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陶正华已经分不清陆君浩这句话是实话还是什么,不过他却成功的被激将了,硬是凭着一口硬气咽下胸口郁结的愤怒和火焰,良久之后,渐渐平和下来,闭了闭眼重新振作。
“我,我不会让你们家得逞的!”语气尚显虚弱,不过那一股子硬朗之气却铮铮的刚强。
陆君浩淡淡点头,“很好,我也不希望你这么容易就被气死了,婉如会伤心的,我不舍得看她伤心流泪。”
“假惺惺!”陶正华唾了一句,不过又想起什么,话锋一转,眼神也犀利异常,“你早就知道了婉如的身份,却还要接近她,为什么?”从未正眼瞧过陆君浩,今天既然有机会好好谈谈,陶正华也想弄明白他的真实意图,而后劝劝女儿,那样就算死也瞑目了。
陆君浩低了低头,眼神中有一划而过的温柔,“你想知道原因,我当然愿意告诉你,只是不见得你会相信。”平淡的语调听不出丝毫情绪,不过眸底还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神色,像是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你可不要跟我说是因为什么狗屁爱情!”陶正华反讽道。他不觉得陆家的人会懂什么是爱,他们只会借着爱的名义行龌龊之事。
陆君浩淡淡勾唇,漫不经心的笑,“那迷恋呢……这个词可以接受吗?”
陶正华顿了顿,一双浑浊的老眼直直看着他,显然更不相信。
“我认识婉如,早在陶家没落之前。”低沉清冷的嗓音多了几分柔和,陆君浩显然回忆着什么,“那时候,她才刚刚上高中,而我还在部队服役。”
陶正华紧紧皱眉,冷哼一声,“你又开始编故事了吧?以为我真的病入膏肓连这点分辨能力都没有了?你自己都说了,你还在部队里,婉如才上高中,你们怎么能认识?看来你们兄弟俩都不是好东西,一个个借着爱的幌子靠近婉如,真实目的都歹毒至极!”
陆君浩不理会他的话,只是沿着记忆里的痕迹回顾那一段情感懵懂的日子,“婉如刚上高中那一年,我因为在一次军事演习中没有按照预先计划服从军令,虽然最终也赢了那场军演,但还是被首长下放惩罚了一顿。当时XX高中正迎来新生开学,举行为期十天的军训,校方正是跟我们部队联系聘请教官的,我就带队执行任务了。”
陶正华听到这里,终于抓住重点,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看向他,“你的意思是,你在那个时候就认识了婉如?”
“不算认识。但是因为她格外不服管教,给我留下的印象比较深,事实上,直到军训结束离开,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她大概也恨死了我这个魔鬼教官吧。”说到这里,他低低笑了一下,“那几天的时间,她被晒得脱了一层皮,俨然一个非洲人。”
陶正华顺着他的话回忆起了女儿刚读高中参加军训时的模样,那时候陶家还在鼎盛时期,他天天忙着工作,很少有时间在家陪着老婆女儿,不过也知道女儿军训十天回来后在家里哭的很是凄惨,而且确实整个人都变了样子。
原来,那时候负责女儿军训的教官是陆君浩!
婉如十六岁读的高中,这样说来,陆君浩认识女儿居然已经有十多年了!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话?十六岁,还未成年,原来你有这种变态的爱好,那我更不放心让婉如跟你在一起。”陶正华冷言。
陆君浩淡淡的解释,“我又没说那时候我就喜欢上了婉如。我只是说,她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后来一次探亲休假回来,我无意之间发现辰浩的女朋友是她,当时只觉得巧合,但却没想到君浩是在执行一次卧底任务。那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得知辰浩跟她的恋爱只是权宜之计时,我就很担心婉如会受到伤害。果然……后来你们陶家就出了事。”
其实,警察卧底是很机密的事情,按理说陆君浩是不可能知道的。但他那时休假在家,成天也没事做,一次无意间撞见辰浩跟一个女孩子亲密相处的画面,心里便起了疑--明明辰浩在外地警校就读,纪律严明的,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千岛,而且还跟女孩子走的那么近。
毕竟也是军人出身,而且那时候他已经被特种部队录取,各项专业技能都有了飞速的提升,这点侦察难度对他来说完全不值一提,他悄然跟踪了几天,便发现了端倪。
后来,是父亲找他谈话,严肃地提点了几句,他才知道辰浩是在卧底执行任务,便没有再过多干涉。不过,当他得知所谓的女朋友不过是为了执行任务方便而踩的垫脚石,他曾冒着风险找辰浩谈了一次,但结果并不理想。
最不好的预感成真,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辰浩自己也假戏真做了,他居然真的爱上了陶婉如!
