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个车夫,林君玄心中涌起一股熟悉的感觉:“是那个车夫!”林君玄很快记起来,傍晚从古庙返回学馆的路上,和一辆马车擦身而过时,那马车上有个用奇怪的眼神的车夫看了自已一样。
“孩子,吓着你了吗?”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耳边响起,林君玄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身前的老人正微笑着看着自已。
“没有,”林君玄摇了摇头:“老人家,你有什么事吗?”
老管家微微颔首不语,刚刚他就一直在打量这个小孩,越看越觉得眼前这个小孩完全符合自已的要求。
“孩子,你愿意跟我去紫衣侯府吗?”老管家微微俯下身体,脸上露出微笑:“进了侯府,只要你守规矩,就不用再挨饿、受冻了!”
“紫衣侯府?”林君玄疑惑的看着面前的老者,单单就听名字,便觉得应该是很有权势的地方,只是这个老人无缘无故的,为什么突然会来找自已而且在这个时候?林君玄当然不知道,这事居然是因为一个小女孩的同情心而引起的。
“你为什么会来找我,这里应该还有很多其他孩子吧?”林君玄问道,他确信这两个人,还有这辆马车绝对是冲自已而来的,因为先前那个车夫喝了一声‘就是那个孩子’!
“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夹在车轱辘的声音传来,那车夫驾着车掉过头来,驶到了两人身边。那车夫笑着,将马车停在两人身边了下来,俯下身道:“孩子,我来问你,你可识字?”
“认识一点,”林君玄淡然道。
“哈哈,识字就好。我们小姐和公子正缺个伴读书僮,就是你了!”车夫笑道,伸出一只手来:“上来吧!”
林君玄并没有马上上车:“我不能跟你们走。”
“哦?”一旁老管家扬起了眉毛,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诧异:“果然是个不一样的小孩子。”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依旧是车夫问道。
“我得罪了人,必须要离开临安城!”林君玄抱着手臂,神色很严肃。
短暂的沉默,随后是一阵放肆的大笑声,车夫笑得前仰后府,连一旁喜形不露于色的老管家也不禁失声笑起来,只有林君玄依旧没有笑,然而他的神态越严肃,两个人反倒越是笑起来。
“孩子,我来问你,你这么小,你得罪了什么人?”良久,车夫才收住了声音,说道。他是压根不相信,眼前这么点大的孩子能得罪什么人。
“得罪了一个很大的人物。”
“哈哈,小家伙,你还真会编,”车夫大笑着,再次伸出了手臂:“就算是你得罪了临安巡天府,只要进了我紫衣侯府,那就是谁也奈何不得,你要不信的话,就问他吧,他是我们紫衣侯府的大管家!”
车夫并不知道,他一语中的,无意的一句话正好说中了事实!
林君玄扭头看向老管家,老管家微笑点头。
“驾!~”正在这时,一阵叱喝声从远方传来,叱喝声中是数匹大马在风雪中同时扬蹄的声音。
“是巡天府的人”老管家一眼认出了远处破风雪而来的五匹铁骑:“我们先上车吧,不要与他们有什么交集。”
老管家只是认出了五匹铁骑,林君玄却认出了那当先一名铁骑正是白天的巡天府少府主,那标志性的青衣,夹杂在铁骑中很容易辨认。
“他们是冲我来了!”脑海稍一思考,林君玄便断定了这些铁骑的来意。这么晚,出现在学馆附近,肯定不会是什么赏雪之类的韵事。铁骑扬尘,速度何其之快,只是这一念间的功夫,五匹快骑距离马车已不过六十余丈了,双方都快能互相看清对方的面目。
“那好吧,”回过身,林君玄抓住车夫递出的手,向马车上行去,在右脚刚刚踏上马车的一刹那,林君玄清晰的感觉到一道凌利的目光投注在了自已身上,能有如此凌利阴毒目光的,也只有那名巡天府少府主了。
对于那道目光,林君玄察若未觉,他的脸上一片平静,从容不迫的将另一只脚收回马车,然后坐在马车夫身边。在他坐下的那刻,四目相投,尹天轩的目光犹如利箭洞人心肺,而林君玄却是不动如山。在这一刹那,坐在林君玄身侧的车夫明显的感觉到在林君玄身上的气质突然一变,变得凌然而高贵,有股从骨子里发出来的不容侵犯的上位者气息,这种气息,无法遮掩。
“!!!”马车夫心中满是震惊,这种气质是装不出来的,一个荒诞的想法掠过车夫的脑海:“难道他是前朝皇室子孙!!”天下三百年大乱,鸿冀王朝立朝之前乃是虞王朝盛世,三百年动乱间多少前朝的王公子弟落魄人间,多少富贵人家化了云烟,出现流落人间的前朝皇室子孙也并不奇怪。
“少府主,怎么了?”对面一名铁骑壮汉察觉到尹天轩目光的异样,身子前俯,低声道。
“没什么,”感觉到林君玄身上独特的气质,尹天轩将目光收了回来:“或许是我弄错了!”
