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单凭一个空仙龙玄通,己方虽然无人能直撄其锋,但若舍了清净琉璃瓶自爆,将他阻上一阻,趁机拼着十二位天主一齐身陨,结成自在天宫代代相传的护教太古禁阵,十日焚天大阵,定可重创于他,彼时珞珈山外朝廷大军自然蛇无头不行,乱掉阵脚,宫中弟子便可因隙觅生,不致玉石俱焚,日后汇投掌教乔小玄,犹有复观之望,这计较原本不差,但因真一如来二人意向难明,有了变数,便不能十分笃定必效,可眼下云中三奇一到,登将旃檀仙子的胸中的一点侥幸打得粉碎,这三个假仙只消稍稍帮衬龙玄通,己方就无论如何也不能得空结阵,注定一败涂地,旃檀仙子心中太息,望着云中三奇,无可奈何,却怎么也想不通三人为何甘弃逍遥,径作鹰犬。
云中三奇被林妙玉提及,忙一齐躬身,左首第一位的摩云鹏恭声道:“卑职斗胆,且请龙老大人宽心完旨,我兄弟三人必将誓死护卫千岁周全。”他究竟出身不同,虽然竭力恭谦,却依然止不住流露出野莽气息,口称兄弟三人,而非下官三人。
龙玄通白眉一竖,甚觉无稽,妙行玉女林妙玉私自离都倒也罢了,一般情况,那云中三奇足可打发,但莲手鬼心何等样人,岂是区区三个假仙所能招架得了的,修炼之人均知,那养吾、叩心、得一、窥道、归虚五境,假空亚三仙,每关相差,何啻百倍,若令他龙玄通同假仙放对,再来十组云中三奇也是白添,更遑论功法凶悍诡秘,连他也大感棘手的莲手鬼心?然而转念一思,此前莲手鬼心猝起发难,中途察觉宫顶有人潜伏,弃下自己与如来二人,转戈一击,却被一张薄纸,三个怪圈接下,自然不会是尚是养吾初期的林妙玉出手,必是这云中三奇护驾,那件奇门法宝气息古怪,威力却大是不弱,瞧来三人有恃无恐,或许真有门道也未可知。
但便这一思忖间,场中又生异变,也不知乔小玄究竟与莲手鬼心说了些什么,就见她末了忽然长声冷笑,娇叱一声,素手招扬,一星黑光魔火迅即显现,迎风便涨,砰的一声大响,爆散电射出亿万惨白小针,一窝蜂地拖曳着长达丈余的黑色虚空裂隙,有如九天飞瀑,径向李玄童四人飞去。
龙玄通低哼一声,着实有些恼怒,身手神通到了如莲手鬼心和他这个地步,已是浮生界顶尖人物,自当爱惜羽毛,堂堂行事,叵耐这刁蛮女子丝毫也不自重身份,居然不打招呼便行动手,迹近偷袭,委实下作,却叫自己连连失机,真正老大尴尬,当下不再罗唣,小剑一挥,划出一片明霞般的流光,乍明乍灭,离合不定,飞取莲手鬼心,此即所谓攻敌之所必救,莲手鬼心若不收势招架,且不论能否出手建功,势被他一剑重创。
林妙玉虽然只是花龄妙女,却是胆子奇大,黑火白针铺天盖地而来,依旧正眼也不望上一望,径直端坐轿中,浅笑盈盈,仿佛身当其冲的是别人似的,帝王流脉,气象果然非比寻常。
早有轿旁摩云鹏舌绽春雷喝道:“丧心狂徒,休惊吾主,云中三奇在此!”说话间疾取一物迎风抖开,正是先前那张薄纸,摩云鹏抛纸在天,同拿云隼、穿云雕二人一起发指凌空虚点,就见黑,白,金三色炫光势如长河,没入纸背,那薄纸受了力道,挺得笔展,表面三环隐约流转,彼此套绕,绞成一气,呼啦一声,瞬间膨.大百倍,硬生生地将莲手鬼心发来的黑火白针都一并罩住,仍是平分秋色之势。
