一架毫无用处的废弃品了,可现在,她仍旧活生生地在自己跟前。
小九难得的失态,她看着玄机,眼里的波涛在不断地翻腾着,“你到底是谁?”
她是谁?
玄机也想知道。
她躺在这地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想到了不荒山上那些人,想到了霍青鱼,而后慢慢地开口,“他们说,我叫玄机!”
“不!”小九一声截然,打断了玄机的话,“你是宣姬!”
玄机的眼睛豁然睁开,目视着顶上苍穹,天宽地广,宽阔得她能够听到自己被炸开的胸腔内机械转动的声音与混响。
“不!”玄机开口,她眼里的震惊与怔然逐渐地在退却,“他们说我是玄机,”玄机的声音颤颤的,小心翼翼地,她不是在说服小九,而是在努力地告诉自己,“不荒山上的人我不能信,霍青鱼总能信的,他……”
玄机想了半天,只想到一个形容词,“他是好人。”
“好人!”小九一声惊叹,仿佛笑话一样,“他是好人,你今夜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什么意思?”
“我看到他半夜出门,去和不荒山上那帮土匪会合了。”小九当时在霍家村外,村里一切尽落入她眼里。
怎么会……
玄机心里一冷,看向小九的时候静默了下去,但一双眼眸里面的却在极力地忍耐着,是愤怒,是失望,还是悲伤?
然而,小九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彻底崩塌。
“他走后,是村里的人带着叶轻驰他们去围杀你的。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他前脚刚走,后脚村里的人就带着人上门了。人类是什么……他们所谓的情,都是骗人的,我们在他们的眼里,就是机器,从来都没把我们当成人看。”
“不可能!”玄机呼喊了一声出来,声音凛冽,体内运转的声音带着细微的撞击声响,她好不容易被潭水降下去的温度,又在极力地上升,她强行撑着站起来,和小九平视。
“我凭什么信你的话,你不也是想利用我而已?”
被玄机说中了心思,小九也不反驳,干脆大方承认,“不错,我也想进龙脉,我想成为下一个宣姬,成为下一个你!”她说着,目光带着垂涎地看向她的后颈的地方。
以往的认知里,没有了芯片的械人就是死物,但玄机打破了这一规律。
宣姬创建了红崖,玄机打破了械人的致命掣肘,如果,如果……小九没能仔细往下想,都忍不住心潮澎湃。
“所以,我凭什么信你?”玄机勉强站住,她一走动的时候,体内“咔咔”声响更甚,她知道刚才前后那两道滚雷对自己来说,已经是极限了。
小九看着玄机这么努力都难以维持着站着的模样,她朝前踏步,一走动的时候,她体内的零件随着意念快速摺叠,瞬间从人变幻成那只白猫。
白猫踏着它优雅的步伐,缓缓地围着玄机走动,那身形像是一种炫耀,所说的话又是一种撕裂,“你为什么不能信我,我救了你呀!你其实自己心里是清楚的,他们对你不可能真的付出真心的,只有我们械人才能报团取暖。
他们人类的那颗心,是带着血的,每跳动一下吗,就在变得更坏,变得更复杂一些。你以为我凭什么,就凭宣夫人抛弃了你,她有了真正人类的身体,就开始嫌弃我们。”
“什么?”玄机原本已经站稳了的身影,在听到小九这句话的时候忽然不慎,跌倒跪落,双手撑在地面才不至于整个人趴得难看。
但小九的话,却让玄机十分在意。
玄机的一头束发却禁不住凌乱,侧落下来,正好覆盖在她的手掌上,玄机目光停落在被自己的墨发衬得如同缟素一样的手,她忍不住从喉管处嗬嗬出声,这是激动所致。
“宣姬和我,到底是什么关系?”她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从醒来到这些,所有人对有关宣姬的事都避而不谈,现在只有这只白猫愿意说。
果然,白猫闻言妖娆地笑了出来,这声音妩媚如灌了毒药的蜜,它踏着那优雅的步伐最后在玄机的跟前站住,猫身一弓,朝着玄机的顶上跳去。
落在了玄机的背上,端坐了下来。
“你当然是宣姬呀,哦不不不,你还不算……你顶多算是她的一个替身傀儡,只是一架承载着她记忆的械人,你该不会连这都忘了吧?
她向来渴望人类的血肉之躯,她有了真正的身体,自然就用不着你了呀!
啧啧,咱们同样可怜,冼雄狮,你,我乃至整个红崖,都是她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的东西。还亏你一直那么卖命地找她,她在这里亲手又将你扔了的,你忘了吗?
不不,你甚至比我们更可怜,我们最起码还是自己,你只是个替身,你连自己是谁都不是!”
