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引言的房中,孟传情坐在桌边,静静地听母亲说着话。他脸上的表情一直很自然,时不时颔首轻笑。
“你出去这么长时间了,在外面不知道受了多少苦?走的时候一声不说,回来的也匆匆,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又离开了,这个家就是这样,每个人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每个人都各顾各的,从来都学不会互相体谅。”桑引言将一杯泡好的茶端到孟传情面前,道:“来,这是刚泡好的龙井,你尝尝。”
孟传情接过茶杯,脸上的表情有些嘲讽,道:“我很好,让你担心了。”
桑引言趴在孟传情对面,笑道:“知道我担心就不要明知故犯,这次回来,一定要在家里长住,不要再往外跑了。”
孟传情抬眼瞧着母亲,眼波流转,笑道:“我当然不会再走了,我已经决定和商慈在一起了。我抢了大哥的新婚夫人,娘你不会介意吧?”
桑引言一愣,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幻,“你……怎么可以这样?”她突然站起身,拍着桌子,道:“你怎么可以抢你大哥的女人,他可是你大哥!”
“他真是我大哥吗?”孟传情沉声问道,“你敢发誓,他真是我大哥吗?你的女儿,她真的是我的姐姐吗?你的外甥女,她跟我有丁点血缘关系吗?”
桑引言眼睛蓦然睁大,看着孟传情的脸,“你在说什么?”
孟传情低声轻笑,道:“从小就是这样,当你怜悯我时,我就是你的心肝宝贝,可一旦大哥和姐姐他们因为我受伤,我就是你的仇人。为什么呢?因为我本来就不属于这个家,对吗?”
桑引言缓缓坐下,却一言不发,又听孟传情道:“我根本就不是你和父亲的亲生孩子,武林庄上下,谁都明白,父亲待我和大哥姐姐不一样,他心里是恨着我的。你也一样!”
“你之所以恨我,兴许是因为我的出现,破坏了你幸福的家庭吧。因为我,你和父亲常常吵架,因为我,大哥姐姐和表妹总是受父亲的责罚,你心疼他们,所以就拿我出气。事后,你又怜悯我可怜的身世,心里觉得过不去,便对我百般的好。”他慢慢靠近桑引言,问道:“我说的对吗?”
桑引言眼神不停闪烁,心里有些乱,捋了捋额头的刘海,道:“你在胡说些什么,你当然是我的儿子,我知道我时常对你不好,那是因为……打是疼骂是爱嘛!”她始终侧着头,不敢看孟传情的眼睛。
孟传情慢慢将茶杯推到桑引言面前,低声道:“你觉得还有瞒着我的必要吗?既然我的存在影响了你幸福的生活,何不将一切摊开,我远离了这个家,你就什么都不用操心了。”
对于自己的身世,孟传情已经猜到了大致,然而对于自己为何会离开天魔教,成为孟凡尘名义的儿子一直不解。孟凡尘,这个他一直喊父亲的人,究竟与天魔教有什么恩怨情仇,南无诗十几年前的叛教又跟这一切有什么关系?他剩下的日子不多了,虽然不想与秋双心相认,然而,他还是想在此之前把这一切都调查清楚,不想带着遗憾离世。
桑引言一掌推开孟传情,站的远远的,背对他,道:“你就是我生下来的,你不认我,就当我白生了你!”
孟传情道:“你以为我真的无情到会不认你吗?十几年来,若不是我一直伪装着,恐怕已经活不到现在了吧,父亲他一直防着我,若不是身边一直有大哥姐姐和表妹帮着我,我也不会坚持到现在。而你,虽对我是时好时坏,但好的时候总比坏的时候多,对我好的时候,我看得出来,那是真心的……”他突然住口不语,望向窗户,侧耳倾听。
孟传情内力充足,听见了孟凡尘说话的声音,知道他们已经回庄了。他慢慢退向门口,看着身体微微颤抖的桑引言,低声道:“既然你什么都不肯说,我也不勉强,我会自己去查清楚的。”打开门,轻轻离开了。
孟传情走了之后,桑引言忽然抽泣道:“我也不想这样的……当年,他为我建立了武林庄,我是很开心的,生下传心后,我们的感情也更加深厚了。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他不知从何处抱来了你……那时候的你,才一两个月大,粉粉嫩嫩的,很可爱。我见着了很喜欢,就答应了养着。后来,我发现,他看你的眼神很奇怪,仿佛寄托着某种情思。我以为是他和外面的女人生的,就和他大吵了一架。”
“那时候,我很伤心。我跟他在一起后,从来没有吵过架,一直都是相敬如宾的。自你来了后,我们经常因为你而吵架。那时我虽然对你有些怨气,但想着你毕竟是个孩子,也没有多为难你。后来你渐渐的大了,虽然被凡尘调教的老老实实的,但你身上似乎有一种魔力,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向了你。传闻时常帮着你,传心也和你亲,就连后来的幼忧也喜欢黏着你。他们总是因为你受伤,被凡尘责骂,我看在眼里,伤在心里。”她自顾自地说着,仿佛孟传情就在身边听着。
将积压许久的心里话都说出来后,桑引言感觉舒服多了。她擦干脸上泪水,坐在铜镜前,拾起胭脂水粉补了补妆。瞧见镜子里的脸看不出任何哭过的痕迹,这才放宽心,起身走向门口。刚打开门,孟凡尘就大步走了过来,她脸色如常,道:“你回来了?”
