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跟着白晴回到了她住的地方,那是山谷之下的一片翠绿山涧中,一座全竹搭建的青色房屋现于眼前。
这房屋搭建奇特,一条小河川流不息,河上有一座竹桥,过了竹桥,便是房间正厅。此时,正厅大门开着,依稀可见里面的摆设。大厅左侧房间屋顶有烟囱,应是厨房,厨房过去是一片菜园,种满了青菜。大厅右侧是一排房间,每个房间都有独立的门。
白晴越过溪河,踏上竹桥,直接进了正厅。
“白姑娘,你回来了?”屋里,一位青年男子正坐在桌边雕刻木雕,看见白晴,扭头打招呼。
白晴看了男子一眼,道:“风大哥,风淮回来了吗?”
“他刚回来,不知道怎么呢,气冲冲的。”
白晴叹了口气,转身出门,沿着走廊,走向大厅右侧的第三间房,关上房门。
落花跟着躲在房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透过门缝,瞧见白晴坐在床边,揭开了脸上的面纱。虽然是侧脸相对,只能看到半张脸,但就是这半张脸,却让他无比熟悉。心里不禁有些激动:果然没看错,真的是姐姐,听之前她和风淮的谈话,应该是失忆了,不知道此时与她相认,她还记不记得自己?
落花正想着,白晴慢慢转过脸来,这时,他瞧见了另外半张脸,这一看,心中就隐隐生痛。难怪她会戴着面纱,原来那半张脸与自己一样,已经被毁得不成样子了。
这还不算什么,更让落花震惊的是,白晴又扯掉了脖子上的纱巾。他看到白晴脖子上的那一大块伤疤,与脸上的伤疤一样,糜烂生疮。但是,仔细一看,她身上的伤疤却与自己有些不一样,似乎要浅一些。
落花心里虽然百般心疼,却没有勇气闯进去与姐姐相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晴拿起一瓶瓶药物往伤疤上涂抹。
姐姐涂的什么药?那药物管用吗?她的伤会治好吗?为什么我们姐弟二人要接受这样的惩罚?
不,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连环,让她治好姐姐。他绝不忍心看着姐姐与自己一样,这般自卑的活下去。
“姐姐,看来你住在这里应该没什么危险,等我找到了连环,再来看你。”落花在心底默许,见天色已不早,最后看了一眼白晴,飘然离去。
落花顺着原路返回,打算去和粟烈流火汇合,刚出山谷,听见前方有人喊救命。一个妇人抱着孩子趔趔趄趄地向落花这边跑来,身后有两个持刀的大汉紧追。落花本就心地善良,自然不会见死不救,顺道出手救了妇人和孩子。
“不知恩公可否留下姓名?”妇人对落花感激不尽,开口询问他的姓名。
落花眼角瞥了一眼妇人和她怀中的孩子,默不作声,大步向前走去。
妇人觉得这人有些奇怪,看着他的背影,怔怔出神。这时,怀中的孩子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她急忙抱紧哄着,一边走一边低声安慰:“乖,别哭了,马上就能回家见到娘亲了。”
妇人抱着孩子沿着落花折回来的那条路,来到了风淮居住的竹屋。人还没进去,屋中的风扬就迎了出来,“秋如,你回来了?”
被称作秋如的妇人笑着走了过去,“嗯,出去的急,没来得及等你回来。”
“一路上没出什么事吧?”
“路上遇到两个强盗,还好有一个神秘人救了我们。白姑娘回来了吗?”