说时迟那时快,这边厢莲手鬼心与云中三奇兀自僵持不下,那边厢龙玄通无比凌厉的剑气已然飒飒破空而至,尚在丈外,便将莲手鬼心乔小玄二人服发激得烈烈翻飞,当真有一剑光寒十四州的昂藏威势,盖莲手鬼心先前不审时罢手,使得正面纠缠不休,现下已是不得便收,可谓避无可避,身陷绝境,若任一剑挨实,凭她如何了得,只消不是真仙神通,那便万难侥幸。
却不料之前一直被莲手鬼心牢牢挟制的乔小玄在此关头突然俏目一寒,拧身跃起,竟又再度摆脱莲手鬼心,随即左袖拂过,甩出一瓣红莲,落在脚下,倏尔化为一叶扁舟,将他托起,正是渡厄慈舟,他没有假仙修为,无法凭虚御空,便借此悬浮,待得站定,又复右手一扬,低声喝道:“君子借法,用之不勤,敕。”
就见一方小巧幻瓶在他掌上三寸高处疾速旋转,仿佛风车,一红一绿两道妖艳丝芒正自从瓶口一圈圈荡漾开去,如来老魔在侧旁观,见状登时目瞪口呆,那两道丝芒,正是他的碧落玄牝凝血神抓的法力威能,先前被乔小玄用幻瓶将其收去,此刻释放出来,居然从心所欲,尤胜于己,自是被幻瓶加持的结果,此宝神通之妙,尚在诸人意料之上。
想通此节,如来老魔不禁又恨又妒,又复想到自己相借万年如意蚯蚓给那真一本际,原也没安好心,只是打算占个人情,回头好分一杯羹,这幻瓶如此玄妙,想来那墨竹也不遑多让,若是真一本际到手,本来极有可能以道义压他,赚得一件,谁知偷鸡不成蚀把米,连自己的得意蛊虫也一并赔了进去,如来老魔这个恨啊,可就大了去了,欲求不满,百爪挠心!
就见血光碧色有如蛛丝随风播撒,散至外围,却立即变得繁复异常,片刻便罩住了乔小玄二人,好似一个极大茧蛹,兀自不住鼓胀收缩,龙玄通犀利无匹的剑光斩将上来,虽是直如以无厚入有间,所向披靡,十荡十决,但碧血光丝委实太多太密,破去一层,倒涌上十层,前赴后继,永无止境,龙玄通剑光一时竟然被缠挡下来。
龙玄通心下冷笑,暗道你这不过是古人赛马的故伎,以彼下驷,对我上驷,复以彼上驷,取我下驷,却如何瞒得过老夫,须知那云中三奇纵然再废柴,到底是三个假仙,又有奇门法宝倚仗,防御坚韧之至,纵然龙玄通与之放对,也绝无可能片时得手,莲手鬼心虽则神通惊世,隐胜龙玄通,但从先前对阵局势来看,也难遽然拿下云中三奇,而乔小玄固然天资不凡,亦有两宗玄奥法宝相助,终归还是根基太浅,就算是从出生便不停修炼,也不过十五年火候,如何能比云中三奇这等名享百年的假仙,三方对峙,显然是莲手鬼心和乔小玄输面大些。龙玄通想通关窍,虽然兀自猜不透乔小玄用的是什么法门,居然说得动莲手鬼心这等孤傲高手,却不再分心,短剑一摆,有如孔雀开屏,就见剑影重叠,剑气森寒,纵横全场,眼下正值未时,又当仲夏季节,曼荼罗天宫宫顶被揭去,原本烈日流火烁金,好不威盛,但给龙玄通一剑挥出,众人只觉遍体生凉,溽暑全消,随即更见无数霜晶雪粒席卷狂飚,恍如一条洁白怒龙,而龙尾正被龙玄通操控在手。
他先前出手几剑,剑光均有如灼灼雷电,龙腾蛇蟠,游走殛弑,迅捷无伦,但此刻蓦地改弦更张,那惊心寒意,不断波散,仿佛冬夜冷月,彻照雪巅,几乎要将人全身血液都要冻结,东天师宫以剑入道,底子固然是庚金辛金,但如修为有成,迈入假仙,便可突破极境,金水相生,神通大增,渐欲明窥五行,天人化悟,龙玄通眼见乔小玄借法布防,曲尽其妙,无法单以锋芒胜之,便换了壬癸水行的极寒之势,要攻其无备。