孟凡尘盯着桑引言的脸看了一会儿,问道:“你哭过了?”
桑引言心里一惊,果然还是瞒不过他!她轻笑道:“刚刚想起了一些往事,忍不住滴了几滴泪,没什么大事。”
孟凡尘眼神深沉,看了看桌上的茶杯,问道:“他跟你说了什么?”
桑引言道:“他说他要和商慈在一起,还讲了许多他们之间的事。”她实话实说,却隐藏了大半事实。
“只说了这些?”孟凡尘有些不相信。
桑引言点点头,道:“还有一些家常话,我问了他一些在外面的情况。”
孟凡尘瞧着桑引言的脸,看不出任何说谎的表情,松弛的脸渐渐舒缓下来。“你先歇着吧。”他转身离开,背影苍茫孤傲。
桑引言猛地关上门,心里一阵慌乱,父子俩各怀心计,迟早将这个家弄得支离破碎,她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化解这一切?
从桑引言房间出来后,孟传情穿过长廊,瞧见孟津在院子里跟一个丫鬟说着话,似是在吩咐对方做什么事。他定足看了一会儿,脸上渐渐浮出笑意。
孟管家一定知道当年的一切,他和母亲的关系很是蹊跷,曾不止一次看见这个人跟踪母亲,似是在逼迫她做什么事。父亲,母亲,还有孟津,这三个人都藏着秘密,他们之间究竟有着什么联系?他凝眸想了想,这一切,就让我来揭晓吧。
闪身躲过下人的视线,钻进了孟津的房间。
孟津和丫鬟说完话后,在庄里转了一圈,这才回自己的房间。瞧见桌上有一张纸条,上书“午时后山相见,当年之事,尽数相告。”孟津微微一愣,这字迹好像夫人的,她这是什么意思?将纸条在手中销毁,暗自沉思。
同一时刻,桑引言和孟凡尘也收到了纸条,内容不一,却都是约在后山相见。桑引言看到的纸条,字迹是陌生的,上书“午时三刻,后山一见,故人留”;孟凡尘的字条,字迹入目不堪,上书“当年的秘密,你以为藏得住吗?来后山相见吧!”
孟传情留下三张纸条后,就从后门悄悄溜上了后山,不巧的是,被一直寻找他的孟传心看见了。
孟传心瞧见弟弟鬼鬼祟祟的,心中疑惑,想也不想就跟了上去。孟传情上了半山,发现有人跟踪,站在岩石上一看,见是最亲爱的姐姐,就没有防备,任她跟着,两人很快就聚在了一起。
孟传心坐在岩石上,脸上浮着笑意,问:“传情,你来后山做什么?”
孟传情并不打算如实相告,想了想,道:“我来这里散散心,你知道,后山的空气是最清新的,闻着很舒服,令人心旷神怡。”
孟传心望着遍地青葱,香气四溢,微风拂面,只感觉心中无比欢畅,“你说的没错,这里比其他地方美多了。”
两人迎着日光,背靠背地坐在一起,自然地聊着天。蓦地,孟传情神色一变,拉起孟传心,道:“姐姐,有人来了,我们去躲躲吧。”
孟传心不解,“为什么要躲?”
孟传情没有说话,四处看了看,见前方有一颗百年老树,枝叶茂盛,便携着孟传心飞跃上树,躲在深处。“姐姐,凝神屏息,不要让人发现。”
孟传心虽然不解,但依然照做。透过树叶,她看见一个人影缓缓走了上来,是孟津。他站在两人刚才所坐的那块岩石之上,望着武林庄的方向发呆。不多时,又有一人从下面走了上来,孟传心见了来人,微微一愣,怎么是父亲?
因为隔得太远,孟传心听不见他们的谈话,只好扭头看向孟传情,却见他侧耳静静听着,表情凝重,时而皱眉沉思,时而脸色冷峻。难道,传情听见了他们的谈话,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会让传情露出如此迥异的表情?