早在几十丈之外,尹天轩便注意到了这个小孩,尽管感觉这个小孩挺熟悉的,但那种上位者气质无论如何也不是一个小乞儿能拥有的!加上紫衣侯府的马车在侧,尹天轩更加以为这只是某位和紫衣侯沾亲带故的落魄王孙了。
一挥手,尹天轩便领着五匹铁骑绝尘而去。
看到五匹铁骑擦肩而过,林君玄微微松了口气,又回复了原来的样子。所谓上位者,即说一不二,掌生杀权柄的气质罢了。林君玄不是什么王公子弟,也没上过战场。但所谓商场如战场。在父亲身上耳濡目染多了,多少也沾染上了一点,而且他本身也曾经营过一段时间的公司,多少有些上位者气息。
从尹天轩注意到这边到五匹铁骑离开,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石火间,林君玄身上的那种高贵的上位者气质便消失不见了。快得马车夫都以为是自已的幻觉。
摇摇头,车夫口中吆喝一声:“坐稳了!”手中缰绳一抖,四匹如龙大马四蹄错动,如龙出渊,带着一股风雪向着临安城而去……
学馆中,甘如叶坐在椅子上,就着油灯,读着《孟子》,然而看了几次,怎么都无法静下心来,脑子里总是那个孩子的身影。
“罢了,”叹了口气,甘如叶站起身来,托起桌上的油灯:“今天还是早些睡觉吧。”一手托油灯,一手抓着火盆边缘,甘如叶向房中走去。走到房门口的时侯,异变突起——
“砰!”
学馆的木门突然被一股极大的力量撞飞进来,两片门叶在空中的时侯就断成数截,木屑混着风雪从门外涌了进来,门口,一名青袍公子带着四名铁骑站在雪地里,铁骑身上铠甲在雪地里散发出一阵寒气。
“你们是谁!深夜闯入我学馆中干什么?”甘如叶呆了一下,随后怒气质问道。
“进去,搜一下。”尹天轩挥了下手,身后四名铁骑壮汉便跨入学馆内,自顾自搜查起来。
“滚出去,谁让你们进去的,还有没有王法,”甘如叶怒发冲冠,托着油灯的手掌也激动的颤抖起来。
学馆中很简陋,几乎是一览无余,根本没什么藏人的地方。四名铁骑很快就将学馆搜了一遍:“少府主,那个小孩不在。”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听到这句话,甘如叶多少知道有些不对劲了。
“巡天府办事,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尹天轩脸沉如水,一手探入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晃了一下,又收了回去,冷冷的盯着甘如叶,沉声道:“我问你,你这里有个乞儿,他哪里去了?”
“哪个乞儿?”甘如叶故作糊涂道。
“哼,给他看那张画像,”很快就有一名铁骑上前,从怀中掏出一张草图画像,那画像笔划粗糙,但却将林君玄那种大概形象的勾划了出来,这种气质出现在一个小孩身上,几乎是一眼就能认出来。
在铁骑掏出画像时,尹天轩目如刀削,冷冷的盯着甘如叶,连他的一个细微变化都没放过。
“见过,“甘如叶虽是儒生却不是腐儒,对方能找到这里,显然是已经掌握了一些东西:“他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尹天轩瞳孔收缩,寒声道:“他在哪里?”
“我曾经收容过一批乞儿,让他们在这里住上了一段时间,给他们一些吃的和穿的。这样寒冷的天气,能救得一个是一个。不过,我终究是个书生,能力有限,他们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后,我给了他们一些铜钱,就送他们走了。”甘如叶道。
尹天轩听得出来,这个书生并没有说谎。甘如叶说的话,他信了九成:“那个小孩呢?”
“他今天晚上的时侯,就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尹天轩皱头眉了起来,他敏锐的感觉出这书生的话里有些不妥的地方,但那小孩不在却是事实。
又瞥了一眼甘如叶,尹天轩手一挥:“走!”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尹天轩带着四名铁骑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只留下甘如叶对着空洞洞的大门。
从学馆出来,尹天轩越想越不对,突然一伸手:“那张图画拿过来让我再看下。”很快就有手下将将林君玄的画像递上。
天色虽暗,尹天轩虽丝毫不受影响,摊开画纸再看了一遍,越看,尹天轩越觉得不对劲,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猛的大喝一声:“不好,就是紫衣侯府马车上的那个小孩!跟我走!”
五人双腿一夹,五匹快马闪电一般向着紫衣侯府的方向追去。单骑的速度要比马车快多了,只一会儿,那辆黑色马车就在望了,挂在马车上的灯笼在风雪中若隐若现。
“驾!”尹天轩一拍马腹,便越众而出,飞速向马车追去。只要在马车驶进侯府之前将之拦下,尹天轩便有信心能将那小孩带到巡天府。进了巡天府,就算是紫衣侯亲自过问,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了。
“管家,巡天府的人好像在追我们。”马车上,车夫突然扭头对另一侧的老管家道。
“不必理会,”老管家脸如木刻,没有丝毫表情。
“嗯,”车夫不再多说,一抖缰绳,便向前面的侯府驶去,正门两侧,红色大灯笼高高挂起,几个立在风雪中的下人远远看到马车,便将大门打开来。
“巡天府办事,前面的马车停下,”尹天轩见状大急,吸气入肺大声叫道,眼看马车即将驶入侯府,尹天轩突然探手入怀,一抖手,巡天府的办事令牌斜斜划过虚空,插入马车前方的地面,马上三人视若不见,径直驶过令牌,进了紫衣侯府大门,身后,两扇朱漆大门慢慢合上。
“可恶!”尹天轩从马上跃下,气得牙都咬碎了。
一种从未有过的羞辱感涌上心头,这种羞辱感倒绝非因为被紫衣侯府无视而起,巡天府和紫衣侯府的矛盾由来已久,被无视一次也没什么。真正让尹天轩感到极度羞辱感的是那个小孩,在与马车擦身而过的时侯,尹天轩清楚的记得,那个小孩神色如常的看着自已,现在想来,那个小孩当时肯定认出了自已,并且也知道自已要干什么。自已妄称聪明绝顶,居然被一个小孩用小招给耍了。
“可恶啊!”尹天轩五指捏得噼啪作响,一张英俊的脸孔都因为被这种不起眼的小人物戏弄的羞辱感而变得扭曲起来:“小家伙,你最好乞求一生都不要走出紫衣侯府!”一振袖,尹天轩愤愤的带着满腔的羞怒离开了紫衣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