果然剑寒彻空,无物不凝,乔小玄借来的碧血神通虽亦不凡,却究非己出,纵有幻瓶加持借用,时刻一长,终难支撑,只见血光碧色游走之势渐渐迟滞凝涩,有了些许冻结趋势,既有妨碍,运转即不能圆融,守势便受侵消,起初尚不明显,但此消彼长之下,形势持续恶化,不久但见血光碧色流转之势几乎全然停顿,只在缓缓蠕动,望来摇摇欲坠。
龙玄通长笑一声,眼见莲手鬼心仍在同云中三奇相持不下,妙行玉女殿下处境无忧,他到底爱惜乔小玄天资成就,便也不再加力攻袭,只是提气向莲手鬼心道:“道友,老夫最后好言相劝一句,就此罢手,犹且不失和气,前帐尚可一笔勾销,不然月缺难圆,悔之无及。”
林妙玉本自浅笑盈盈静观场中变化,闻言忽地俏颜一敛,嗔道:“师父你好多事,快快除掉他们,哪里用得到这许多话,皇母圣旨明言要将自在天宫全部翦除,也是他们的幸事,他们这样不高兴,更是大逆不道,不容赦免。”这小妮子生长深宫,见闻有限,故而既矜傲又天真,竟会以为被下旨赐死也是莫大.荣光,倘不甘之如饴,便是匪夷所思,而自己身临险境,却毫不畏怵。
龙玄通白眉略紧,心中喟叹,他官居太傅,本有教化矫正帝子之责,眼见林妙玉言语太过无情,殊无王道中和,不禁微微不悦,但眼下不是分说教育时候,只得待到此间事了,再择机区处,务要叫她懂得天心一体,尊卑赋势的道理。
龙玄通略一分神,登被乔小玄觑得机会,当即断喝一声,双目垂敛,左掌托瓶,右手纤指轮番结印,如莲花,如宝剑,成方象圆,幻化自如,莲华法珠在额心所化的一点芙蕖丹砂也渐渐通红透亮,宝光翕张,仿佛一只瞳仁,继而照彻乔小玄全身,而乔小玄被龙玄通霜刃锋寒压得犹如满月的修长腰身此刻却陡然一拧,又复挺直如枪,跟着右手一扬,五道彩光飞起,汇入了外围碧血光圈,那五彩光华在他此前应对真一本际和莲手鬼心时都曾出现过,威力倒也不弱,他自己却依旧莫名其妙,琢磨不透是何来路门道,只是凭借过人天赋,悟出了一些运转法门,刻下用出,果然得心应手。
乔小玄眉心那点莲华法珠,久受自在天宫历代掌教以水火心血祭炼,蕴藏了极其磅礴悠长的灵气法力在内,虽然乔小玄修为有限,不能当下炼化融合,却可以从中支取运用,有如蓄水于池,池容虽无法接纳大海,但池水流失,却尽可教海水填补,有出有入,不虞匮乏,乔小玄先前同真一本际斗法,被他封锁周遭气机,无从借力,已经吃了一个闷亏,他聪颖异常,同一闷亏焉能再吃二次,出手招架龙玄通之前,须已将这一节变数算计定了的,果然血光碧色得那五彩毫光相助,立刻又变得无比坚韧繁密,再度将龙玄通攻势死死抵住。
龙玄通噫地一声,不料这少年如此难缠,不独天分惊艳,进境过人,兼且心思机敏,谋定后动,收放适时,当下暗中点头,心道此子若避过眼前大难,日后绝非池中之物,却也不及思忖许多,正待再度加压,蓦听莲手鬼心默然冷笑道:“区区三炫环何足道哉,漫说还不是真品,纵是真品,用来阻我,也是妄想,若不给你个厉害,也不知我的手段。”