孟传情听得认真,许久之后,蓦地眼神一紧,同一时刻,孟凡尘和孟津当场斗了起来。孟津招招灵巧,躲避着孟凡尘的攻势,两人在草地上相互追逐,竟斗了不下百余招。看着孟津的武功招式,姐弟俩都有些吃惊,想不到他竟然深藏不漏。
两人打着打着,渐渐向大树这边靠近,孟传情感觉身边的孟传心有些紧张,忙一掌抵向她的后背,传输内力,助她闭息。
这时,孟津受了孟凡尘一掌,滚落到大树之下,孟凡尘步步紧逼,也向这边靠了过来。他看着孟津,冷声问道:“你怎么知道当年那件事,你究竟是谁?”
“打了这么久,我以为你已经发现了。”孟津缓缓爬起身,嗤笑道。此时的他,已完全不是先前温和有礼的模样,多了几分冷傲。
孟凡尘想了想,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可怕,张口道:“赫连星?”
孟津大笑两声,道:“你还不算太笨!”伸手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脸。
孟传心的眼睛正对孟津,瞧见了这一幕,心中大惊,几乎要叫了出来,所幸孟传情反应快,抢先用手捂住了她即将张开的嘴。他心中虽然也有些惊讶,却并没有表现在脸上,目光如星,依旧盯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你竟然没死?”孟凡尘讶异。
赫连星冷哼一声,道:“怎么,很失望吧!当年你一时疏忽,让我侥幸死里逃生,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你当时的那副伪君子的嘴脸!”
孟凡尘道:“既然死了,何必要回来,你是还想死一次吗?”掌中运功,杀气隐现。
赫连星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韬光养晦,武功已然精进了不少,你想杀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顿了顿,又道:“江湖中人都道你是个大侠,却不知你根本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枉我当年为你策划对付楼仲丛,你却反过头来杀我灭口。这口气,我怎么也咽不下去!”
孟凡尘缓缓放下了运功的手,道:“你潜伏在我身边这么久,要报仇早报了,为何要等到今日?”此人莫非还有其他的阴谋?
赫连星朗声道:“当年的我,真是鬼迷心窍,连你和楼仲丛有什么恩怨都不知道,竟然会答应帮你。我重新回到你身边,就是为了调查清楚,我可不想死的不明不白。”他盯着孟凡尘,道:“据我所知,你与楼仲丛根本就不相识,为何会花那么大的心思去对付他,恐怕你也隐藏着某种身份吧?我调查过,孟凡尘这个人,根本就是凭空冒出来的,你究竟是什么人?”
孟凡尘冷笑,道:“我的身份,你还没有资格知道。”
赫连星道:“哼,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我想,这世上知道你真实来历的人,就只有夫人了吧。可惜,这么多年来,我从夫人口中探听不到任何消息。但有一件事我可以肯定,二公子根本就不是你的亲生儿子吧?”
此话一出,不仅孟凡尘有些惊讶,就连树上的孟传心都忍不住身体一颤,她身旁的孟传情倒极其淡定,始终扶着她,捂着她的嘴。
孟凡尘眼神一变,冷冷道:“你说什么?”
赫连星道:“这件事,我猜也猜得到,当年,你听说楼仲丛和别应天欲在武陵山一战时,就计划着要除掉楼仲丛。于是,我借助莫云苏的手拖住返教的南无诗,让你成功杀害了楼仲丛。可是事后,你竟杀了我灭口。我侥幸未死,养好了伤后才知道,武林庄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位小公子。我可不相信,夫人会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就生下了他。所以,这个孩子,必定是你从别处抱来的。”
赫连星依旧滔滔不绝地说着,“起初,我以为这个孩子是楼仲丛的骨肉,可是天魔教那边传来消息,他们的少主安然无恙。这倒让我一直不解,我还以为你同情心泛滥了,收养了别人的小孩。但事实并非如此,你对二公子的恨,超出一切,实在令人讶异。我想,这个孩子就是你的劫,只要查清楚他的来历,还怕报不了仇吗?我就是要弄得你的家支离破碎,让你众叛亲离!现在,武林庄上上下下,包括你的亲生儿子,你的亲生女子,哪一个不是对你有着深深的怨言,众叛亲离是迟早的事!”
“没错,传情的确是我从别处抱来的孽种,如今,他随我姓孟,就注定了一辈子为我所掌控。”孟凡尘冷哼一声,道:“就算你猜到了这一切又怎么样?就算我真的会众叛亲离,你以为自己还有机会见证吗?知道的越多,你只会死的越快!”手中运功,浑厚的一掌猛然袭了过去。
赫连星丝毫不惧,显然对接下孟凡尘这一掌非常有把握,然而,双掌一触上孟凡尘的手心,就感觉全身的力量慢慢散去。赫连星大惊,忽然撤掌,退后几步,“你,怎么会这么邪门的功夫?你究竟是谁?”
孟凡尘的行动快如闪电,手成爪状,趁其不备,掏向赫连星的胸膛,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两个字。赫连星听后,眼睛蓦然睁大,“你……”邪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