陶家落难后,一时树倒猢狲散,陶夫人还暴病而亡,他得知消息后就一直暗暗跟踪着陶婉如,那时候看着她落魄如行尸走肉的模样,他心里才渐渐有了异样的感觉。
或许英雄难过美人关吧,更何况是孤苦无依潦倒无助的美人,那一晚,他照常跟踪着陶婉如时,发现她深夜去了墓地,就知大事不妙。
果然,她在陶夫人墓前自寻短见了。
他救了她,并且被她当做唯一的依靠抱着睡了一晚。那时候他才发现,那个脾气倔强刁蛮任性的小丫头,已经发育成熟了,或许就是那一晚,他的心境才发生变化。
但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她就不告而别了,这一别就是四年。而一千多个日夜,他不断没有忘记这个萍水相逢的女孩儿,反而越发对她记忆深刻。
这些过往又在脑海里细细播放了一遍,陆君浩脸色不自觉的温柔下来。陶正华观察着他的反应,几度皱眉,“你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相信了。”
“你的相信与否对我来说并不重要。”脸色重又恢复平淡,他无所谓的道,“反正婉如已经嫁给我了,我们孩子都三岁多了。你要是不放心婉如跟着我,就应该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你活得越久,就越能守护着女儿。”
“可是,要我接受你的恩情,我宁愿死!”
陆君浩哼笑,“看来你在监狱这些年都白呆了。你从风光无限的千岛首富沦落为毫无人格尊严的阶下囚,现在又成了随时可能一命呜呼的重病患,你还看不透人这一生最重要的是什么?
你以为我真有这么高尚愿意为你捐一颗肾?我不过是不想我心爱的女人伤心罢了。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命运终究掌握在你自己手上,你有权决定你自己的生死,别人无权干涉。不过,你想一想,你这辈子是不是失败到极点?前半辈子荣华富贵,看似风光,但你跟家人在一起相处的日子有多少?你对你的老婆孩子亏欠有多少?你这样的男人,谁跟了你谁倒霉,谁做你的子女谁倒霉。你进了监狱,老婆暴病而死,留下女儿一人,你可知道那些日子你女儿过的什么日子?
她如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时,你这个做父亲的在哪里?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远走它乡,从一个衣食无忧的千金大小姐到学会自己挣钱养活自己,你想过她受了多少罪吗?她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盼到你出狱了,可开心的日子没几天,你又得了这样的重病。她千方百计想治好你的病,想过过温暖家庭的日子,这是多么卑微的要求啊。可你呢--你拒绝治疗,一次一次伤她的心,天底下怎么有你这样做父亲的?你不自私不狠心吗?
骨气算什么,你若是因为不服这口气不肯接受肾移植手术,你伤害的人不是我,也不是我们陆家,而是你的女儿。她孤苦无依的过了这么多年,你却狠心的让她在享受了几天父爱温暖之后,从此彻底失去。你到了阴曹地狱,怎么有脸面见陶夫人?”
至始至终平淡无波的语气,却将陶正华心里那块矗立数年的石墙一点一点摧垮。他一直以为自己活着是连累女儿,从来没想过女儿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他当然知道自己亏欠老婆孩子,除了给她们衣食无忧的生活以外,陪伴他们的日子少之又少。出事后,他更没想到妻子会突然暴病而亡。当他在看守所听到这个消息时,悲痛的无法形容,只能用头不停的去撞墙,却无法换得执法人员的一点同情--他连妻子最后一眼都没看到!
这些年支撑着他在监狱里度过的唯一支柱,就是仅剩的女儿。可现在呢,他却在伤着女儿的心。
脸上的愤怒渐渐被悲伤自责的情绪取代,陶正华无力的靠在床上,枯败苍白的老脸隐隐抽动,浑浊的双眼里浮动着泪花,显然已经被陆君浩这番话说动了。
“是啊……我对不起婉如,我也对不起她妈,这么多年,我连坐在家里陪她们吃一顿饭的机会都少的可怜。”衰弱的男人两眼发直的盯着天花板,艰难哽咽着吐出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