莲手鬼心说罢又一扬手,一点星芒随势飞出,看去不过针尖大小,势头却显得沉重异常,蓦地分开漆黑魔火,惨白针网,有如一颗万钧彗星,狠狠砸在了云中三奇借那纸张法器布下的三色光圈上。
三奇但觉星芒潜力压来,有如巨石椎胸,痛彻心肺,就听“喀喇喇”一阵脆响,仿佛冰河瓦解,黑白金三色光圈登时现出无数裂痕,斑驳陆离,好像那开片的瓷器,毫彩也黯淡许多,明灭不定,俨然深秋败叶一般,显然经受不住那点星芒坠击的如山大力,到了崩溃边缘。
莲手鬼心又复一招一引,星芒飞起三丈有余,再度随她指挥落下,这记若再砸实,光环必破,云中三奇和林妙玉均属无幸,三奇见不是头,齐齐怒喝一声,各自咬破舌尖,喷了一口精血到那页纸上,瞬间将白纸染得血红,但随即又褪得干干净净,三人又复接连喷血,如是者有三。
换作等闲法宝,便给云中三奇呕心沥血,教莲手鬼心这势如轰天的一记砸上来,也得乖乖风流云散,但那三炫环果真不凡,受了三个假仙的精血加持助力,居然又得以勉强稳住,只是被莲手鬼心一点星芒不住轰砸,再不复初时威势,黑白金三色光圈节节败退,直由起初的数十丈方圆缩到丈许模样,尚且犹自收势不住。
以精血喂养法宝,本属情急拼命时的爆发之举,之后必然元气大伤,久难复原,谁会用来打消耗战?纵然云中三奇全身是铁,又能打几斤钉?一来二去,三个假仙也有点熬煎不住了,眼看那星芒一记重过一记,怕是再撑不下盏茶时分,就要被轰溃。
龙玄通见状大感诧异,那点星芒形制虽微,凶威却是浩荡无边,一觑之下,有如面对太古洪荒,苍凉莫名,饶是他数百载识见修为,也自摸不清是什么路数,但眼前情形势不容缓,莲手鬼心和乔小玄一攻一守,缜密异常,再不拿下二人,林妙玉安危大大堪忧,他虽有意收乔小玄为徒,此刻却不能不先顾同自己份属君臣师生的林妙玉。
龙玄通长啸一声,敛容振衣而起,沉声道:“小友宽宥,老夫得罪了。”蓦地双手互握,合持小剑,足下莲台随即化为齑粉,湮灭无痕,就见他全身精光大盛,电芒似蛇,吞吐缭绕,流霜如萤,游荡飞舞,整个人就好像一口出匣的绝世神剑,睥睨寰宇,不可一世,又好像一盏极亮明灯,光耀乾坤,普照八方,其时曼荼罗天宫中的庄严云海功德天禁法已毁,星光云气尽皆散去,无形剑气四下奔冲,连那幽冥有无相血电碧雷也奈何不得的的万年晶霞琉璃,尽被犁出道道沟壑,深可没胫。
龙玄通双手持剑,平举至胸,满把白发笔直上竖,威势凛凛,便要作一掷乾坤之举,忽听旁边数声惊叫,清脆娇嫩,似是少女所发,未及反应,就听一人娇叱道:“不要伤我师弟!”随即一道绿影疾扑而来,后面还紧跟着三道一般绿影,正是碧雅师姊妹四人,那曼荼罗天宫高有千丈,碧雯功力不纯,碧雯拖曳二人,是以直到此刻方始飞上,却正撞到这一幕,情急之下,碧雯当先抢上,碧雅牵着碧珠、碧纤,紧蹑其后。
自在天宫众人看得分明,大为惊骇,以碧雅四人的微末修为,对上龙玄通这等绝世高人,简直十死无生,当即就有诸人想要阻下她们,但自龙玄通、莲手鬼心、云中三奇动手伊始,便有无穷锐利无匹的剑气四方涌至,厉若鬼哭神嚎,势如虎踞龙盘,无时或休,将她们牢牢限定,各自如处风眼,又哪里动得了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