“姐姐,我回来了。”正说着,白晴走了过来,看着秋如怀中的孩子。
秋如将孩子递给白晴,道:“孩子有些烧,我带他出去看大夫,做了针灸,已无大碍。”
白晴接过孩子,盯着那粉嫩的小脸儿,眼中尽是温柔,“谢谢姐姐帮我照顾玄之。”
“诶?你给孩子取了这个名字吗?”风扬夫妇一同扭头看向白晴。
白晴愣了愣,道:“对,这个名字挺好听的。”
秋如笑了笑,道:“好像很有深意啊!”望着白晴一脸幸福的模样,心中无不羡慕,“要是我们也能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孩子就好了……”她和风扬成亲已经三年了,一直没有生育,看着别人抱着孩子,除了羡慕,还有伤感。
风扬爱妻深切,上前揽住秋如的腰,道:“没事,别多想,总会有的。”
白晴看着眼前的这一对夫妻,只觉得老天真是造化弄人。想要孩子的,老天不赐,从未想过要的,老天偏偏怜悯给予。她怀中这个被赐名为孟玄之的孩子,来到这个世间,本就是一个错误。
白晴,或者说是孟传心,她真的失忆了吗?她没有。
从悬崖上跳下来的那一刻,孟传心的第一反应就是将孩子紧紧地抱在怀中,她觉得这样所有人都解脱了。父亲不再有挟制传情的筹码,传情也不再陷于自己和商慈的两难之中,恨自己的,不用再对自己指指点点。然而,当孟传情的身影出现在她视线里时,她才惊觉自己这条路选错了。
这一跳,也将她最爱的弟弟拉下了悬崖。
孟传心眼看着弟弟伸长了胳膊想要抓住她,奈何始终追不上自己。那张她无比熟悉的脸,渐渐变得痛苦,惊慌,狰狞,也离自己越来越远,到最后,眼前一黑,便什么知觉也没有了。
醒来后,孟传心已然身在这间竹屋里。那时的她,脑海还是一片空白。她听那个叫风淮的人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是如何救了她和孩子。
据风淮所说,当时,他正在崖底给风扬砍一颗能雕刻出精品的百年奇木,孟传心和孩子就那样毫无预兆掉了下来。崖底的风淮先是惊讶的张大了嘴,后来才反应过来,纵身接住了两人。但因为冲击力过大,三人落地的时候,都远远地摔了出去,孟传心不幸沾到了毒草,因此毁了容貌。好在风淮一直保护着孩子,才让他毫发无损。
孟传心听了风淮救人的过程,只觉得世间的事没有什么比这更巧合了。她看见秋如抱着一个孩子细心地哄着,那粉嫩的小脸是那么的熟悉,当孩子圆鼓鼓的眼睛看到她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那一刻,孟传心的脑海中已经断断续续地想起来一些事情。她第一时间回到崖底想要寻找弟弟的身影,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风淮和他的哥哥嫂子三年前就隐居在此,生活过得很是惬意。这一家人都是温柔善良的人。
风淮有一些三角猫的功夫,平时在外面跑跑,做些小生意,赚点小钱。风扬喜爱雕塑,无论是木头还是玉石,他都能雕刻出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作品,他将这些作品收藏在一间仓库里,不卖不送。秋如是普通的家庭主妇,种种菜园,做做针线。两人非常相爱,遗憾的是没有孩子。正因为如此,秋如很喜欢孩子,自从见了孟玄之,就将他视如己出。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这是你的孩子吗?”
面对这三个人的问题,孟传心想了许久。她去过一次外面,听说了武林庄的那场法会,得知孟传情已经死了,她的人生都是一片黯淡,过去对自己来说根本就是负累,她不想回想过去。
“嫂子,她好像失忆了,她一醒我就问过她的名字了,她说她脑海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了。”风淮在那时已经对孟传心动心了。
孟传心接过风淮的话,“是的,我想不起来了,你们随便叫吧。”
既然他们说自己失忆了,那就当做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吧。不然,如果这一家人问自己这孩子的父亲去哪了,为什么从悬崖上掉下来,自己要如何解说?
“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吧。”风淮兴致勃勃,道:“穿一身白,今又是个大晴天,不如以后就叫你白晴吧。”
“也好,就叫白晴吧。”孟传心淡淡道。
秋如问:“那这孩子呢?”