小九的话像是一种打开她沉寂内心的魔咒,翻腾起各种尘封在深处的危险的东西。
“不,不……”玄机想说什么,但喉咙处像是被什么哽住一样,她拼了命地用双手抓着地面,也只能发出这个声音来,浑身在颤,似乎随时都要倒下。
身体里的温度,脑海里的数据,在快速地流动和运转、重叠。
覆盖在自己身上的冰雪,化作了土,日月星辰流转万亿年,仍旧高悬于天。
有一双手,拨开了那层土,带她离开那个绝望到死却怎么都死不掉的地方。
……
不,不是这些!
红崖里,有各种各样的从她那双手里创造出来的“人”,那是人吗?她也在质疑。她创造了一整个独属于自己的“世界”,它们尊称自己为“宣夫人”!
她从不荒山,到那个繁华盛景,物宝天华的地方呀,那个地方叫上阳京畿!
……
也不对,不是这些。
是她被钉在这里的祭祀台里,那种心肺的痛,被挖出灵魂的痛,撕心裂肺的痛……
还有人将自己唤醒,那个眼里藏有漫天星光的男子。
她身骑白马肆意纵横,一杆一银枪挑了整个山寨窝……
……
也不对,到底什么才是对的?
宣姬?
玄机?
……
“李瑶之,你看我好看吗?”
“吾名玄机,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好看吗?
吾名玄机!
寸草不生……
好看吗?
……
……
脑海里流转的数据在交叠,在反转,又在互相侵蚀,玄机头痛欲裂,她浑然分不清楚这些不断回旋过来的记忆到底是谁的。
只有痛,翻来覆去地痛。
要炸裂般地痛!
玄机连跪在地上,双手都难以撑住了。
“别说了……”
玄机最后只能嘶喊出这一句。就像是濒临死亡前的哀嚎,体内有一头野兽,即将冲讲出来,将她撕裂,啃食,吞噬……
白猫在玄机的背上坐不住,起身一跳,重新跳到地上去。它慢悠悠地,特地将步伐从玄机的眼前走过,而后绕到寒潭的边上去。
下一刻,白猫两条前腿一趴,后臀抬起,拉出了的细长的身姿,两条前腿往上,体内零件重新拉伸出来,那个妩媚玲珑的小九,又再度玉立在潭水边上。
至此不同的是,小九没有收敛起自己身后的几条尾巴,任凭它们在后面随风摇摆,和衣裙同飞,张扬,妖冶,不可一世!
深夜潭水不见碧,只见黑,黑如一面照天的镜,将小九衣袂翩飞的身影静静地打在镜面上,美如九幽幻境里走出来的妖精。
她冷眼看着玄机仍旧跪着吗,但双手却已经趴在地上,拼命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不肯放,俨如疯癫到了极致的人。
小九要的,就是将她唤醒,她满意地看着此刻的玄机。
“你不该忘的。”
小九话语冷冷的。
“被当成废弃品的时候,我们就死过一次了。既然又活过来,可就不能再当那么无意义的械了。难不成还要披着皮囊继续窝囊地当“人”?呵呵,当然是当个倾世的妖精,搅他们个天昏地暗。”
玄机堪堪抬起头来,仿佛刚才的挣扎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连抬起头来看小九的时候,汗水都侵染透了秀发,粘附在自己的侧边脸颊上。
小九的身影,小九的话,像是烧红的烙铁,一遍又一遍地重新烙印在心头上,滋滋冒烟,烫得生疼。
她看着潭边站着的身影,随风飘袂,九尾摇曳。
但这身影,落在玄机的眼中,却住逐渐变形,小九的身影逐渐模糊了下去,在玄机的眼里景象被勾勒成两道身影站在此处。
一个宣姬,初初醒来,宛如红梅落入凡间。
一个玄机,残破不堪,空洞的双眼却没有半点灵魂,只有唇边挂着一抹定格住的笑。
有话语,从宣姬的嘴里飘出:“我每每看到这具身体的时候,就不断地提醒着自己,这是一个机器,不是一个人。”
她伸出了手,将手放在那具名唤“玄机”的械人的心口处,猛地,一推!
砰!
身后的寒潭镜面被打破。
那具械人不断地往下沉。
而在这一刻,这打破的镜面也宛如打破了她的所有禁锢住的记忆,喷薄上来的所有记忆。
她是谁?
这又是谁的记忆?
交叠的记忆,在不断被取代,被侵蚀,又不断涌出来……直到,玄机缓缓抬头,汗水与墨发黏附着,半遮半掩住她的双眸。
从墨发的缝隙处,玄机冷漠了下来,目光落在前面站着的九尾身上。她开口,“你与她说这些作甚?”
这声音冰冷得,如同打开万年的冰窖,吐出来的第一口寒气。
小九听得微微一愣,但玄机开口的下一句,则是让小九连站都站不稳了。
“你当真以为自己……”
“有九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