孟传心接过秋如怀中的孩子,想了想,道:“他是我的孩子,我看着他,就感觉心里暖暖的。先不给他起名字吧,等我想起来再说。”
这个孩子,他的父亲已经取过名字了,自己绝不可能再给他取第二个名字。
脸和脖子上的伤疤,对如今的孟传心来说,已经没那么看重了。虽然如此,风淮带回来的药,她还是抹了。留在这里,或许是为了重新开始,也或许是为了等待,不管怎样,将来的那条路还很长很长。
落花不知道,他在半道上随手救的那个孩子,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孟玄之。
在竹屋没有见到孩子,也不曾听姐姐和风淮提起过,落花便猜测孩子已经不在人世了。如今,他一门心思就是寻找水连环医治姐姐的容貌,其他的事都不在放在心上,孩子究竟是生是死,他也不去追究了。
眼见天色将黑,落花飞快地朝茶棚奔去与粟烈流火汇合。当他赶到茶棚的时候,这二人正撑着桌子闭目休息。茶棚的主人早已收摊进屋,紧闭房门。
“公子,你可回来了。”二人瞧见落花归来,齐齐起身相迎。
落花钻进茶棚,不冷不热地道:“久等了。”
粟烈走到炉灶边打开锅盖,道:“公子,老伯好心让我们今晚在他茶棚里过夜,还给我们留了些吃的。今晚,我们就将就些吧。”说完,给落花端了一碗面。
落花看着面前的碗,迟迟没有动筷。两仆知道他心中所想,纷纷转过身在最角落的桌子上背对落花趴下睡了。落花这才放心歇下伪装,安心吃面。那一刻,两仆的衷心和善解人意深深感动了他,吃着碗里的面,他觉得格外的香。
次日一早,三人离开了茶棚。
落花经过商羽落的开导,已经没那么在乎别人称自己为魔头了,打算和两仆往热闹且消息灵通的地方走。三人行了一段路程,即将到达城镇边缘时,被不速之客拦截了去路。
拦截三人的,是冉必之和夏星辰。这两人奉夜未央之命四处寻找落花,欲将他生擒带回糊涂堂。寻了许久,终于在这边境之地将人找到。
冉必之将陌阳刀插在地上,双手撑着剑柄,凌厉的目光盯着前方的三人,脸上带着丝许狂妄的笑容。他的身影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长发飘扬,黑色劲装掩藏不住张狂的气息,双手上的护腕闪闪发光。
夏星辰望着前面的三人,气势却弱了几分,低声问身边的冉必之,“喂,他们有三个人,我们能打赢吗?”
冉必之表示很轻松,无压力,“头头交给我,那两个面具人,用你的特长,可以应对吧?”
夏星辰望了望四周,平地一片,除了花草,只有一两颗小树,这种地势,只利于武斗,对她施展机关术根本就毫无帮助,甚至还处于劣势。“机关术只怕有些难度……”她话未说完,冉必之已经提刀向落花冲了过去。
落花一见到这两人,便知道他们是冲自己来的,他实在不愿意与冉必之交手。交手越多次,越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于是对粟烈和流火道:“你们对付冉必之,夏星辰交给我。”他心里非常清楚,自己这两个跟班,功夫可不弱,两人联手对付冉必之,就算不能打成平手,也能拖上一阵子。
所以,当冉必之冲向落花的时候,粟烈和流火几乎同时动身,一个箭步冲上前,挡在了落花的前面。两人一左一右,夹击冉必之,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冉必之反应倒也灵活,及时刹身,双手挥舞大刀,横刀一挥,势如破竹,一击破了粟烈和流火的攻势。两人被刀气袭击,一个翻身,轻巧落地,还未站定,冉必之的霸王竖刀再次袭来。
粟烈和流火对望一眼,心有灵犀,决议改变攻击方式。粟烈轻功绝佳,身影灵动,便位于前方防守,流火内力雄厚,招式稳重,闪至冉必之侧面,全力攻击。两人一攻一守,合作默契,倒让冉必之一时难以招架。
夏星辰瞧见冉必之被围攻,十指舞动,欲催动引线帮助,还未出手,落花以闪身至她面前,冷声道:“你的对手是我。”
落花没有抬头看夏星辰,因为,他不敢保证,这丫头会不会凭自己这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认出他。毕竟,夏星辰在飞龙引客栈和自己同时受困密室,与自己有过一番交集。他不确定,夏星辰是不是还记得当时在密室发生的事。
倘若不记得了,自然是好,若还记得,那需得小心提防了。